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言乖巧异常，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将手叠放在膝盖上，与君九面面相觑。

“你的。”君九从怀里摸出折扇，放置在桌子上。

这是他在茧衣脚下发现的，随手捡了来。

温言举着折扇，开合几下，又丢到桌面上。

“不喜欢?”君九皱眉道。

温言摇头。

“那你想出去玩?”君九看她一直悄悄往门外看，心中猜测道。

“玩!”温言的眼睛亮晶晶的，欢呼一声。

“走罢。”君九起身，叹了口气。

他一低头，看到自己的衣角被温言的手揪着，往上看，对上一双清亮澄澈的眼睛。

君九往前面走，温言就在后面跟着，像个小跟屁虫似的。

一步一步，温言就拽着他的衣角，跟他出了王府。

初来乍到，衡州不比中州这般热闹，君九也不禁被街道上的繁华迷花了眼睛，直到温言一直轻轻拽他，才回过神。

他牵起温言的手，道：“我们走吧。”

身穿异族服饰的少年牵着满头银发的少女走在街道上，引得旁人频频侧目。

“哥哥。”温言盯着冰糖葫芦移不开眼睛，捏紧了君九的手指。

片刻后，二人各自举着冰糖葫芦，坐在桥边。

“酸。”温言皱起眉头，如小女孩般天真无邪，道：“哥哥吃！”

君九看着被温言咬掉一半的糖葫芦球，又见温言无辜神情，不得已咬下了剩下的半颗冰糖葫芦球。

他伸手摸了摸少女的发，道：“阿言乖。”

“阿玉乖。”以前他时常这么哄弟弟。

温言见状，乖巧亲昵地蹭了蹭，轻语道：“喜欢……哥哥。”

君九的眼睛眨了眨，继而温柔的笑着，道：“嗯，我也喜欢阿言。”

“扑通”一声，温言手里的半串冰糖葫芦掉进水里。

“怎么了？”君九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

湖水对面杨柳依依，有一袭红衣隐匿其间，看样子是个身形高挑的男子，只能看到一个背影。

仿佛心有灵犀，那名男子也在此时朝着对岸望过来，与君九眼神相撞，一瞬之间有种心悸感。

君九又去看温言，她的脸上不知不觉有了泪痕。

“莫非是故人?”君九心道。

他拉起温言，温声哄道：“时辰不早了，哥哥带你去别处玩，好不好?”

温言宛如提线木偶，不点头也不摇头，任由君九拉着，只是走了几步，便倾倒在君九怀里。

君九将温言抱起，瘦弱的身板有些力不从心，险些跌到，却被无形间一股力道扶住了。

君九好像感应到什么似的，一抬眸，看到那个原本应该在湖水对面的红衣男子出现在他的面前，二人对望着。

“公子，请让一让。”君九道。

苏邪雪面无表情，笑意微凉，依旧站着不动。

他只需往那里一站，便自成一股风流，无人可及，无人敢过。

行人纷纷退避三舍。

苏邪雪的手里拿着狐妖面具，眸色很浅，看着漫不经心。

他一言不发，走上前去，拨开温言的发，想要看看那张脸。

“公子自重!”君九后退一步，躲开了，道：“小妹尚未出阁，公子僭越。”

“小、妹?”苏邪雪薄唇轻启，道出二字，声音清澈。

目光扫过怀中人，确实是个少女模样。

周围有路人围观，更有甚者，指指点点，在指责苏邪雪的不是，被苏邪雪一个眼神扫过去，言不由衷地闭了嘴。

君九长矛脱手，横在苏邪雪和他中间，道：“公子若再向前一步，我便不客气了。”

没有人看出他是从哪里拿出的长矛，只是上面的红缨尤为耀眼。

“羽民族?”苏邪雪轻声道。

“你竟然认得出我的身份?你是什么人?”君九一时大骇，面色一冷，直接突进长矛，利刃抵在苏邪雪的眉心。

“颇有渊源，百年前杀过几十个。”苏邪雪轻笑道，眸底有些厌倦之色。

原本他觉得君九怀中的人身上气息似曾相识，如今觉得原来是错觉，便顿时失了兴致。

苏邪雪转身想走，君九闻言却目色通红，将温言放下，直取苏邪雪首级，怒喝一声：“不许走!”

灭族之仇，不得不报。

羽民族曾有秘史记载，百年前曾遭中州人屠族，今日竟然碰上了。

看来，这个红衣男子也不是普通人了。

“无聊。”苏邪雪一顿，身后一堵空气墙挡住君九的攻势。

此时街道上人来人往，还以为他们在表演杂耍，竟都没有离开，反而围成一个圈大声喝彩着，还有人朝着他们丢出了几枚铜板，惹得君九又是一阵茫然。

中州人真是奇怪。

“好!”人群之中叫好之声络绎不绝。

“闪的好!”

