约莫半个时辰,沉家三兄弟,神色各异,出了浔阳宫。
沉固安远算是在浔阳公主的帮衬下,糊弄了过去。
无非是浔阳公主说了两句,大意便是她和段子殷情同姐弟,往来频繁,故让沉段二人亲近了些。
这些宫人没大没小的,又瞎传,闹出了乌龙。
沉固安远和沉恪都悻悻远眺、默不作声,唯有杵在二人中间的沉戟戈满脸郁结,再次询问。
“安远,你老实跟二哥说,你跟他真的私交甚好?真的不是那姓段的小子威胁你这么说的么?”
沉固安远再次尴尬的挽起袖子,露出胳膊,“二哥...我身上什么伤都没有,他真的没有威胁我。”
沉戟戈将信将疑,大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浔阳公主对姓段那小子真的不是装装样子么?”
沉固安远慌忙比了个“嘘”的手势,下意识四处探看,确认没有旁人听见,“真的不是...”
沉恪面上不动声色,实则不停摆弄着官帽,人在尴尬的时候就会装作很忙的样子。
轻咳了两声,“好了,别问了,快走罢,家里还有点事要处理...”言罢,加快了速度,刻意想要甩开沉固安远。
沉戟戈虽不解,但也老实闭上了嘴快步跟上。
沉固安远下意识探出手,欲言又止,眼看二位哥哥越走越远,终于忍不住,“大哥二哥!你们走反了...”
沉恪停住了脚步,默默调转了方向。
“咳咳...”三兄弟不约而同看向三个方向,空气中弥漫着尴尬的气氛。
若按照沉恪以往的秉性,知晓此事。
大抵会颇有微词,但只要有浔阳公主这层关系在,并不会责怪沉固安远与段子殷私交。而是会责怪沉固安远未将此事与他全盘托出。
今日的狼狈举止还是因为其没有理清原委就贸然向浔阳公主发难,他自诩是个明白人,自然也觉得羞耻...
说白了,还是关心则乱。
而后便是各回各“家”。
绵云万里,清凉秋风拂面,沉固安远起初还端着,和二位哥哥渐远后,他不由长舒口气,步伐都轻盈了起来。
有道是:福祸相依。
从浔阳公主态度也不难见得,浔阳公主并不介怀案裘一事,也没有要追究的意思。
还因此解决了二位哥哥在关于段子殷同自己关系问题上的大患。
往后,沉固安远和段子殷也不必再遮遮掩掩,怎么不算因祸得福呢?
至于那些关于二人传的有鼻子有眼的荒唐之论,沉固安远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
归心似箭,恨不得长出翅膀,迫不及待回到“明晦轩”。
将那些几近疯狂的流言尽数转述给段子殷,几度因着内容太过荒唐,哽噎,难以出口。
荒唐之余,更多了几分滑稽。
段子殷听到一半,狂笑不止,探出手,狂拍沉固安远的背,引得沉固安远说话都断断续续。
由此沉固安远又想起传闻中,旁人将此行为误解成欺凌,忍俊不禁,也跟着嬉笑喧闹。
笑归笑,闹归闹,要去面对众人那就是两回事了。所以,沉固安远还是选择告病不出,省得见人。
就这么耗到三年之约,该来的还是来了。
沉固安远将这三年来的记录整理成册,一并收拢,双手相捧,准备呈与浔阳公主。
照例同浔阳宫人支会,却被拦下了,“沉大人,敬贵妃娘娘正在里头同公主殿下议事呢,还请大人稍等,我前去通报。”
沉固安远忙应下。
敬贵妃?浔阳公主的生母。
说来真是怪,浔阳公主、三皇子、六皇子都是打一个娘胎里出来的,怎么差别就这么大呢。
浔阳公主能力超群,属佼佼者,六皇子凶残无道。三皇子也是个...
不过也有可能浔阳公主只是个例外,毕竟敬贵妃对无恶不作的六皇子溺爱至极,甚至不惜在浔阳公主面前撒泼也要保全他。
连带着让沉固安远对敬贵妃的印象都极差。
宫人打断了沉固安远的思绪,“沉大人,请进。”显然,敬贵妃和浔阳公主的商议已经结束了。
沉固安远顺势整了整手中的册子,往里走去。
正巧撞见迎面走来的敬贵妃,气势汹汹,一副吃了炮仗,憋了满肚子火的愤懑模样。
虽不知其何事恼怒,最好还是小心些,引火烧身就不好了。
沉固安远正垂首欲侧身而相避,却被敬贵妃厉声喝住,“站住,你是谁家的?”
沉固安远心道倒霉,面上毕恭毕敬,躬身行礼,“回娘娘,禹州沉家。”
敬贵妃登时变了脸色,若说方才她不过是因着不满而迁怒沉固安远,此刻就是两眼淬了毒,多了几分怨恨。
“哦。”短促还带了些许讥讽之意。
“你兄长叫沉恪对吧?”
