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清知道:“你今晚与我同睡时不必担心,况且我向来睡姿端正,不会惊扰你。”
始容道:“我在家中也常赖着与哥哥们同睡,公子哥哥如今也是我的哥哥,我不担心。”
许清知道:“呃……好。”她不自觉地攥紧缰绳,可骤然扎紧的胳膊紧紧地环上始容。
始容道:“公子哥哥,你怎么了?”
许清知回过神立马松开手臂,她先是舒了口气然后缓缓道:“抱歉。”她本想再说些什么安慰始容,可话到嘴边却咽了回去,如今多说多错,她心中的紧张和盘算不能被始容知道。
明月高悬,小院里的烛火都已熄灭。
许清知为了给始容留下正直君子的凌然作风,即便他百般阻挠、频频说着无所谓,许清知仍然煞有介事地在两人中间摆上一溜儿软枕,因此始容睡在里面、她睡外面,两人倒也相安无事。
今日的行程比她往日繁忙,也许是白日她身边的人变得多了,精力消耗得也更快,因此许清知挨着枕头不过三息,立刻便昏昏沉沉地陷入深眠。
然而待她夜半再醒来,隐约觉得床头有人。
许清知瞥了那黑影一眼顿时心中有数,她滚动身子再将沉睡,黑影却蹲在她身旁直盯盯地瞅着她,他的视线过于强烈甚至暗含几分妒恨。
许清知嘟囔道:“解蓝凌,你大半夜不睡觉发什么疯。”
始容在一旁哼哼道:“谁?”
许清知立刻自床上弹起顿时心惊肉跳,她方才在始容面前提了“解蓝凌”,她紧张地注意着始容的动静,所幸他只是低喃很快便呼吸平稳再没其他反应。
解蓝凌低声幽怨道:“我是谢了了,你忘记的未免也太快了。”
许清知低嘘问道:“晨光未起就来,你到底酒醒了没?”
解蓝凌质问道:“他怎么在你的床上?还有,你知我烂醉居然还放心把我扔下,几年不见你对我更见狠心,我……”
他话音未落,许清知捞起横梗在她和始容间的枕头,果断地砸向解蓝凌,她厌烦道:“说完了滚。”
解蓝凌沉默须臾,他窸窸窣窣地站直身子转身离开,很快,他便搬来她房中唯一的椅子放在床头然后坐下,他已经睡了整个下午现在丝毫困意也无,此事的解蓝凌双手环胸、冷冷地继续盯着她,解蓝凌不依不饶地逼她应答。
许清知愤恨咬牙,难道她困倦之中还要打起精神应付解蓝凌?
她以前究竟为何被他不管不顾她人死活的脾性所吸引的?她暗地白了一眼,快速穿上木履引他出门。
远处晨光渐微,原是最浓的夜色已然变得清淡。
许清知在东侧厨房的屋顶站定时,解蓝凌也来到另一侧,晨风吹拂,两人静默。
半晌,许清知斜瞟着他,心中犯嘀咕,自她见到解蓝凌时就揣测他无事不登三宝殿,她向来秉持着不问不听的原则,懒得费心解读他们的心思,倘若真有了不得的大事,最先着急的一定是他们,而不是她。
解蓝凌道:“你……还好吗?”
许清知道:“兵权在握、风光大盛还不能令你满意吗?威名远扬的骁勇将军怎会无端出现在我这偏陋小院?”
解蓝凌道:“我就只能是有利可图所以才来寻你吗?”
许清知道:“我不曾质疑过你的为人。”
解蓝凌道:“青青……”
许清知面露厌弃道:“别这么叫我,我不喜欢,甚至觉得恶心。”
解蓝凌哑口无言,他沉默片刻道:“年幼我囿于自尊弃你于不顾、离京赴疆,现在我知道错了,青青,我后悔了。”
此时许清知能够听到遥远集市上沸反盈天的呼喊声,不知怎的,她骤然舒了口气,眼眶中泛着珠光。
多年前自解蓝凌离开北城后,在宫门口等他回头的不止暧暧,还有她许清知。她怀揣一丝侥幸从早到晚,自黄昏至黎明日日等待,可始终没有等到他一个消息、也没等来一次回头。
许清知道:“你如今是老臣想要拉拢之人,可你不去觥筹交错、饱受逢迎讨好,偏偏来我小院叨扰,为何?”
解蓝凌道:“比起他们,我更想见的人是你、更想在一起的也是你。”
许清知拢着衣袖道:“胡言乱语。”
解蓝凌却不语,他缓缓走到她面前试探着想要握住她的手,柔声道:“难道我在你心中真是那种口无遮拦之人?”
许清知苦笑一声,他不是。
若全天下最强硬的人都会在铸铁炉里被锻炼成灰,解蓝凌却会完好无损地浴火重生,这也是这么多年来她思慕他的另一层原因,最后也成为他伤害她的利剑。
解蓝凌道:“你还在怨恨我吗?”
