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五十六章 故人

伸手问家里要?

多丢人啊!

沉固安远好歹入宫为官也有三年多,好不容易当了个知县实官,还没给家里补贴多少呢。

倒先问起家里要银子?

怎么能不羞愧?说出来都觉着愧对辛苦养育自己的二位哥哥。

倘若他真的将此事同二位哥哥说明,兄长们绝对二话不说,将钱送来,并且绝对不止少的一百多两。

绝对会因为担心关切,多给些银钱,帮衬他。

沉固安远能安然受之么?

必然不能。

可这一百多的窟窿还是得先堵上,钱也还得借,所以他仍旧选择了寄信回家,向兄长们讨要银钱。

但是,换了种说法。

不说这钱是自己要用,而是说这钱是因着自己在朝中的好友,亲人病逝,不得已借钱,下葬安置。

保证会在一年内变卖家产,还清欠债。

哪来的“好友”,当然是无中生有。

这借口多合理,毕竟这么大一笔钱,即便是好友要借,那也得多加斟酌,甚至可能引起大哥沉恪的怀疑。

可涉及到生死,那也是可以网开一面的。

这样一来,他以“好友”的名义得到了钱,必然得还,并且,兄长们不会多给,更不会太过忧心他。

算是当下最好的选择了。

说来,应该感谢段子殷么?沉固安远在他的“教导”下,骗术越来越精湛,以至于炉火纯青。

以上种种,自然是瞒着段子殷进行的。

直至沉固安远偷摸收到银钱,收拾好包袱,正式踏上赴宴的路程,几番偷瞄段子殷神色如常,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看来是蒙混过去了。

难道段子殷就没有丝毫疑心这笔钱哪儿来?没有想过试问沉固安远,这么大一笔钱,出不出得起么?

这点,他还真没有。

这就要说,二人的出身不同,对银钱的估量也不同。段子殷身上虽然有些市井气,归根究底,出身富庶。

四百两,对沉固安远来说是几年的俸禄。

对于段子殷,区区几百两,好比猴子身上扒一根毛,何足挂齿,何须费劲呢?

加上沉固安远刻意规避,他也就下意识忽略了这一点。

兼程几日,眼看快到了,沉固安远特地命车夫稍作歇息,自己则是从包袱里翻出事先备好的衣物。

双手捧着,悄咪咪凑近段子殷,讨好笑着递上前。

段子殷狐疑瞥了眼略显宽大的衣物,又用审视的眼神打量着沉固安远,“干什么?”

沉固安远略微张开嘴,“嘿嘿”两声,两眼几乎眯成一条缝,“要不...换上这个罢...”

段子殷哼笑两声,说不上是气得还是笑得,指着自己画的跟鬼似的,眉心相连,鼻毛贴的老长,四不像似的脸。

“我都特地易容成这样了?你还担心我暴露?”

沉固安远讪笑几声,压根不敢说心里话:这多好认啊!

不仅很好认,他还觉得完全无法掩盖段子殷的俊逸。

段子殷看一眼就看穿了沉固安远的心思,斜了他一眼,掀开马车的帘子,冲外头歇息的马夫招招手。

那马夫打眼一瞧,大惊失色,手里的水撒了一身,两腿跟打架似的,歪七扭八站起身,手脚并用往远处跑,“妈呀!有土匪!”

自然是被段子殷拎回来了,把人往沉固安远面前一搁,“怕什么?是我。”

马夫紧闭的双眼,终于在听到声音那一刻缓缓睁开。

面前是安然无恙的沉固安远,再顺着声音的方向,探去,看到个极为蛮煞的男人,吓得猛地又把眼睛蒙上了。

最莫名其妙的当属沉固安远,稍稍歪着头,满是不解,这马夫怎么吓成这样?

伸手推搡几下,“你这是怎么了?这是武大人啊。”

马夫再次睁开一条缝,脖颈直哆嗦,在沉固安远不断眼神示意下,仔细瞧了瞧满脸无语的段子殷。

倏忽一拍手,当即开始哭爹喊娘,“诶哟喂!原来是武大人!可别吓我!我还当哪里来的土匪头子来了!”

段子殷叉着腰,挑眉,大有种“你看吧”的架势。

沉固安远悻悻放下手中的衣物,挠了挠发髻,好吧...再次瞥了几眼段子殷。

又再次面向马夫,俯身靠近,悄声发问,“这你认不出?你眼睛真的没问题么?”

