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六十一章 献策

顾及的究竟是何事呢?

身份。

沉固安远也好,段子殷也好,甚至说,整个府衙,代表的都是官府官方,是朝廷的脸面。

以暴制暴,表面上似乎行得通,但是,即便事出有因,传出去,也难免会落人口舌。

要抓你的错处,不可管你究竟是因为什么,若被人歪曲成苛待百姓,岂不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还给自己留下个抹不去的污点。

故,这种脏事,沉固安远可不愿意经手,还得交给乡绅们干。

毕竟乡绅哪会顾及那么多?反正也不入仕,在此盘踞多年,是名望也有,人手也有。

再者,对这儿的刺头知根知底,毫无顾忌,什么证据,什么对错,在他们这儿,都是放屁。

你耍横,我们比你更横!治那些个刺头,手到擒来。

这么一合计,还真是不得不低头,不得不服软求人。

沉固安远还是有顾虑,“仅凭一场宴会,他们会同意帮忙?”

这帮人都是无利不起早的。

收税的人手由他们出,人得吃喝拉撒吧,还得采买置办物件,这么大的开销。

难道会因为沉固安远请客,嘴巴皮子上下一碰,就出钱出力的帮忙?这么不划算的买卖谁会干啊?

冤大头?

李悟不紧不慢,“仅凭宴会,他们的确不会同意。”

自然还有别的利益。

什么利益呢?

中饱私囊。

既然收税的权利在他们手中,那交多少税,就由他们说了算,多加一点,只要不过分,百姓也不会说什么。

当然,也没法说。

积少成多,这就是笔不小的利益。

怪不得呢...

说来,沉固安远还得心照不宣的默许他们中饱私囊,这样才能得以保全秋税。

说不憋屈是谎话,但现下打碎了牙也得往肚子里咽。

不过,即便是定下了,要宴请乡绅,总归绕不开一件事,钱从哪儿来?难不成故技重施?问家里借?

不行不行,那也太拙劣了。哪有一个月内连着死俩朋友亲戚,还都穷得要借钱下葬的?

问段子殷要?还是之前那些老问题,也行不通啊。

实在不行...只能走公账了...这笔窟窿,等之后再跟这帮乡绅们一起算...

但是这笔钱究竟回不回得来还未可知呢。别到时候窟窿没填上,只能匀到百姓身上,让百姓承担了。

沉固安远越想越头疼,眉头紧锁,掌心扶额,来回揉搓,连声长叹。

这破官,真是不想干了!还不如回宫里当他的九品芝麻官呢!

当然,他也只是心里抱怨,真让他回去,他也不干。

杵在一旁默不作声的李悟忽然开口,“大人若是为银钱发愁,我有一计,不知是否能为大人排忧解难。”

沉固安远摆摆手,随口应答,“说来听听。”

他也没抱多大希望,还指望着待会去找段子殷,问问段子殷有什么高招,从这帮乡绅手中扣出钱来。

“两个字,‘扮穷’。”

沉固安远不接话。

这不是搞笑吗?扮穷?扮穷就能让这帮乡绅把钱交出来了?把他们当白痴啊?发善心来着啊?

李悟见沉固安远不搭腔,进一步解释,“士绅多好名节,可以虚表为饵,换以钱财。”

譬如,许诺以官方的身份给他们立碑,以彰其德行优良,从而换取他们自愿捐献钱财。

别说,沉固安远微微抬起头,琢磨片刻,感觉可行,不用正面起冲突,兵不血刃,就能让他们把钱交出来。

不失为一种好办法,反正是些虚名,不过是多加夸耀,也损害不了实际的利益。

同时,沉固安远也萌生出了种疑惑,“照你这么说,那“扮穷”是干什么用的?”

可扮可不扮嘛,为什么李悟还特地第一个点出来要“扮穷”呢?

李悟显然是提前料到沉固安远会有此发问,紧跟着解释,“‘扮穷’意在让士绅们将钱捐给您,而不是府衙。”

也就是说,捐钱,但是捐给沉固安远个人,而非官方,这个钱并不入公账。

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呢?

李悟进一步说明。

捐钱给朝廷,士绅大多是不愿意开这个头的,为什么呢?因为有些事情开了先例,就收不了场。

站在士绅的立场,他们也会琢磨,今日捐了,下次万一什么修桥、补路,也来找他们捐钱呢?

他们捐还是不捐?

捐吧,肉疼。

不捐吧,有先例在前,难免不被人指摘。

弊大于利。

但是捐给个人,捐给沉固安远就不一样了,没有后顾之忧,得了名,还能卖沉固安远个人情,两全其美。

利大于弊。

他们没有拒绝的理由。

至于沉固安远欠的人情嘛...反正没有凭证,随口一说,认与不认都在沉固安远的一念之间。

若是沉固安远舍得下脸面,装傻不认,他们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拿沉固安远没办法。

讲完其中利害,李悟再次重申,“以上不过是我的一番拙见,还是要由您来定夺。”

沉固安远当即拍板,“就按你说的办!”什么脸面不脸面的,他当然舍得了!

都火烧眉毛了,孰轻孰重,他还是掂量得清的。

况且,还能让这帮人吃瘪!尤其是报先前王员外和临相公合谋之仇,再好不过了!

