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问家里要?
多丢人啊!
沉固安远好歹入宫为官也有三年多,好不容易当了个知县实官,还没给家里补贴多少呢。
倒先问起家里要银子?
怎么能不羞愧?说出来都觉着愧对辛苦养育自己的二位哥哥。
倘若他真的将此事同二位哥哥说明,兄长们绝对二话不说,将钱送来,并且绝对不止少的一百多两。
绝对会因为担心关切,多给些银钱,帮衬他。
沉固安远能安然受之么?
必然不能。
可这一百多的窟窿还是得先堵上,钱也还得借,所以他仍旧选择了寄信回家,向兄长们讨要银钱。
但是,换了种说法。
不说这钱是自己要用,而是说这钱是因着自己在朝中的好友,亲人病逝,不得已借钱,下葬安置。
保证会在一年内变卖家产,还清欠债。
哪来的“好友”,当然是无中生有。
这借口多合理,毕竟这么大一笔钱,即便是好友要借,那也得多加斟酌,甚至可能引起大哥沉恪的怀疑。
可涉及到生死,那也是可以网开一面的。
这样一来,他以“好友”的名义得到了钱,必然得还,并且,兄长们不会多给,更不会太过忧心他。
算是当下最好的选择了。
说来,应该感谢段子殷么?沉固安远在他的“教导”下,骗术越来越精湛,以至于炉火纯青。
以上种种,自然是瞒着段子殷进行的。
直至沉固安远偷摸收到银钱,收拾好包袱,正式踏上赴宴的路程,几番偷瞄段子殷神色如常,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看来是蒙混过去了。
难道段子殷就没有丝毫疑心这笔钱哪儿来?没有想过试问沉固安远,这么大一笔钱,出不出得起么?
这点,他还真没有。
这就要说,二人的出身不同,对银钱的估量也不同。段子殷身上虽然有些市井气,归根究底,出身富庶。
四百两,对沉固安远来说是几年的俸禄。
对于段子殷,区区几百两,好比猴子身上扒一根毛,何足挂齿,何须费劲呢?
加上沉固安远刻意规避,他也就下意识忽略了这一点。
兼程几日,眼看快到了,沉固安远特地命车夫稍作歇息,自己则是从包袱里翻出事先备好的衣物。
双手捧着,悄咪咪凑近段子殷,讨好笑着递上前。
段子殷狐疑瞥了眼略显宽大的衣物,又用审视的眼神打量着沉固安远,“干什么?”
沉固安远略微张开嘴,“嘿嘿”两声,两眼几乎眯成一条缝,“要不...换上这个罢...”
段子殷哼笑两声,说不上是气得还是笑得,指着自己画的跟鬼似的,眉心相连,鼻毛贴的老长,四不像似的脸。
“我都特地易容成这样了?你还担心我暴露?”
沉固安远讪笑几声,压根不敢说心里话:这多好认啊!
不仅很好认,他还觉得完全无法掩盖段子殷的俊逸。
段子殷看一眼就看穿了沉固安远的心思,斜了他一眼,掀开马车的帘子,冲外头歇息的马夫招招手。
那马夫打眼一瞧,大惊失色,手里的水撒了一身,两腿跟打架似的,歪七扭八站起身,手脚并用往远处跑,“妈呀!有土匪!”
自然是被段子殷拎回来了,把人往沉固安远面前一搁,“怕什么?是我。”
马夫紧闭的双眼,终于在听到声音那一刻缓缓睁开。
面前是安然无恙的沉固安远,再顺着声音的方向,探去,看到个极为蛮煞的男人,吓得猛地又把眼睛蒙上了。
最莫名其妙的当属沉固安远,稍稍歪着头,满是不解,这马夫怎么吓成这样?
伸手推搡几下,“你这是怎么了?这是武大人啊。”
马夫再次睁开一条缝,脖颈直哆嗦,在沉固安远不断眼神示意下,仔细瞧了瞧满脸无语的段子殷。
倏忽一拍手,当即开始哭爹喊娘,“诶哟喂!原来是武大人!可别吓我!我还当哪里来的土匪头子来了!”
段子殷叉着腰,挑眉,大有种“你看吧”的架势。
沉固安远悻悻放下手中的衣物,挠了挠发髻,好吧...再次瞥了几眼段子殷。
又再次面向马夫,俯身靠近,悄声发问,“这你认不出?你眼睛真的没问题么?”