沉固安远对这没来由的怨恨感到莫名其妙,也对敬贵妃对兄长不敬的口吻不满,同时也隐隐有些不安,“正是...”
“你同你那兄长一样,心术不正,别以为多往浔阳宫跑几趟,就能让浔阳公主高看你们两眼!告诉你,痴人说梦!”
此言既出,沉固安远惊愕之余,立马跪了下来,俯身叩拜,高声回应,“微臣绝无此意!臣的兄长也决计不会有此意!”
自己也就罢了,这还是沉固安远第一次跟敬贵妃打照面,显然是她无故牵扯。
可兄长又干她什么事?往日也不曾听兄长提及敬贵妃啊,若没有浔阳公主,与敬贵妃更是八竿子打不着了。
只是这顶“心术不正”的大帽子扣下来,那还了得?
沉固安远微微昂首,“想必是今日闷热,惹得贵妃娘娘不快了,还望贵妃娘娘宽恕!”
正是好凉秋,哪里是什么闷热呢?沉固安远这么说,当然是为了给敬贵妃个台阶下。
然而,敬贵妃是存心要让沉固安远难堪了,不仅不接茬,还怒目曲解,“你这是拐着弯说我老糊涂了?我告诉你...”
“贵妃娘娘!”
几人的视线一同被声音吸引。
是浔阳公主,肉眼可见的愁容,步履不稳,显然是连靴履都没穿好就赶来了。
浔阳公主稍稍平息了因快步赶来的喘息,“贵妃娘娘请回罢,人是我召来的,不必苛责。”
敬贵妃怒不可遏,“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不过对他说了两句,你这也要跟我对着干么?”
“我生了你!养了你!如今连这点权利都没有了么?”
转头继续对着沉固安远发难,“你在哪当差?我若是连这点能耐都没有,我这个位置就别坐了!”
她这意思,显然是打算动用权利,将沉固安远罢职了。
“娘娘!”浔阳公主陡然拔高了声音,眉头紧皱,呼吸急促,而后半倚着身边的侍女,放缓了语气,“当心祸从口出...”
这下敬贵妃也不横了,噙着泪,带着哭腔,伸出手,直哆嗦,“你是翅膀硬了,忘了我是怎么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把你生下来...”
“既然这样...我不如今日就撞死在这里!”
说着脖子一抻,就要往树上撞,浔阳公主哪能干看着,连忙来阻拦。其他宫人也纷纷上前阻拦。
霎时,场面乱成一团。你拉我扯,哭嚷阵阵。
沉固安远身为外男,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更何况,敬贵妃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闹这一出,就是为了让他难堪。
还是浔阳公主身边的侍女给沉固安远使眼色,“沉大人,快走罢...”
事已至此,沉固安远也只能闷声告退。
历经此插曲,沉固安远深感一句话太在理: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
幸好没能得到峯督的认可,幸好没能达成三年之约。
原因很简单,这三年内,沉固安远在宫中不过闲职,若要在宫中掌握实权做事,能完全避敬贵妃吗?
显然不可能。
况且敬贵妃是因为兄长才如此针锋相对,就像一颗随时会炸开的毒疮,若是哪日不走运撞上了。
即便是有浔阳公主,横在人亲母女中间能讨到巧么?血浓于水,再怎么样沉固安远都不过是个外人。
沉固安远总不能指望着浔阳公主能为了他这个外人和敬贵妃翻脸罢?
成了敬贵妃的眼中钉肉中刺,若把人往坏了揣测,以敬贵妃那德行,万一暗地里使绊子呢?
真出事了,如何自证清白?
何况夹在二人中间,成为二人的嫌隙,人都是会变的,若哪天浔阳公主和敬贵妃关系融洽。
必定会因此对沉家不满,那不就倒霉了?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还是出宫好。
何况,现在沉固安远连“明晦轩”的门都没法出,别说升官,就是继续在宫中就职都难。
还有件事,沉固安远百思而不解。若说敬贵妃只是随意发泄,怎会将兄长的名字记得那么清楚?
一提到禹州沉家,她立马想到大哥沉恪...沉固安远总觉着其中有猫腻...嗯,还是等回家之后再同大哥打听罢。
次日,沉固安远再次前往浔阳宫,这回没了阻碍,顺利的将册子呈与浔阳公主。
还不等浔阳公主开口,沉固安远便开始背事先备好的说辞,“卑职自知低微,对公主殿下这三年的照拂深感...”
浔阳公主开口打断了沉固安远,“我提的两项条件,你不是都达成了么?怎么?你不愿意留在宫中?”
沉固安远怔了片刻,而后躬身,“殿下不必因为昨日贵妃娘娘之事介怀,对我网开一面。”
浔阳公主斟酌片刻,再次询问,“你真的你不愿意留任宫中?”
“恕臣请辞。”
沉固安远背身离开浔阳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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