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来一回的,贾映秋也记起了,上辈子也差不多是这时候,就在她大婚前不久,闽地遭遇了特大洪灾。
皇帝的意思是国库没银子,不想管,让福建布政使自个儿看着办。
后来,当中一个重灾区爆发了鼠疫,且短短数日就扩散至整个福建地区,看情形大有肆虐整个大周的态势。
朝廷这才坐不住了。
疫情奏来时,皇帝正在端王的婚宴上观礼,他素来是倚重这个异腹幼弟的,当即便下旨,令端王翌日启程往福建布政司赈灾。
至于赈灾的银两嘛,在皇帝当机立断火速抄了几个有案底的商户后,以贾富贵为首的顶部富商便乖地“捐”粮、“捐”款。
从奏疏传来到善款集结,只用了短短半日的功夫。
所以说,能当皇帝的人,就没有不狠的。
端王也是一个德行。
为了多攒些政治资本,南宫琛也是很拼的。他连盖头都没掀,只待拜完天地,连招呼都没打,就匆匆去了灾区。
没有给她半分妻子该有的体面。
贾映秋当时就意识到了,这桩婚姻怕是难好了,却还没到绝望的地步。
真正让她没有盼头的,让她悔不当初的,是半年后的一天,南宫琛赈灾归来。
她一身灼贵的华装,迎到了大门外,候着他的大英雄回来。
却见到了令她毕生难忘的一幕。
他不单自个儿回来了,还自福建带回个买一送一的特产,一个揣着崽子的美貌妇人。
这女子额间美人尖一点,双颊酒窝一对,笑起来几分清纯几分媚,好看极了。
若只是漂亮也就罢了,偏生还怪懂事的,大着肚子还硬要跟贾映秋行跪礼,把她给吓得哟,眼泪水都流出来了。
.
贾映秋艰难地收回思绪,她眨了眨眼,将泪意憋了回去,才挤出一个淡笑,只听她说:“民女自是不懂家国大事,不过民女却知这治灾是要花银子的,王爷若是有难处,又不方便向我爹开口的话,同我说也是一样的。”
这银子左右她贾家是赖不掉的,这主动认捐和被逼捐在皇帝那儿又要两样点,更何况那多灾民等着救命呢。
在那多人命面前,她对端王的那些怨恨就太微不足道了。
端王转眸认真打量了她一眼,颇有点不敢相信,“没想到贾小姐竟是有几分大丈夫的胸襟!”
瞧瞧,又看不起人了不是?
许是上辈子太不甘心,贾映秋几乎是本能地回道:“在端王眼里,我们商户女是不是就该锱铢必较,就该满身铜臭,就该钻进钱眼里出不来,和端雅贤淑的世家小姐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不过话一出口,她就怂了,想了想,她低下头歉意道:“民女无状,还望王爷勿怪。”
说来也怪,南宫琛素来不喜女子好口舌之争,如今却是没有半分责怪的意思,这样的感受让他有少许失神,好一会,才温声说:“贾小姐和她们是不同的。”
这便是承认了他对商户女的偏见了,只是么,听这意思有点拿她当例外了。
又想起近日来他的温声细语,他的周到、和煦,还有头先特意送她回院子的情形。
她忽然好像明白了一件事——这辈子的南宫琛莫非对她有好感?
实在太也讽刺!
上一世她挖心掏肺想对他好,可人家偏生不领情,如今她只想远离他、甚至想他死,而他却似在有意无意向她示好?
可是,谁稀罕呢?
为了避嫌,贾映秋不再接话茬,只时不时点头“嗯”一声,南宫琛虽觉着奇怪,倒也未放在心上,两人一前一后回了各自的院子。
贾映秋刚一进门,玉兰便哭丧一样嚎上了,“小姐你怎么才回来?老爷他心疾发作,怕是快不行了。”
贾映秋一把抓住她的手,一脸惊惊慌失措,“你说什么?什么心疾?什么不行了?”
玉兰被她抓得有些疼,却一动也不动,只带着哭音说:“是老爷,张大夫说老爷不行了,让管家准备后事。”
怎么可能?
父亲两年前染上的心疾,不是都调养好了?今儿个怎么又……?头先在地道好像也晕了一次?!
难不成,是被今儿这事儿给气的?
贾映秋身子一软,险些昏厥过去。
她这是造了什么孽哟?两辈子都要气死她爹?!
遥想上辈子新皇一旨令下要抄贾家,宗人府着人搬了七天七夜,才把贾家给搬清,眼瞧着祖祖辈辈累积的财富被一扫而空,她爹一口气没上来,就过身了。
可怜她阿弟那时才十岁,就没了爹娘,只能随着不受宠的皇后阿姐去了冷冰冰的皇宫,仰仇人的鼻息讨生活。
也不知她去了以后,连那狗男人也去了以后,那个毒妇会如何欺辱于他?
她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如今是要重演了吗?
贾映秋扶着玉兰稳了稳身,这才后怕地去了落华院,张大夫说这半年来她爹心疾反复,有如今的情形也算不得偶然。
这让贾映秋陷入了更大的自责,两辈子以来,她甚至都不知她的父亲在她出嫁前身子已经如此不好了。
张大夫重复了对管家说的话,让贾映秋去着手准备后事,可贾映秋哪里肯?两辈子以来,最亏欠的就是她爹,她如何能轻易让他走?