感到畅快的同时,沉固安远也萌生出一种自豪。

虽说这谋略不是自己出,但是,是自己亲手提拔的人出的,四舍五入,也算是有自己一份功劳。

都说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倘非自己偶然寻得了李悟,又愿意听从他的意见,那他的才干岂不是要被埋没了?

沉固安远心里舒畅,立刻奔回居室,准备把这个好主意分享给段子殷。

说来,也是有些讽刺的,当初,段子殷极力反对任用李悟,现下怎么不算是打了他的脸呢?

段子殷若换成旁人,沉固安远定会心怀贬损:真是有眼无珠,是骡子是马都分不清了!

但这人偏是段子殷,比起贬损,沉固安远更多的是一种的炫耀,这种炫耀并非得瑟。

而是,好比孩童初学写字,在写下自认满意的字后,迫不及待拿给父母看,表达进步,渴望获得认同的炫耀。

毕竟,沉固安远自认大多时候不如段子殷,这回竟然能压他一头,当然想要夸耀一番。

只是,当沉固安远迫不及待将此事悉数同段子殷倾吐时。

段子殷的神情却极其怪异,别说称赞了,眉头越皱越紧,手抚在唇上,不断挪动着所在的位置,“啧”声不断。

沉固安远原本还信心满满,见段子殷这模样,越说越没底气,越说越心慌。

难不成,是这法子有什么自己没能发觉的漏洞么?

将计划完整托出后,大气也不敢喘,眉下压,眼上瞟,两股力量相抵,透出股不安。

良久,段子殷终于启齿,“这真是李悟想出来的么?”

沉固安远被这话问的心慌,忙追问:“怎么了?”

“光凭他,能想出来这种法子?说是刘启想出来的还差不多罢。”

沉固安远紧张的神色瞬间瓦解,长“呔~”一声,面上带了些无奈的笑意,还以为什么呢?

这话听起来,像是段子殷鄙夷李悟,乃至要将其功劳套在他自己所信任的刘启身上。

但段子殷是极少会明晃晃夸人的主。

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纵使是有瞧不起的意思,从另一种程度上来说,他开始将李悟同刘启放在同一水平比较。

而不是完全倾向于刘启。

褒隐于贬,也可以说,明贬暗褒,也能侧面印证这个策略,在段子殷眼中是过了关的。

因此,沉固安远这个计划更加有把握了。

不过,诱使乡绅捐钱之前,还先得把办宴的钱先掏了,沉固安远头回,颇为大胆的挪用了公账。

只待宴会过后,钱筹到了,再填上。

此举虽说是出于对计划的信任,但是其实也是出于无可奈何。

尤其是这件事,不管有什么借口,本质上来说,就是挪用公款,以权谋私。

沉固安远心里也发虚,他行事最求稳妥,从没干过这种事。

一心虚,就难免多想,俗话说,计划赶不上变化,万一出什么岔子呢?万一这帮士绅不配合呢?

越是怕出岔子,似乎越要出岔子。

山雨欲来风满楼,原定露天的宴会,因着乌云密布,随时都要落下雨来,而不得不挪至内堂。

这仿佛是一种暗示。

沉固安远身着破布衣,脚踩用草带胡乱拴起的麻履,亲自候在府衙前,等待来人,以示尊敬。

总感觉草带上的细刺若有若无的扎进了肉里,不由的盯着天边的黑云,心神不宁。

“诶哟~沉大人!”

沉固安远被这恭敬中又带着些急迫的呼唤拉回神来,侧目看去。

一见是石敬,沉固安远面上立马恢复常态,不安的心绪未定,紧跟着涌起烦闷,“怎么了?”

黄鼠狼给鸡拜年,能安什么好心?在沉固安远眼中,石敬极为不怀好意的瞥了眼自己的扮相。

当下,沉固安远便开始设想,石敬对自己的扮相发难,自己该如何应对。

石敬堆起笑,“您何必在这儿等着呢?快些进去吧,万一落雨了,打湿受风寒了怎么办呢?”

说着,十分体贴解下身上的外衣,抖落两下,就要给沉固安远披上。

沉固安远暗自冷嗤。

不在这儿等着?难道进去摆主人家的架子么?都沦落到求人办事了,还端着架子?人会愿意帮忙?

还有石敬解下的衣裳...料子虽然是中规中矩,但是,沉固安远本就是特地扮苦,和自己身上的装扮一比,就是妥妥的好料。

沉固安远是脑子进了水才会披呢。

可惜,还不能面上撕破脸皮。

硬是挤出一丝宽慰的笑容,伸手拦下石敬的动作,“石吏员费心,我身体还算硬朗,不必了。”

石敬捏着衣物,顺势转了个弯,再次试图给沉固安远披上,一面看似体贴的回应,“沉大人,防患于未然,真染了风寒可就糟了!”

推拉之下,二人丝毫没有注意到,一道身影不觉间行至二人身后,猛地劈下一声厉呵,“好你个石敬!”

石敬身形一抖,手上的衣物差点没拿稳,显然是被吓了一跳。

继而面露隐隐愠色。

毕竟全府衙上下,对他那是一呼百应,纵使是沉固安远,都不会公然待他如此不敬。

到底是哪个胆大包天的,竟然敢直呼他的大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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