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四十章

望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长宜双耳嗡鸣,胸腔的空气被抽干,她极为费力地呼吸,脸上几乎没了血色。

她不受控地颤抖着,垂在袖中的手虚弱地握成拳,却连紧握的力气都没有。

恨意如海浪,在体内激烈地冲刷,翻涌。

长宜无法抑制体内的冲动,她一巴掌甩过去,只听“啪”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在半空中回荡,邵钦的左脸多了五个指痕。

猎场中的宫婢宦官震得睁大眼睛,大气也不敢喘;把守猎场的侍卫们立即拔刀,持刀对准场中的长宜。

春日暖风拂过,血腥气在他们二人周围弥漫。

她白着脸,唇角抿得薄如刀锋。

“为什么?”长宜心口窒了一口气,“你既恨我,为什么不能冲我来?他只是一个无辜之人,所做的一切都是奉了我的命令,为什么一定要杀了他?”

邵钦抬手,示意那些侍卫收起佩刀。

“为什么?”山间树木晃动,叶子沙沙作响,邵钦似笑非笑地睨着长宜,一点点直起腰身,双手负后睨着她,“一个不忠的奴婢,难道不该杀?”

“你——”长宜气得脖颈发红,站起来斥责邵钦,“卑鄙小人。”

他杀了他,分明是知道她在宫中的所作所为了。

知道他为她送信,通信,帮她在他登基时逃出宫;知道那碟反沙芋头的来历;知道她的香囊与花瓣,又是谁送进宫中交到了她手中。

他明知道这一切,不责她罚她,反而设计这场圈套,让她亲手射杀他。

从她上山遇到野兽开始,到南临提出狩猎,他又提出比试……这一切都是邵钦早有预谋。

而这个无辜少监呢?他亲眼看到蒙眼的她射杀自己,死前那一刻又是如何想?

邵钦衣角拂动,狭长眼眸如墨,对上长宜沁红的眼,讥讽地翘起嘴角:“我便是这样卑鄙,你待如何?”

长宜捏紧拳头,眼睛瞥向邵钦后侧方,那个一直紧张看着她的侍卫。

她转身走向他,突然拔出他腰间佩刀,反身朝邵钦杀去。

邵钦微一侧身,刀锋在他身侧挥过,堪堪擦过他的鼻尖。

其他侍卫见了这一幕,一时没想到永安公主竟如此胆大,愣了几秒过后赶紧拔出刀来,涌上前就要护驾。

南临眉目一沉,这样漏洞百出的一击,以陛下的身手,别说躲,想要反杀对方也在瞬息之间。

可陛下没有这样做……

他沉声施令:“都退下。”

南临是天子近臣,他的话在某些时刻等同皇命,场中侍卫面面相觑,见邵钦并无要他们诛杀永安公主之意,慢慢也就收刀退下了。

长宜一刀未中,并不气馁,她转过身,挥刀朝着邵钦的颈子横砍过去。

邵钦抬手,在刀锋快要靠近之际,突然闪身向前,握住了长宜的腕子,将她的手臂甩到一边。

他力道太大,长宜被迫退了两步。

她已经很用力才挥出一刀,却无法伤他分毫,她握紧刀柄,咬牙继续挥上去。

面对她的攻击,邵钦总是气定神闲地躲过,她感到了羞辱。

他以为自己总能将一切掌握手中,永远以赢者的身份高高在上地俯视她吗?

长宜上前,挥刀做了个假动作,砍向他的肩膀。

她此前的攻击一直是直来直去,因此邵钦并未想到在这一刀之后,长宜会迅速变换出招方向,绕过他的抵挡,直朝他头顶劈下。

邵钦在闪身一避之后,迎面而来的便是冰冷刀锋。

对他来说,长宜的动作太慢了。

他竖起双指,在落下的刀身上轻轻一弹。

“铛”一声,铁器震荡,从刀身传到手柄。

长宜虎口一麻,手臂震得向后。

在刀锋即将落下的瞬间,邵钦眼皮也没动一下,就那么看着她将手里的刀甩了出去,铛啷砸在脚边。

邵钦眼眸微眯,移步走到长宜面前,掐住她的下颌,迫使她抬头看向自己。

“李长宜,不要太过火。”

长宜按住被震麻的右手,被迫对上面前高大英武的男人。

力气耗尽,她甚至没有力量去反抗邵钦什么,胸口因为愤怒而起伏,纤薄的下颌落在他掌心,一双乌润水眸含着恨意,几欲将他烧穿。

“邵钦,有本事你杀了我。”

这个时候倒是肯叫他名字了。

娇娇柔柔的嗓音,叫起他的名字来,咬牙切齿也动听。

她这一叫,倒是奇异地平息了他方才的怒火。

邵钦拇指轻抚她的脸颊,欣赏般地瞧着她:“你明知道我不舍得杀你,又何必说这样的话?”

他放过她的下颌,长宜得到自由,颤着手指站在他面前。

她所打的算盘,邵钦全都瞧出来了。

“你要自由,我给你;你恨我杀我,全都由你,还不够消气吗?你要的都已经得到了,今日之事,我只当没发生。”

没发生。

一条无辜的人命死在她眼前,他要她当作没发生。

“我若做不到呢?”

