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贾富贵为何知晓了来龙去脉,还有此一问呢?
他闺女强迫于他固然有错,可若是换作旁人,这样的“逼迫”怕是做梦都要笑醒了,他竟然毫无所动,还坦率地拒绝了。
是个视金钱为无物的好后生。
现如今不重财物的人可是没几个,连端王那样的上位者也不免于俗,沐云开此举就显得尤为可贵了。
单凭这一点,就当得他高看一眼了,更何况其学富五车、样貌堂堂、又得闺女另眼相待——虽说是为了不嫁端王吧,但他这闺女她是知道的,绝不会委屈自己,这男人必是上了她的心的。
贾富贵如是想着,不由得笑眯了眼睛,他捋了捋胡须,满心期待地望着他,等着他往坑里跳。
沐云开一愣,心忖果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他冷着一张脸回话:“按沐某老家的习俗,这男子若是与女子有实,顾忌女方声誉,当是早日娶进门为好。”
“不过……”他话锋一转,斜了贾映秋一眼,淡淡又道:“在下虽不是出自世家大族,倒也是书香门第,万万做不出这般有损清誉的事。我对贾小姐,始终是恭敬有礼的,从未有过半分逾矩。”
“那方才之事沐公子作何解释?”贾富贵反问。
沐云开自位上起身,躬身行了个大礼,“贾老爷,在下未曾冒犯贾小姐,一切都只是个误会而已。”
眼见他一本正经胡说八道,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言语恳切又仪态端方,可听在贾映秋耳里却像是在含沙射影,讽刺她不守礼、没闺仪。
贾映秋心火腾起,恨不能直接将他扔给端王才好,这般不识好歹,还是牢底坐穿适合些。
她闷闷地坐回圈椅,连灌了好几杯茶,才压下这股子怒气,垂头低肩,嘴皮动了动还是没发一语,眼角余光却一直鄙夷地乜着那人。
“那刚才……”难不成他眼花了?贾富贵迷惑不解,“阿秋,你说,刚才你们到底怎么回事?怎地衣衫不整地出现在地道?”
贾映秋打碎牙齿和血吞,被人欺了还要替他遮掩,她抬起头剜了他一眼,扁扁嘴不情不愿地敷衍:“爹,沐公子他没说错,我们先才不过是没谈拢,这才打了一架。”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女儿家家的,和外男动手动脚,你的女德都学到哪里去了?”
贾映秋垂头低肩,“爹爹教训的事,女儿知错了。”
闯祸不断,认错倒是快,贾富贵拿她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扬起手指晃了晃,恨铁不成钢,“你啊你,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你如今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他叹了口气,认命般道:“罢了,再留你些时日吧,省得再生出什么事端。”
原以为谎话戳破,她怕是免不了与端王的婚事,没想到她爹竟是难得通情达理,这是贾映秋万万没有想到的。
她实在太过喜悦,腾地一声自位上站起,笑魇如花,“爹爹你终是想通了?不逼女儿嫁人了?”
贾富贵叹了口气,“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一桩捉.奸的荒诞事,最终峰回路转以皆大欢喜结束,尽管如此,贾映秋对沐云开的怨怼却没有因此少一分。
虽有一百个不乐意,可为了不惊动端王一干人等,她还是亲自将沐云开自地道送了出去。
临了临了,人都走远了,贾映秋想了想还是气不过,她忽然转身,冲沐云开的背影吼了吼,“沐云开,你跟我站住。”
那人影先是一顿,片刻后步履却是更匆匆了,看那架势恨不能立即消失才好。
她有这样可怕么?要让他避之不及?
贾映秋本就气急,此刻被他一激,更是不管不顾,她提起裙摆一路小跑着追了上去,堵上他的去路。
她喘着粗气指着他的鼻子骂:“沐云开,你好生猖狂,今日要不是我,你现在怕是在都察院的牢狱里喝西北风了。结果你倒好,转头就跟我爹告了一状,害我丢尽了面子。你倒是说说,哪有你这样恩将仇报的?”
沐云开面无表情:“贾小姐的恩情,在下从未忘过,不过一码归一码,这欺瞒长辈的事,在下做不来。”
“你若是应了我入赘一事,又怎算得上是欺瞒?再说这本就是我救你之前商定好的,转头你就食言了。”
沐云开挑起一边眉毛,笑道:“说起这契约,在下也是甚感稀奇。贾小姐未免太过天真,一纸契约就想拿住男人的心,亦或是贾小姐要的不是夫君,而只是一个唯命是从的奴隶?”
