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番外1:夜话[番外]

草原上不下雪的冬夜寒冷而干燥,一望无际的天穹尽是点点繁星。沐浴在月光与星辉里,披着裘衣的少女站在大帐门口的火炬旁踌躇不定,她神情犹豫,迟迟没有下定决心掀开大帐的帘幕。

“小钰,我的可敦乃是离原上最温柔的一个人,这回不过是想见一见你。”金发青年走至少女身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抚,温声细语地劝慰道。

或许对于贺兰昀来说,他的可敦的确是离原上,乃至世上最温柔的一个人。可是在其他部落、还有中原王朝的人们眼里,这位高车族的女王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简直像虎狼一样残忍凶恶,当年那手鱼死网破的围困,让洛都及近郊生灵涂炭。

遗孀带着独子远走,在话本里无疑是有凄凉色彩的情节,可她迅速掌控了军队,用前汗王与丈夫的惨死凝聚了全族,回到离原以后也很快站稳脚跟,无论是手段还是魄力都无可挑剔。

赫连钰来自远方迁徙来的一个小部落,一年前才投奔高车,在这一年里她虽然与贺兰昀情投意合,但是见到女王的次数却屈指可数,毕竟在真正有权势的长辈那里,她只是个孩子,接触不到更高级别的议事,唯有在节日的宴席上,才会见到高坐主位的女王。

她得到恋人的鼓励,才深吸一口气,掀开了挡风的厚重帘幕。

大帐内明亮而温暖,炭火烧得很足,以至于赫连钰一进来,便觉得身上的裘衣热到穿不住。

“小钰,过来吧。”高车族的女王年近不惑,岁月的流逝并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多少痕迹,她穿着一袭烟紫色的长袍,金发用发簪与珠串盘在脑后,比起在外的赫赫凶名,她看上去更像一位优雅的贵妇人。

若不是迁徙中的追杀,我的母亲也会这样在夜晚等待着我吧……

赫连钰想起自己中箭坠马的母亲,忍不住一阵鼻酸,只好低低“诶”了一声,乖顺地坐到女王身边。她庆幸这张铺着羊绒的榻足够长,可以脱下裘衣放在榻的另一侧。

“你一定想知道我为什么要见你,我相信阿昀的眼光,此举并不是为了替儿子相看恋人。”贺兰雪揽过赫连钰的肩膀,让她轻轻靠着自己,声音像细雪一样轻柔。

“我不过是人老了,想找个人说说话……”

赫连钰听出遗憾与自嘲的意味,以她的年龄与阅历,还不足以完全理解贺兰雪的心情,不过她会扮演一个合格的听众。

“我和你一样大的时候,弓马娴熟,犹嫌不足,决定要去驯一只鹰。”

贺兰雪向父亲提出要驯鹰的时候,父亲几乎不假思索地回答她:“阿雪,你疯了?”女人固然会和男人一样战斗,可是没有女人会去驯鹰。

族人说的“鹰”,特指金雕,生活在人迹罕至的悬崖峭壁上,成体可达十七斤,未经锻炼之人让鹰停在自己的手臂上都觉得费劲。贺兰雪的力气固然能拉开重弓,可她当真能忍受金雕的利爪?取鹰、熬鹰、训鹰,都是极度危险而困难的事情,即使是世世代代的驯鹰之家,也不能打包票不出意外。

她向很多人表达过自己的想法,得到的反应无非是惊诧与担忧,唯独有一个人例外。

在河边饮马的少年抬起头,视线从初春解冻的河水转移到她的眼睛,他认真地望着她,随即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好啊,我陪阿雪去驯鹰。”

情窦初开的少年谈爱最是纯粹,独孤夜是最懂贺兰雪的人,他懂得恋人的心志,并且支持她做任何事情,即使假设她提议要把汗王的金腰带藏到羊圈里,他恐怕也会去做。

他们翻山越岭百里,攀爬至千仞的峭壁之上寻找鹰巢,贺兰雪从鹰巢中抱起雏鹰的时候,竟然刮起了大风,她身量不重,难以在大风中保持平衡,固定在腰间的绳索险些被尖锐的石头磨断。

独孤夜并没有因为她执意要自己取鹰险些要酿成大祸说什么,返程的路上他处理了贺兰雪四肢和脸庞上的擦伤,他一边用细棉布擦掉血痕,一边为她涂上碾碎的草药。

贺兰雪花了七天七夜熬鹰,独孤夜陪在身边也没有合过眼,不是在为金雕制作眼罩,便是在做套在手臂上的护具,偶尔为了保持精神,与贺兰雪也会说说笑笑。

独孤昼原本也是信誓旦旦要陪二人熬鹰,小孩子本就要多睡觉,才一个晚上便困得眼睛睁不开,第二天一早便被可敦抱走了。

后来高车族与南梁合作,贺兰雪要到洛都生活,繁华熙攘的洛都不适合金雕生活,她只好忍痛将陪伴自己多年的金雕送给了留守族中的好友,谁知金雕竟然绝食而死。

得知金雕死讯的时候,她在洛阳的高门大院里生下阿昀,独孤夜依然陪在她身边。

贺兰雪望着曾经的恋人、如今的丈夫,只觉得一片茫然。

“我总觉得……”她舔了舔因生产失血而苍白的嘴唇,“洛阳不是我们该来的地方,这里不能跑马放鹰,不是我们高车人的家乡……”

“头衔一个比一个多的贵人们拜帖投来投去,搞什么赏花会、踏青集,暗地里比谁的衣服材质更难得,谁的首饰更贵重,我不喜欢这里的生活。”

“一旦入局,再想抽身比登天还难。”独孤夜舀了一勺鸡汤喂给妻子,语气满怀歉意,“是我连累了你。”

“夫妻同心,哪来什么连累不连累。其实我最担心的反而是阿昼,这孩子身为人臣,却对君主掏心掏肺……殊不知皇帝再好也是皇帝,不是自己家里人。”

独孤夜无奈道:“阿昼他一直以来都对可敦的死有心结,遇到一个对自己视如己出的养父,难免生出依赖之心。”

贺兰雪那日在入宫前已经猜测到了宫禁之中发生的事情,她冷静地下达命令,让族人设计诈杀汉人将领、火烧粮仓、毁坏农田,尔后展开长达半年的围困,站在偏殿怒斥萧观南的所作所为。

“恐怕不少人说‘这个失去丈夫的女人疯了,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其实我很冷静,我不止是要为他们复仇,还要从背叛者的身上撕下一块肉,喂养剩下的族人。”贺兰雪垂下眼睫,对赫连钰说道。

“在他死后,我的心里一直在下雪。”她伸手摸了摸赫连钰的发顶,像母亲抚摸自己的儿女那样轻柔,“和你说这些,无非是你和阿昀让我想起了我们年轻的时候。”

“那时候可真是年少不知愁。”

赫连钰走出大帐的时候,发现贺兰昀正站在不远处等待她,天空中不知何时下起了大雪,他的肩头已经覆了一层晶莹的雪花。

她裹紧了裘衣,喃喃道:“可敦真是离原上最温柔的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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