“刘大夫呢?庆余堂的刘大夫去请了吗?”
庆余堂乃京都杏林世家刘家所创,堂主刘大夫乃是三十八代嫡长子,是京都乃至整个大周的杏林圣手,除了宫里头他的胞弟——刘院判勉强与其不相上下,天下再无人能出其右。
刘院判专职于太医院,等闲不轻易出宫诊治,庆余堂的刘大夫是庶民能花钱请到的最好的大夫了。
玉兰回道:“刘大夫几日前去长白山采参了,不在京都。”
“长白山……”那可是极北之地,难不成她爹真没救了?贾映秋瘫软在太师椅上,揉着眉头,心里似压了千斤寒铁,透不过气来,嘴里喃喃嘀咕着:“刘大夫,刘大夫……宫里头不是也有个刘大夫?”
贾映秋心里咯噔一下,她陡然自位上起身,令道:“张大夫,我去请太医院的刘院判,我爹你务必替我照看好了。”
贾映秋首先想到的是端王,结果她一路小跑到栖云阁,却被告知端王压根就没回来。
当真是天意如此吗?
她还就不信邪了!
贾映秋令玉兰匆匆套了辆马车,连夜直奔朱雀街,这里有好些个拐了几个弯的亲戚,但愿能搭上刘院判的路子。
然则此时三更半夜的,门房又见她眼生,哪肯冒死去扰了主子清梦,只口头应下了来日会禀报,并寻了借口将她打发走。
一连几家皆是如此,贾映秋心底寒沉到了极点,却也只能奄奄一息地背过身,掉转马车,预备着回府送她爹最后一程。
可不知为何,她鬼使神差地让车夫绕到隔壁的玄武街,在端王府旁边的巷子口停了下来。
她尾指一勾掀起了车帘,近乡情怯地看向那遥远了时空的朱红色大门。
大门之后是她上一世求而不得、郁郁寡欢的过往。
大门之前是她这一世的仓皇失措、孤立无援。
而门前两樽青玉狮,一双眸子瞪得凛凛生威,仿佛看穿了她躁动不安下的异世孤魂,贾映秋下意识地便扯下了窗帘。
喘了口气,才又拉开帘子,眸光在门前庭院来回梭巡着。
等了一刻钟,还是没有动静,玉兰的催促声又响了起来。
正在这时,玄武街那头响起了哒哒的马蹄声,一辆华盖浮动的车撵倏忽而至,停在了玉狮之前的空地上。
南宫琛一席宝蓝地蟒服贵气逼人,腰间挂了条白玉镶蓝宝石带子,华灯之下他身姿挺拔脸上却有些劳顿,他的手背在身后,垂着头迈着步子,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此番再见他,贾映秋觉着自己一颗死透的心又鲜活了,提起裙摆就飞奔下了马车,不管不顾的。
“王爷,可否稍等片刻?”贾映秋赶在他进门之前叫住了他,声音因为抑制不住的激动而有些颤抖。
南宫琛转过身,冲左右围过来的带刀侍卫使了个眼色,待他们退下后,这才自台阶上俯视着贾映秋,声音有些疲惫地问道:“贾姑娘怎地在此?”
贾映秋简明扼要地说了下她爹的情况,便直接开门见山道:“民女想请王爷出面请刘院判过府替我爹诊治。”
“非刘院判不可吗?”南宫琛拧着眉,瞟了眼还停在玉狮前的马车,心忖怎地今夜个个都要寻他去请刘院判?
“是,我爹的心疾来的凶险,怕眼下只有刘院判能救了,求王爷救我爹一命。”说罢她便跪下去了,连连向南宫琛磕了几个响头。
南宫琛隔空虚扶了她一把,神色有些为难,“不是孤王不帮令尊,实则是刘院判如今怕是不在家,孤王替你周旋另一个太医可好?”
贾映秋原是低着头的,闻言她抬起了黑葡萄似的眼眸,亮晶晶地望着他,她的发髻有些乱,碎发在夜色中飞扬,有种野草般的倔强之美,她额间微有青紫,许是头先敲得很了。
敲这么狠干嘛?就不能做做样子好了?要不要这么天真?以为磕几个响头,他就要帮她?
他扫了眼车撵晃动的帘子,像是下了决心似的,正待开口,身下的女子突然跪着上了两级台阶。
她扯着他的袍服轻晃着,两行珍珠泪自她双颊滑下,像一只落水的猫儿,摇尾乞怜似的,巴巴地望着他,那模样可怜极了,他别开头,不忍再看第二次。
他还是要拒绝她的,毕竟他先应了另一个人,可到了嘴边的话,终是给他咽下去了。
他叹息一声,蹲下身子将她扶了起来,转头和她一起上了巷子口贾府的马车。
待贾府的马车自玄武街驶出后,王府大门口的车撵也缓缓地离开了。其上坐了一位弱柳扶风的少女,她额间一点美人尖,脸上酝着怨怼,美丽的眸子也只剩下阴冷,一只手正滴着被她掐出的血珠子,而她怔愣地坐着,对此全然不知。
今天是开开没戏份的一天!!!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难拒绝(二)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