“上!快上!”

……

温言被这一阵喧嚣吵得睁开眼睛，恰好看到眼前的场景，也是感到新奇，往人堆里挤过去。

“报上你的名字。”君九以矛指着苏邪雪。“我不杀无名之辈!”

“太吵。”苏邪雪微挑眉，冷声道了句，一把青色火焰如毒蛇信子，猛地喷吐而来，窜到君九面首上。

君九横着长矛将它挥散，却不料青色火焰顺着缠绕上他的身体，浑身上下灼烧起来。

疼!火焰直接触碰到皮肤，发出烧焦的味道。

“哥哥!”温言见此情景，一个箭步冲了出来，抱住了君九，企图帮他灭火，冲击之下，俩人滚作一团。

苏邪雪离开的脚步停顿住了。

他回过头，发现自己的青色火焰不听使唤，原本该把这个妄图挑衅他的羽民族烧成灰烬，在那个少女出现后，竟讨好似的潜伏在少女身边，尽数从他们二人身上滚落下来。

“怎么会?”苏邪雪轻声道。

他这次看到温言的脸，眉心的梅花印记嫣粉动人，宛如天生，那张脸过分苍白，在白发的衬托下更加弱不禁风。

苏邪雪搜遍了记忆，都没有找到和这个少女相关的事情。

“许是巧合。”苏邪雪挥手，收回了正在献着谄媚的青焰。

然而不经意的目光下移，又看到了温言腰间别着的扇子。

那柄苏邪雪从不离身的扇子。

为何会出现在别人身上?又是何时……

苏邪雪心思百转，抽身返回到温言身边，一扬手，折扇飞到了他的掌心里。

“哗”的打开，这种气息，这种手感，确实是他的扇子无疑。

然而，他从未将它赠送过别人。

“此物何来?”苏邪雪冷冷盯着温言。

温言只知道苏邪雪伤了君九，又惊又怕，抱着君九，道：“哥哥……”

君九的白衣被烧的灰扑扑的，破了几个洞，一头银发也是参差不齐，凌乱无比。

他还是谨记着圣女的吩咐，不可让温言见故人。

君九拉着温言的手，道：“阿言先走，哥哥没事的。”

“哥哥!”温言急切唤了声。

苏邪雪已经把温言提了起来，掐着喉咙，折扇上的钢针朝着她的眼睛。

“我不喜欢重复问题。”苏邪雪冷声道。

“救命！哥哥救命！”温言的眼泪扑哧扑哧往下掉，头也后仰着，闭着眼睛大喊道。

“放开阿言!”君九一个扫堂腿，逼的苏邪雪松开手。

温言被摔在地上，满脸泪痕。

君九看了她一眼。她的身上明明有着毁天灭地的力量，此时却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是圣女错了么？难道不应该把记忆调成幼童?或许再长大些才更好。

温言满眼都是君九，但君九并没有救她的意思。

温言只好一把抱住苏邪雪的腿，含泪摇头道：“别杀我!别杀我……”

街边看戏的人此时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有人想要上来劝架，却又被人拉走。

“还看不明白吗？这些人都是练家子，咱们上去能讨到什么好?”

“神仙的事让神仙自己解决，咱们别多管闲事!”

“对对，老人家说的对……”

“唉，可惜了那么水灵的一个娃娃了。”

……

一群人相互附和，交流了意见后，便无人再企图出手了。

君九别有心思，他想看看温言能被逼到哪一步。

苏邪雪毫不怜香惜玉，低下头去，捏着温言下颌，仔细打量着这张脸，只能从那双怯懦不安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他又凑近嗅了嗅温言的气味，却发现只是个普通人类，没有任何内力和妖气。

可是，温言身上有一种很淡的香气，苏邪雪忍不住多闻了一会儿。

那种感觉，好像……无比熟悉。

“无趣。”苏邪雪最终断定，这个人类不足为奇。

温言看着苏邪雪瞬间离自己数步远，眼神里透着居高临下，明明刚才还是触手可及。

为什么……

她不由自主捂住心脏，感到一种狰狞的痛苦，眼泪汪汪看着苏邪雪的红衣背影。

阿雪……

那个名字呼之欲出，好像是形成的不假思索的肌肉记忆，可是她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刚刚想喊什么。

她好像……认识这个人。

突然，温言嚎啕大哭起来，哭的撕心裂肺。

那种压抑的感觉，是什么？

“阿言。”君九拿着手帕，替她擦拭着泪。

“阿言别怕，有哥哥在，我会保护你的。”君九柔声哄着，轻轻顺着她的背。

——我会保护你的。

温言感到头痛欲裂。

好像……有别人也对她说过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