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固安远连忙追问,到底出了什么事?此事究竟有什么隐情。
这才得知,“褐舍”所上文书,大有玄机,这位“褐舍”建国登基的新帝。
竟然在文书中将自己与当朝天子以兄弟相称,不称臣了!众所周知,天子的身份就代表着国家的身份。
代表国家的脸面。
你这什么意思?这不是明晃晃代表你们“褐舍”妄图和我们大宁平起平坐么?
不仅如此,甚至大言不惭的邀请天子,亲自前往“坚佑”的国都做客。
你们“褐舍”什么身份?在我们大宁眼中就是蛮夷,怎么配让天子大动干戈亲自去什么国都?
何况谁知道去了你们地盘,你们会不会设下什么圈套?这不是挑衅么!
一时间不少大臣激愤,纷纷上书唾骂,以浔阳公主为首要求立即出兵,整治这个狂妄的“褐舍”。
不过,支持出兵的人众多,反对出兵的人也不少。
这还有什么值得争辩的吗?别人都蹬鼻子上脸了,还不动手干嘛?装君子吃哑巴亏啊?
还真值得争辩。
沉固安远听到浔阳公主主张出兵的第一想法不是出口恶气,也不是耀国扬威,而是:这钱怎么来?
不得不说,在乾州为官时,为了钱绞尽脑汁的经历,深深烙印在了沉固安远心中。
问题也就出在这个“钱”上。
第一个跳出来反对出兵,仍然是段父。
他主张:视而不见。
压根没必要理会!不过一个跳梁小丑罢了,搭理反而拉低了我大宁天朝上国的地位。
当然,也是有原因的。
现下天灾不断,多地颗粒无收,黄河一带更是旱涝频发,流民众多,百姓流离失所,本就苦不堪言,动荡不安。
倘若出兵,第一征兵,第二征税。
这两样无疑会加重百姓的负担,迫使更多无力负担赋税,不想被强行征兵之人出逃,从而成为流民。
流民一多,吃喝拉撒得解决,偏偏背井离乡无地可种,只能抢,又成为乱民。
抢的是谁?还是百姓。
最终循环往复,更多的百姓被迫背井离乡成为乱民,且不说这些动荡的势力需要再次调兵平定,又徒增多少开支。
倘若这些乱民中,出个了主心骨,成了气候,起兵造反,那后果不堪设想。
相较之下,出兵完全是赢个面子,输了里子,不如干脆忽视,博得里子。
话是这么说。
正儿八经论道,真有这么严重么?是不是段父为和浔阳公主唱反调,故意把后果夸大?
既然“褐舍”这么微不足道,动动手指就能扫平,何不扫平呢?万一埋下祸端,等他势力变大,再想处理,岂不更难?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沉固安远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判断。
不过,沉家属太子党,按理要支持浔阳公主,但沉家现下最重要的身份是臣子,而不是浔阳公主的下属。
国家大事上,作为臣子,不能轻易盲从,含糊不得,更应该有自己的想法。
只要不是明显倾向于雍王党,提出合理的建议,说不定还会被浔阳公主乃至天子采纳。
变化即机遇,只要把握好,指不定能将此变为向上爬的踏板。
但说实话,以沉固安远现在的历练和见识,只怕都还不够格,他现在,还在出兵和反对出兵中犹豫徘徊。
而且现在掌握的消息太少,他的确不知道该如何判断。
干脆反问大哥作何感想。
沉恪则是十分笃定,“依我看,必须要出兵。”
沉固安远想过大哥会支持浔阳公主,但没想到会如此坚定,而大哥绝不是盲从之人,因此更让他摸不着头脑。
“为何?”
沉恪并没有着急解释,而是问了个问题,“你觉得浔阳公主为什么要支持出兵?”
一语惊醒梦中人。
为什么?
当然是为了利益!无利不起早。
为了国家?绝不可能,浔阳公主又不是满腔热血的年纪,人精似的,怎么可能因为这种原因,就轻易出手?
即使有,也绝对不是主要原因,若真是这样那她早在治理黄河水患之时就出手了,怎么可能会坐视不管。
若无巨大利益,她会如此声势浩大,完全不留退路的要求出兵吗?
绝对不会。
那究竟是什么利益,让浔阳公主立马出动,不惜亲自上阵,公开和段父对立呢?
利益大致分为三类,分别是“钱”、“权”、“名”。
“钱”,第一个否绝。
出兵完全是烧钱。何况“褐舍”可以说是“穷乡僻壤”,哪怕打胜,把其值钱之物全搜刮,只怕也比不上去一趟的损耗。
“名”?也只有在百官中名声好些,百姓之中还真不一定,毕竟实实在在的影响了百姓的利益。
何况万一真引发动荡呢?适得其反,岂不得不偿失?也否绝。
那就只剩下“权”。
什么“权”?