马夫连连摆手,“沉大人真是会说笑!我眼睛有问题还怎么驾马呢?那不撞桩子了么。”

沉固安远撇撇嘴,暗自排腹:这马夫定是眼睛糊涂了!路上可得盯着他点,可别让他倒腾进沟里了。

就这样,半天的路程,沉固安远是一刻也不敢把视线从这马夫的身上挪开。

说是有惊无险呢?还是杞人忧天呢?总之,马车稳稳当当的赶到了苗府前。

锣鼓喧天,张灯结彩,门庭若市,户限为穿。

面对眼花缭乱的人群,沉固安远手脚僵硬,难掩紧张。

这还是沉固安远头回独自赴宴,也不能说独自,毕竟还有段子殷相伴。

应该说,是脱离了家族后,第一次,因着自己的身份赴宴。

尤其是段子殷这“长相”着实“惊人”,吸引的目光就更多了。

越是视线集中,沉固安远越是紧张,越是不自觉往段子殷身后躲。丝毫没注意到,段子殷已经越过了门槛。

脚背一如既往抬起,却因抬得不够高,径直撞上了板硬的门槛。

沉固安远下巴前倾,瞪大了双眼,眼睁睁感受着自己的腿脚连带着身体一齐向前倒去。

一只手忽的从前方伸来,宛若神兵天降,反手托住了沉固安远的胸膛,紧接着段子殷略微偏头,“可不兴进门给人磕头。”

沉固安远注意力全在身上,对于段子殷的调侃,压根并没往心里去,只是松了口气,幸好还有段子殷在。

侧方忽然传来声呼唤,“安远兄?”

这声音...?沉固安远蹙了蹙眉,总觉着听过又像没听过,是谁啊?顺着声音探去。

那人两手各执纸笔,见沉固安远看来,稍稍抬起册子,遮住下半张脸,一对狐狸眼含笑,“好久不见。”

沉固安远难掩惊讶,“玄弈兄?”

当真是好久不见,自从三年前伴读选拔结束后,沉固安远就再也没见过卢玄弈。

没想到竟然在这儿遇上了。

令他更没想到的是,自己不过与卢玄弈一面之缘,他竟然还记得自己。

沉固安远眼尖的盯上了卢玄弈手中的纸笔。

能来这儿,只有两种身份,一是和自己相同,为官为臣。二则是,官臣的亲属,同行而来。

可卢玄弈在这场合下,手执纸笔,不像客人,倒像是主人,莫非是跟苗家有什么亲缘关系么?

不等沉固安远琢磨明白,卢玄弈转面看向段子殷,“敢问阁下是?”

沉固安远心头一紧,以段子殷这凡事不放心上的性子,这么久,必然将卢玄弈忘了个干净。

可三年前段子殷就化名“武名仕”,现下还是化名“武名仕”,同在沉固安远身边,长相却大不相同。

不论有没有认出是同一个人,也难免惹其生疑。

“他是...”沉固安远眼睛直抽抽,疯狂给段子殷递眼色,暗自祈祷段子殷千万不要先开口,张口正欲图糊弄过去。

只可惜,事与愿违,段子殷压根没往他这瞅,目视卢玄弈,“武名仕”就这么轻飘的脱口。

沉固安远后半段话卡在喉咙里,哪儿还有出口的机会?毕竟段子殷都已经这么说了,他还能怎么办?

话音急转直下,悻悻跟了句,“他是武名仕...”

这幕倒是跟三年前,三人参选伴读相遇,有异曲同工之妙。

卢玄弈笑颜未改,“原是武兄,真是好名字。”

沉固安远正庆幸,卢玄弈大抵忘了这事。

倏忽,视线如同针般扎在沉固安远身上,“安远兄,我怎么好像记着三年前,也有个名仕兄罢...”

语气十分淡然,让人分辨不出,这究竟是疑问呢?还是肯定呢?亦或者只是随口一说。

暗流涌动,这话好似块巨石,紧紧压在沉固安远的胸口,喘不上气,唇角不自然的抽动。

沉固安远完全摸不准卢玄弈究竟有没有发觉段子殷的身份,更不知道怎么接这话。

眉头不自觉下压。

那股压在心底的,曾经埋下的,对卢玄弈隐隐的忌惮和厌恶,随时都有可能伴随着他的下句话,破土而出。

段子殷不知何时已经踱步至沉固安远身前,抬臂,挡住卢玄弈的视线,“哦~那还挺巧,我才知道这名字这么受欢迎呢。”

一句话,成功将主动权揽回手中,同时也让沉固安远沉重的心情缓和了不少。

卢玄弈似笑非笑,似乎也没有要追问的意思,“是挺巧。”

来往人群似乎被隔绝,空气中弥漫诡异的氛围。

直到小厮的问候打破了这层阻隔,“卢大人...还请您过目...”屈膝弓腰,双手捧着册子,分外恭敬。

卢大人?听这称呼,不是主人家,而是官臣?

沉固安远稍稍侧身,倚着段子殷,探出头,目光落在那小厮手中的册子上,眯起眼,仔细打量。

只见那花册上,竖着一列列,从上到下,工工整整列着字,黑字在上,红字在下。

黑字太小,沉固安远没怎么看清,红字倒是看清了,大大小小的数字:四百两、六百两、五百两。

这回沉固安远看懂了,大寿,还有什么画册上会标数呢?自然是登记前来贺寿的金额。

沉固安远略微扫了几眼,视线原本都已移开,陡然,被这帮数中,格外粗糙,惹眼至极的0蛋吸引了注意。

这是哪个胆大包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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