长宜挺直脊背,下颌微抬,直直望了回去。

明明那么娇弱的身体,却有那么多与他对抗的力量。

无论何时都不肯服输。

他当然知道傲骨铮铮才是李长宜本来的模样。

也正因为此,面对这样的她,他的心跳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变快,他产生了强烈的冲动,想要征服她,想看她在身下讨饶……

这样的念头太过强烈,以至于他现在有些分不清,他究竟是想得到她的爱,还是单纯的为了征服这个女人。

山风拂过,邵钦微一晃神,按捺住体内的燥热感。

他恢复了一贯冷淡的神色。

“后果如何,你不会想知道的。”

-

邵钦说话算话,果然撤了长宜的禁令。

自由的代价,是一条无辜的人命。

长乐宫的奴婢们得知禁令解除,各个都很高兴。长宜心中的大石头更重了些。

夜里入梦,常常梦到她拉弓射杀那位少监的画面。

她蒙上眼睛没能看到的,在梦中却瞧得一清二楚。

睡醒之后,长宜讽刺地想,她根本不知道他叫什么。

长宜带以冬去了御膳房。

总管见了她,连忙迎出来,满身肥肉吓得一抖:“我的公主,是最近的御膳有哪里不满意吗?”

长宜不理他,站在院中面无表情地问:“被邵钦带走的少监叫什么名字?”

她直呼陛下名讳,这让总管吓得不行,险些跪地求饶:“公主,万不可直呼天子名讳!”

长宜眼角微冷,不耐得明显:“本宫在问你话。”

总管噎了下,咽下口水,近几日御膳房里被陛下提走的少监只有一位,长宜一提,他就知道是谁了。

“……他,他叫小袁子。”

小袁子。

长宜在心底默念一遍他的名字,而后偏头:“以冬。”

以冬上前,从荷包里掏出一片金叶子,递到总管面前。

“哎哟,公主……您这是……”

总管一改方才的为难模样,眼睛盯着以冬手里的金叶子,翘起兰花指笑了起来。

“您这是做什么……公主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便是……”

话是这样说,金叶子已经揣进了腰包里。

长宜也笑:“我要你帮我好好安葬小袁子,照顾好他的家人。”

“公主的吩咐,奴婢定然尽心尽力,保证办得漂亮!”

总管拱手,身子微微躬,一脸讨好地笑。

长宜偏头,以冬又从荷包里掏出一片金叶子。

总管双眼放光。

“方才是给公公的辛苦费,这一片,就麻烦公公交给小袁子的家人。”

总管“哎”了一声,控制不住脸上笑意,双手接过,连忙收好。

长宜看在眼里,唇角微勾,淡声道:“本宫如今在宫中并无可用之人,只能劳烦公公了。”

能在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中坐上大总管之位,自然不是什么蠢人。

长宜的话一出,他瞬间明白了这番话背后的含义。

——只要他差事办的好,公主日后自然会找他办其他事。

总管眼角笑纹更深,腰也弯了下去:“奴婢愿为公主分忧!”

-

两片金叶子“啪嗒”落在桌案上,修长有力的手指轻轻拨弄,金叶与毛笔笔杆相撞。

“她只说了这些?”

总管把额头贴在地上,肥胖身躯跪得艰难,这一叩首,脸憋得通红。

“回禀陛下,奴婢不敢隐瞒!”

香炉里幽幽飘出紫烟,整个崇政殿都弥漫着这股淡淡的味道。

邵钦望着眼前的金叶,脸上棱角分明的线条变得更冷了些。

死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奴婢,她居然还要好好安葬。

她真的是为了安葬这个什么奴婢吗?

还是因为,这个奴婢是宁惜玉的人?

因为这个奴婢为宁惜玉送过东西进宫,帮他在宫里书笺传情,在他眼皮子底下暗通款曲,她为了这个奴婢——或者说为了宁惜玉,恨他杀他还不够,如今还要厚葬这个为他们传情之人。

她就那么爱他?

邵钦的眼眸微不可察地眯了眯。

他伸出双指,夹起面前的两片金叶子,抬手一甩。

嗖嗖——

两道金光闪过,金叶子飞速旋转,最终落在大总管面前。

“去办罢。”邵钦淡声开口,胸前金龙怒目獠牙,“就按李长宜说的做。”

“……陛下?”总管愕然抬头。

见到总管惊愕的面容,邵钦淡淡微笑,一派宽仁模样。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已近夏日,总管却感到了一阵冷意。

“你便好人做到底,再安排他们二人见上一面。”

“……这……奴婢……”

总管脸色一白,双眼来回转,急得头上渗了汗。

宁世子与永安公主的关系谁人不知?陛下囚着公主,却又安排他们见面,这分明……

邵钦把玩着手边的细毛笔:“办不到?”

他闲适的口吻,却莫名给人压力,仿佛答话人说一个不字,他手中的毛笔下一秒就会刺穿人的心脏。

总管咽了咽口水:“奴婢……遵命!”

总管匆匆离去,一直待在殿里的南临看向邵钦,嘴巴张了又张,最终还是忍了下去。

批奏折的邵钦头也未抬:“你想说什么?”

“……”南临头顶一沉,硬着头皮回话:“卑职不解,陛下为何要让公主与宁世子相见?”

为何。

邵钦笔尖停顿,在奏折上留下一道墨点。

为何这样做,他自己也说不清。

在做出决定的那一瞬间,他想知道,她会长记性吗。

困在宫中无法与宁惜玉见面,私下里见到了,她又会如何?

是会把他的警告与后果刻在心头,还是假装记住了他给的教训,见面后情愫疯涨,执手相看互诉衷情?

想知道宁惜玉在她心里的分量真有那么重……让她不惜抛弃尊严求他,在他毁掉他送来的东西后心生绝望,杀了他安在宫里的人会直接恨上自己……

等真正看到那一幕,他明知道自己会嫉妒,又忍不住想去看,去知道,去放任自己嫉妒。

连他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南临问他要一个答案。

邵钦阖上眼睛。

“不知道,你只当朕疯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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