朝堂之中的权力是块大饼。
大宁国三十年来未曾经历战乱,先前能力出众有过战功的将领,大多归隐或者逝世。
而后出世的武将,却无用武之地,压根无法出头,因此,如今的朝堂早已是文官的天下。
如果这次能顺利出兵,无疑是给武将争权夺利巨大的机会。
提到武将,就不得不提到沉段二人的熟人,同样武艺高强:卫国公之女锵兰栉。
可以说,浔阳公主早就跟以卫国公为首的武将集团串通好,也许是早在等着这一天的到来。
一旦出兵,大捷,武将的地位必然会崛起,也必将拥立维护他们利益的浔阳公主太子党。
皇位之争究竟靠的是什么?靠的就是谁能抢夺更多的权利。
届时,太子之位稳固,指日可待。
因此,雍王党,绝不会坐以待毙,绝不可能支持出兵,绝不会容许自己的利益受到损害。
所以双方都竭尽全力,浔阳公主太子党渴望“攻”,抢夺利益;雍王党渴望“守”,守住原有的利益。
表面上看,似乎是两党对于国家大事的主战或者主和,实际上,还是权利的争夺。
只不过,谁都不会把这些话拿到台面上说,大家心知肚明。
尽管沉固安远大致明白了其中的弯绕,但他仍无法完全认同大哥的说法,不如说,无法轻易认可。
为什么?
究竟怎么做,还得看事态如何。
倘若事态段父所述属实,那还真不宜出兵,盘剥之下,出兵,极有可能从教训蛮夷的小事,变成动摇国本的大事。
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成穷兵黩武的千古罪人。
沉固安远毫不避讳,同大哥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大哥闻言,也并未指责或反驳,而是肯定了沉固安远深谋远虑,哪怕是亲兄弟,政见不同,也再正常不过。
其实沉固安远还有点忌讳之处,没说:碍于段子殷的关系,他压根不想正面与段父为敌。
难不成前脚反对他爹,后脚心安理得的跟他相处么?反正沉固安远是没那厚脸皮。
要争要斗,尽管让上头的人去,关他这个小官什么事?他这个给事中也只是暂时的。
再说了,真提议,又不一定被采纳,何必自找麻烦。
当然,这绝对不能跟大哥说。
不过事态如何还是得了解,毕竟主动不提建议,和陷入被动,被人牵着鼻子走,完全是两件事。
沉固安远可以装糊涂不提意见,但不能真什么都不知道,全靠猜,那岂不成傻瓜了。
既然要了解情况,必然要亲自调查,正好,替任户科给事中,也给了沉固安远机会。
不过,究竟能窥探多少情况呢?
尚未可知。
曾任其任乾州知县时,尚且对一个县的情况无法完全掌握,何况整个黄河上下水患情况?乃至百姓的情况。
更何况他现在还只是隶属“户科”,顶多了财政方面的情况,其他还得靠旁敲侧击打探。
更别说,财政方面的真伪,还有待考究,底下官员,任何一个环节都有可能能误报、错报甚至瞒报。
总之这绝非易事。
不过,事在人为,从前那么多难事都熬过来了,还怕这件么?怀揣着这样的想法。
次日一早,赶赴六科直房,准备替任。
刚到门口,不知从哪儿窜出来几个人影,捧着厚重的文册,急吼吼往外冲,就差没往沉固安远脸上撞。
好在,沉固安远在段子殷手上较量多回,这点事还是能应付,赶忙侧身回避,躲闪及时,这才没闹个人仰马翻。
按理,冲撞了人,好歹得停下来安抚几句,但这些人也压根没有停留的意思,甚至头都没回,随口含糊两句“对不住”。
又急匆匆的往外赶去。
不知道的还以为赶去投胎呢。
沉固安远拍了拍身上的灰,还没上任就碰到这事,心头像是蒙了一层纱,平添几分不安。
继续往里走。
更怪了。
说吵闹,也吵闹,说安静,也安静。
“哗哗”翻阅,“簌簌”书写之声不绝于耳,就是没有说话的声音。
忙碌,格外忙碌,似乎每个人都忙着自己手中的活,完全顾不上有人来了。
沉固安远环顾四周,见众人都在埋头忙碌,也不好意思出口惊扰,只得尴尬的杵在一旁。
同时,悄声探出脖颈,不动声色打量着众人案几上的文册,寥寥几行,沉固安远便断定。
这定是赋税账册。
沉固安远足足一年任知县,可是下了狠功夫的,尤其是账目,虽然石敬这心腹大患走了。
但他因对刘启不放心,依旧不敢松懈,几乎是所有账目都要亲自过目,因此对账目的细节,十分敏感。
哦对,如今正值秋税,想来便是户部新呈上的各地秋税账目。
不过,按理说,秋税事宜应当是户部全权负责,为何户科的众人如此紧张?
这就不得不提到,户“科”和户“部”虽然只有一字之差,但这两个部门却并不是隶属关系。
恰恰相反,是制衡,其中也夹杂着诡异的生死与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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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第七十六章 坚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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