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清知刚一落座,店伙便持着为许清知特制的食单走到东南角的桌前站定。
店伙:“顾公子,今日的菜式与往日不同,掌柜的说请您甄选。”
许清知:“多谢。”她接过手抄食单。
食单是用清白似雪的熟宣为底,捏在手中温软细滑恰如银鱼幻游,硬朗的楷体小字跃然眼前霎时间令人耳目明阔,许清知微叹,又是薛鼎亲自抄写。
皇长姐往日为了规劝许清知练字,于是常将字如其人挂在嘴边,可许清知一观薛鼎妙字骤然改观:薛鼎平日柔似弱柳,但他的字却力道非凡、有势如破竹之气,由此观之,即便她的字练得不好,也不见得她是个不好的人,怎能将区区物件与人挂钩。
许清知默默地点了头,只是,薛鼎何时变得如此风雅,这熟宣上竟散发着淡花香。
她立马蹙眉四望,藏楼何时养上花了?
许清知举目遥望,这时却撞见立在二楼木栏后的薛鼎,他静静矗立着像根木头,仿佛是怕木头冷着,又在瘦且高的木桩顶部搭了件风袍。
两人的距离太远许清知看不真切,可薛鼎目光如水静静地凝视着她,他的视线叫许清知有些不自在。
许清知与薛鼎遥遥相望,可就在那瞬间,许清知心底一慌,她意识到:始容昨晚突然出现在她小院门前与薛鼎有关——
但是薛鼎是个倔脾气,他不见得会自己主动讲出来,还要她猜,倘若猜不中还会生气不理人,但若是猜对了,也会赌气不理人。
如此看来,倘若真是提起,左右都不对。
许清知:“薛掌柜。”倘若她不唤薛鼎,后者今日会在二楼凝着她吃完整顿饭,然后第二日故意将食单上的菜安排得难吃无比。
果然,薛鼎听她唤名,僵直的身子才稍微动,许清知模糊察觉薛鼎神色舒和,只见他幽幽地走到二楼梯台旋身走下。
薛鼎今日同往常有些不同,他突然在许清知的右手边坐定,又从她手中小心地抽出食单,然后……递给始容?
许清知一脸雾水地侧目看着始容,后者稍有诧异但很快就将食单接住,然而始容也不看食单反而用纯净的眼眸迎上许清知的视线,这时,薛鼎垂眸也在余光中瞥着许清知,三人至此陷入沉默。
许清知被夹在两人中间,顿时有些气馁,这是怎么回事!气氛突然充斥着压迫,从昨晚她与始容一夜春潮过后,事情都愈发奇怪了。
许清知:“薛掌柜今日不忙?”她赶他走,氛围太过尴尬总要有人离开。
薛鼎难得一改往日脾气,他竟没走,反而淡淡地微笑道:“不忙。”他抬手唤来店伙听不出语中情绪,“顾公子今日吃什么?可还是老样子?”他虽看的是店伙,可问的话却是朝向许清知。
真是要命!许清知暗地里应声倒地,薛鼎突然叫她顾公子挺吓人的,他往日不论什么场合都是唤她顾兄,今日是怎么回事,莫名其妙的生什么气?方才她来取熟牛肉的时候不是还好好地笑脸相迎吗?
只见薛鼎轻微地拢着长袍,许清知急道:“薛掌柜可是冷了,秋寒渐重,这酒楼门口又冷风夺袖,你不如去屋内取些暖?”她继续赶,难道今日她在哪都不能安生吃不上这顿饭?
薛鼎:“我不冷,多谢顾公子关心。”他干脆将长袍敞开,可一阵冷风飘过,薛鼎肉眼可见地抖了一下。
好好好,许清知抬头盯着在舞筳前陈列的低矮铜鉴,说是铜鉴实则做了镂空手法又在实体处绘制出山水花鸟的样式,它主要用来装饰舞筳前台,因此不易达到以镜正身的目的。
这异形铜鉴是金生水以泥制范,用纯铜整块浇筑,是许清知送给薛鼎的礼物,正在这时,铜鉴前站了一个熟悉的俊朗身影。
身影俊朗,人却可恶!许清知伤心地叹了口气然后敛回目光别过脸,她在藏楼中的位置虽好,就是有个致命缺点——
倘若一楼的食客回身,许清知的容貌便会被尽收眼底。
那人正是解蓝凌,他朝许清知走来,毫不犹豫地在她对面气势汹汹地坐定,至此——
许清知坐于南位面朝舞筵、始容坐于西侧背对人流、薛鼎居于东边目之所急皆为匆忙宾客、解蓝凌则怒蹲北方方便他盯着许清知。
四方局成,许清知环视三人,她只是想吃顿饭,无这么多人作陪,她的视线停在始容身上,余光中始容神色坦然,竟是气定神闲,他现在这番气度更叫她心神驰骋。
许清知俯身上前帮始容将食单翻开,似是无意,她右手拇指的第二骨节擦过始容的手背,始容稍微受惊却也没有闪躲,许清知的心软了一寸,她柔声道:“今日菜品不同,你看看可有合胃口的?”