许清知任由自己的手被紧紧攥着,旋即耸了耸肩眺望着远处不断攀升的晴日,心底泛起波澜,她愈发确信能让傲慢之人低头的:不是苦衷便是有上不得台面的诉求。
解蓝凌今日以为她当真心软不再计较,可事实并非如此,她只是,懒得计较罢了。
很久很久以前,许清知就下定决心不纠缠,然而解蓝凌不明白,他以为她总会在原地等待。
只是如今无论是解蓝凌的悔过还是他这个人,皆无法在许清知心中激起半分涟漪。
许清知微微一笑,神色自如,究竟是什么事能让他低声下气前来道歉,她问道:“你怎么找到我的?”
解蓝凌此时还没察觉她内心的千回百转,隐约间透露出得意道:“平常人家没有在门外挂小灯笼,纵观京城仅你一处。”
许清知眸光一闪,旋即淡淡道:“是吗。”
她突然将解蓝凌撂在身后,径直跃下房梁来到门前,许清知的态度骤然转冷,令解蓝凌的热情僵在原地,他盯着人去影灭的对面笑意凝固在嘴边。
原来这时,始容梦中乍醒已经察觉到身旁床榻渐凉,他浑身笼罩着朦胧的昏态,缓缓来到门口站定,许清知立马就注意到门口的动静,她正朝着始容走来,而背对着始容的解蓝凌正被正屋翘起的屋脊隐去身影。
始容道:“公子哥哥,几时了?”
许清知紧张道:“卯时。”
始容点了头转身往屋里走,许清知只见他托着脚步走到床边,然后骨碌碌地滚到床里面利索地盖上被子,他闷声道:“公子哥哥,你每天都起这么早练功吗?”
然而还未来得及等她回应,始容浅浅的平稳呼吸骤起,他又睡着了。
许清知回过神反手将门插上,当她再次躺在始容身旁时才意识到:自从她带着解蓝凌出门直至瞥见始容,她的想法始终是不能让始容看见。
然而当许清知模糊触碰到这一想法背后的意思,她不禁打了个冷颤。
或是察觉到许清知还醒着,始容试探地轻声唤着:“公子哥哥,你没睡吗?”
许清知道:“嗯。”
始容立马骨碌坐起来倚着床,许清知差异片刻也随他同起,她感觉不到始容的视线,于是只能揣测他正睡眼惺忪、眼神飘忽,暂时难以找到焦点落下,然而始容很久都不讲话,在许清知以为他居然坐着睡着之时,始容长长、长长地叹了口气,顿时她被吓了个激灵。
许清知谨慎问道:“怎么了?”
这时,始容缓缓将脸凑到她跟前,再次长长、长长地叹了口气,霎时间许清知的心狂跳到了极点,她又紧张又害怕,怯生生地又问道:“贤弟,你怎……怎么了?”
始容忽然横搂着她的前肩,低声啜泣起来。
许清知从头到脚完完全全地僵住了,她像是进入梦魇,霎那间浑身上下都动弹不得。
始容的头枕着许清知的侧肩,整个身子倚着她的左臂,他像雏鸟般低声呜咽,半晌还拽起她的睡袍揩了揩鼻尖,许清知头皮发麻,终于怀疑始容在梦游,她不信他清醒时会做出有辱风雅的举动。
只听始容呢喃道:“公子哥哥过得很辛苦吧。”
许清知一头雾水,她小心翼翼地抽出两人腿间的软枕垫在腰后,同时道:“没有。”她不打算叫醒始容,于是有意陪他闲聊。
这时候,始容的声音已经有些清晰了,他微扬下颚似是盯着她的侧脸,语气轻缓:“哥哥晨起练功是担心将来会被他人取代吗?”
他竟是在担心这个!
许清知因隐瞒他心里过意不去,但还是舒了口气应道:“你放心,京城中没人能打得过我。”
得到许清知的肯定,始容才从她的侧肩滑下睡平。
两人一高一低地躺着,始容扯着方才被他揩过的袖口许久不言。
许清知微微挪动身子令自己更舒服些,她险些要睡着,始容又嘟囔道:“其实我家很有钱,若是今后穷途末路也不用担心,公子哥哥放心,我们回去偷些再溜走不会被发现的。”
今后……许清知失了神,心也随之沉了几分,然而她想起始容的豪言,立马又被逗笑,她抿唇克制着笑意低声道:“好,我知道了。”
始容闷嗯一声终于再无声息,许清知想起来被他揩过的衣袖,立马坐立难安,她起身下床时手臂先是一紧随后一松,她回身注视着身后人。
原来和他一起生活是这种感觉:突然被某物牵绊,举目望去竟是喜爱之人。
许清知会心一笑起身走向衣架后,快速换了睡袍,这时,那种被人注视的感觉又出现了,她蹙眉唤道:“始容?”
可能够回应她的只有一连串寂静的空气,这次始容是真的昏睡过去了,在她喊出口的那刻,这束视线被无声收回。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