这话一出,贾映秋面露尴尬,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好,呆呆地立在原处。
沐云开见她木愣愣的,心知被自己说中,他叹了口气,继续道:“贾小姐,在下奉劝你一句,往后莫要以财.色去诱.惑男人,免得到头来人财两空,还白白担一个轻薄的名声。”
他拍了拍她的后背,又道:“回去吧,贾老爷子身子不太好,别让他担心了。”
言毕,他也不在言语,提步离开了。
贾映秋感觉自己像个傻子,自以为是的把戏原来早就被人家看透。
可是她能怎么办?
当时当刻,为了不嫁给端王,她别无选择,不可否认,她也的确起了利用他报仇的心思。
但,她也不是白白利用他对么?
她会以贾家的一切力量助他成事,她也会竭尽全力当一个好妻子。
很多人的婚姻不都是如此吗?
为何到了他的嘴里,就变成了这样的不堪?财色.诱惑?轻薄?奴隶?
贾映秋有些委屈,眼眶都晕红了,她吸了吸鼻子,泪珠又跟着滚了下来,她望着他修长挺直的背影,咬着唇瓣,忍了又忍,眼见他要走远了,这才拔高了音调:
“沐云开,我不过是想为贾家寻一个靠山,我做错了吗?”
“我从头到尾都没把你当成奴隶,我倾佩你是真,我想帮你也是真,我……”唯独是真心没有而已。
至于那契约,苛刻的条款不过是她随意编纂,她所求的不过是一个态度而已。
“你可以不认同我,也可以不喜欢我,更可以嘲讽我,但是你没资格教训我……”她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保全贾家,任何人都没资格置喙半句。
.
贾映秋昂着头,立在依依的杨柳树下,如泣如诉了半晌,眼瞧着那人走走停停却始终没有回头,她自嘲地笑了笑,抬袖拭了拭眼泪,昂首往贾府的方向走去,步履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她走远了,沐云开才顿下步子,侧身看了眼那个不知何时起变得坚毅的身影,心中莫名刺痛。
是啊,为了家族他可以牺牲一切,她为何不可以呢?
只是,为何要让一个二八少女承担这样的重责?
贾映秋没有直接回去,而是沿着杨柳堤漫无目的地闲逛着。
不知是夜色太深,还是今夜她思绪过重,又或许是忍了太久,走在这满是回忆的路上,往事决堤般崩塌成灾,她再也抑制不住,倚着朱红的阑干,号啕大哭了起来。
佳人凭轩涕泗流,湖风轻掠泪始干。
贾映秋不知道的是,她在这里哭了多久,他身后不远处就有一个人看了多久,等她恢复了平静,那人才踏着月色缓缓走进了她所在的湖边小亭。
“深更半夜的,贾小姐怎会在此?”南宫琛假装此刻才偶遇。
贾映秋回头见着来人,猛然一惊,连退了几步,若不是端王爷手疾眼快拉了她一把,此刻怕是掉进湖里喂鱼了。
待一站稳,她就避之不及地抽回手指,沙哑着嗓子惊道:“王、王爷,你来多久了?”
若是他来的早,岂不是看尽了她的狼狈?若是再早些,岂不是还撞见她同沐云开?
端王凤眸微眯,勾唇一笑,“孤王夜里心绪不佳难以入睡,便想着出来透透气,恰好见贾小姐在此,就过来打个招呼,算算时间也就刚到。”
观他神色如寻常温雅,贾映秋才终是放下心来,她别开脸,看向被万家灯火点亮的湖光水色,感慨道:“高高在上的端王殿下也会有烦心事吗?民女原以为只有我们这样的庶民才会为了更好的活下去而忧心不已呢。”
端王嚼了嚼她话中的深意,安慰道:“孤王虽不知贾小姐为何所苦,但左不过是些女儿家伤春悲秋的小事。而福建近日发了一起百年不遇的洪灾,数十万百姓因此无家可归,无粮可食,这才是人间极苦。”
贾映秋转过头来,看着他的眼睛,问道:“端王殿下便是因此夜不能寐吗?”
上辈子,她虽知端王勤勉,却以为是做做样子而已,如今看来还真是位替百姓着想的好王爷么?
端王叹了口气,“前几年为了平定缅、越,国库至今犹虚,皇上一时间拨不出银两赈灾,眼看数十万百姓颠沛流离,孤王又岂能寝食如常?”
“那不知朝廷有何打算?”
南宫琛摇了摇头,叹息一声,“办法也不是没有,只是……”似是想到什么,他岔开了话头,“孤王同你一未出阁的姑娘谈这些做甚?”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