薛鼎方才说的老样子,确实是许清知好的那口:凉调青豆、香卤牛片、青蒜蒸鱼和灼点时蔬。
许清知自知口味与常人不同,况且今日始容也在,她能惯吃的,始容不一定喜欢。
可她下意识的亲昵举动倒是惹怒了解蓝凌,他以迅雷之势自始容手中夺走食单:“我也来看看。”
倘若说不可能再相见的故人再次重逢,许清知本应有些欣喜才是,更何况这人是她旧时恋慕之人,她不可能心中毫无波澜,我今日是怎么了,此时竟对解蓝凌生出几分愠怒。
罢了,许清知起身单手撑着被擦得锃光发亮的桌面:“拿来。”她的手伸至解蓝凌面前索取,不容置疑。
解蓝凌狠厉道:“你如今真是令人心寒。”旋即他将食单撕了个稀巴烂,又把碎屑掷在地上,“我得不到的谁也别想要。”
熟宣本就轻薄,碎片被风吹得直打转,与此同时桌边三人微动。
薛鼎冷瞥解蓝凌,徒然将牙关咬得作响:“藏楼的贵重之物也是你说撕就撕的?请你立马离开藏楼!”
许清知则硬声道:“神经,你发什么疯!”
始容倒是惊讶地望着他:“这位公子为何突然生气了?”
解蓝凌扣着许清知伸在面前的手腕:“为何他看得,我却看不得?”他挑衅似地盯着始容。
可解蓝凌还没明白,他可以惹许清知,但是万万碰不得始容,他愈是苦苦相逼,许清知就对始容就更加袒护。
许清知骤然被他气笑,于是轻声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她刻意将每个字都咬得极弱,倘若不仔细凝耳倾听便一个字也识不得,她只想让解蓝凌一人听到,这是惩罚。
解蓝凌确实听到了,只见他瞳孔剧扩、神色更为凶狠,于是冷阴阴地蔑视始容问道:“你又是谁?”
始容微微愣住,他惹人怜爱的脸上泛起潮红,正在这时,许清知一掌推在解蓝凌的肩上,她力道之大竟毫不留情,解蓝凌不仅摔回椅中,他始料未及“哧”地一声还推着椅子后退了好几步距离。
许清知这几年在隐山人门下心无旁骛,她功力深厚又技法高超,想要挑衅实属痴人说梦,解蓝凌的后背紧贴椅子完全僵住,他的脸色从未有过的难看。
解蓝凌:“你打我!?”他语气中满是不可置信,可仔细听来还有一丝被怒气掩盖的委屈。
可这份真情如今在许清知眼中一文不值,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看到解蓝凌的每一刻,她的心底都会反复浮现出这句话。
许清知:“你有病别在这里发作,你从哪来回哪去!”她才不惯他的毛病!他解蓝凌凭何对她身边的人随意质问!
解蓝凌闻言心死成灰,他面色惨淡地走到始容面前:“你这样的人不该在京城岌岌无名,无论你是谁、什么身份、在她身边想要做什么,我都会查出你的身份。”
许清知上前一步,她五指并拢挡在始容眼前:“他是我的贤弟,你敢惹他,我管你什么身份,你也必死无疑。”她语中威胁之意甚浓,全然是要与解蓝凌撕破脸。
许清知冷冷扭头,她从跑堂的头顶抢走托盘——盘中正放着一壶清酒和四只酒杯。
她单手勾起两只酒杯放在桌上添满清酒,自顾自地饮下一杯,然后将另一杯轻放在始容面前:“你我相识一场又相谈甚欢,不如以酒结兄不枉一场缘分。我名顾青,优点是武力高强,缺点是懒散随性,今日厚颜做你兄长,今后可护贤弟周全,不知你……可愿意?”
眼看始容抬头望她,他凤眸涌雾,神色莫测竟叫许清知理不清楚。
许清知往日提刀拿剑手都不曾颤抖半分,此刻指尖却抖个不停,倘若被拒绝呢?她是否唐突了会令始容讨厌?
与此同时,她的身体却产生了与想法完全不同的感觉,这番话莫名挑起了她心中情火,霎时间欲难自矜,许清知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将体内的热潮克制。
嘴上叫着贤弟,心里想的却是夫君。
两种相反的感觉在她身上冲撞,许清知努力克制神色如常。
只是她话音刚落,始容还未来得及有反应,倒是解蓝凌先倒吸一口凉气。
这话在旁人听来只有偏袒之意,自然无可指摘,但解蓝凌对许清知的身份知根知底,她此举何意解蓝凌看得清楚明白,他顿时失落道:“你当真是……唔……!”
许清知立刻挑起第三只酒杯弹到解蓝凌口中,后者猝不及防被击中,这出口的措辞也就掉在地上无人再去打捞。
许清知再次看向始容,她的语气极轻,似软羽落地缓缓再唤:“始容贤弟?”
可没曾想,始容骤然盈盈地端着淡笑,宛若春芙出水摄人心魂,他温声应道:“顾公子竟知道我的名字。”
这下轮到许清治愣住了,只见始容起身毫无犹豫地端着面前的酒杯。
始容眸中雾气尽散,清澈澄净的目光望进许清知的眼底,他毫无半分心计坦声道:“公子哥哥,我愿意!”
公子哥哥……他叫她公子哥哥!许清知的心快要融化了。
谁会不喜欢香香软软、可可爱爱的矜贵小狗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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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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