马夫连连摆手,“沉大人真是会说笑!我眼睛有问题还怎么驾马呢?那不撞桩子了么。”
沉固安远撇撇嘴,暗自排腹:这马夫定是眼睛糊涂了!路上可得盯着他点,可别让他倒腾进沟里了。
就这样,半天的路程,沉固安远是一刻也不敢把视线从这马夫的身上挪开。
说是有惊无险呢?还是杞人忧天呢?总之,马车稳稳当当的赶到了苗府前。
锣鼓喧天,张灯结彩,门庭若市,户限为穿。
面对眼花缭乱的人群,沉固安远手脚僵硬,难掩紧张。
这还是沉固安远头回独自赴宴,也不能说独自,毕竟还有段子殷相伴。
应该说,是脱离了家族后,第一次,因着自己的身份赴宴。
尤其是段子殷这“长相”着实“惊人”,吸引的目光就更多了。
越是视线集中,沉固安远越是紧张,越是不自觉往段子殷身后躲。丝毫没注意到,段子殷已经越过了门槛。
脚背一如既往抬起,却因抬得不够高,径直撞上了板硬的门槛。
沉固安远下巴前倾,瞪大了双眼,眼睁睁感受着自己的腿脚连带着身体一齐向前倒去。
一只手忽的从前方伸来,宛若神兵天降,反手托住了沉固安远的胸膛,紧接着段子殷略微偏头,“可不兴进门给人磕头。”
沉固安远注意力全在身上,对于段子殷的调侃,压根并没往心里去,只是松了口气,幸好还有段子殷在。
侧方忽然传来声呼唤,“安远兄?”
这声音...?沉固安远蹙了蹙眉,总觉着听过又像没听过,是谁啊?顺着声音探去。
那人两手各执纸笔,见沉固安远看来,稍稍抬起册子,遮住下半张脸,一对狐狸眼含笑,“好久不见。”
沉固安远难掩惊讶,“玄弈兄?”
当真是好久不见,自从三年前伴读选拔结束后,沉固安远就再也没见过卢玄弈。
没想到竟然在这儿遇上了。
令他更没想到的是,自己不过与卢玄弈一面之缘,他竟然还记得自己。
沉固安远眼尖的盯上了卢玄弈手中的纸笔。
能来这儿,只有两种身份,一是和自己相同,为官为臣。二则是,官臣的亲属,同行而来。
可卢玄弈在这场合下,手执纸笔,不像客人,倒像是主人,莫非是跟苗家有什么亲缘关系么?
不等沉固安远琢磨明白,卢玄弈转面看向段子殷,“敢问阁下是?”
沉固安远心头一紧,以段子殷这凡事不放心上的性子,这么久,必然将卢玄弈忘了个干净。
可三年前段子殷就化名“武名仕”,现下还是化名“武名仕”,同在沉固安远身边,长相却大不相同。
不论有没有认出是同一个人,也难免惹其生疑。
“他是...”沉固安远眼睛直抽抽,疯狂给段子殷递眼色,暗自祈祷段子殷千万不要先开口,张口正欲图糊弄过去。
只可惜,事与愿违,段子殷压根没往他这瞅,目视卢玄弈,“武名仕”就这么轻飘的脱口。
沉固安远后半段话卡在喉咙里,哪儿还有出口的机会?毕竟段子殷都已经这么说了,他还能怎么办?
话音急转直下,悻悻跟了句,“他是武名仕...”
这幕倒是跟三年前,三人参选伴读相遇,有异曲同工之妙。
卢玄弈笑颜未改,“原是武兄,真是好名字。”
沉固安远正庆幸,卢玄弈大抵忘了这事。
倏忽,视线如同针般扎在沉固安远身上,“安远兄,我怎么好像记着三年前,也有个名仕兄罢...”
语气十分淡然,让人分辨不出,这究竟是疑问呢?还是肯定呢?亦或者只是随口一说。
暗流涌动,这话好似块巨石,紧紧压在沉固安远的胸口,喘不上气,唇角不自然的抽动。
沉固安远完全摸不准卢玄弈究竟有没有发觉段子殷的身份,更不知道怎么接这话。
眉头不自觉下压。
那股压在心底的,曾经埋下的,对卢玄弈隐隐的忌惮和厌恶,随时都有可能伴随着他的下句话,破土而出。
段子殷不知何时已经踱步至沉固安远身前,抬臂,挡住卢玄弈的视线,“哦~那还挺巧,我才知道这名字这么受欢迎呢。”
一句话,成功将主动权揽回手中,同时也让沉固安远沉重的心情缓和了不少。
卢玄弈似笑非笑,似乎也没有要追问的意思,“是挺巧。”
来往人群似乎被隔绝,空气中弥漫诡异的氛围。
直到小厮的问候打破了这层阻隔,“卢大人...还请您过目...”屈膝弓腰,双手捧着册子,分外恭敬。
卢大人?听这称呼,不是主人家,而是官臣?
沉固安远稍稍侧身,倚着段子殷,探出头,目光落在那小厮手中的册子上,眯起眼,仔细打量。
只见那花册上,竖着一列列,从上到下,工工整整列着字,黑字在上,红字在下。
黑字太小,沉固安远没怎么看清,红字倒是看清了,大大小小的数字:四百两、六百两、五百两。
这回沉固安远看懂了,大寿,还有什么画册上会标数呢?自然是登记前来贺寿的金额。
沉固安远略微扫了几眼,视线原本都已移开,陡然,被这帮数中,格外粗糙,惹眼至极的0蛋吸引了注意。
这是哪个胆大包天的?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