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的动静逐渐小下去,那女子似是离开了。陆川涯独自进来,手上提着一个食盒。
“寒公子,晚饭到了,可以来吃了。今晚炖了鸡汤,闻着挺香的。”
寒生呆滞地坐在床边,还在胡思乱想陆川涯和那女子的关系,闻言,答应两声,手足无措站起身来,像木偶一样同手同脚走至桌边坐下 。
陆川涯将饭食一一拿出来。有三个肉菜,两个素菜,外加一碗鸡汤。他盛好饭递给寒生,道:“公子先吃吧,能吃多少吃多少,剩下的再给我。”
寒生知道他这是怕自己又饿晕。筷子抵至手边,却迟迟不舍拿起,在心底百般焦灼。
他对别人也是这么好吗?如果当日倒在地上的不是自己,而是别的什么人,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带回来,伺候沐浴吃饭,将一切服侍得如此周到吗?
那个女人又是谁,是他的朋友,还是……若只是朋友,又为何会大晚上风尘仆仆赶来为他送饭?这饭菜是在哪里做的,是那女人的家里吗?她亲手做的?
那是不是本来只想送给陆川涯一人吃,或许还想陪他一起,见自己在这,迫不得已放下食盒,匆匆离开。并对自己的存在很是抱怨,觉得自己让她少了几分与陆川涯独处的时间?
见寒生不吃饭,只是捧着碗发呆,陆川涯在他身边坐下,道:“怎么了?不喜欢吃这菜吗?”
寒生恍然回神:“啊,没,没有。”
他抓起筷子,将碗往面前一揽,舀一勺鸡汤放进饭里。随便盯住一盘菜,从里面夹起一堆,就着米饭拼命往嘴里塞。
不管了,他什么也不管了。
他要吃饭,哪怕这是这一世他和陆溪屿在一起吃的唯一一顿饭,他也要吃,并且要全部吃光。
因为这样的场景,可能下回就不会再有了。
分明米饭香软,鸡汤浓郁,但寒生含在嘴里,仍是坚硬得如同路边的沙石,让他食不下咽。
埋头狂吃半天,饭菜一点没减少,全都鼓鼓囊囊地塞在嘴里。他拼命把眼泪和饭一齐咽下,噎得差点背过气去,发出一阵剧烈咳嗽。陆川涯见状,主动坐过来拍他的后背,给他倒了一杯茶。
后背掌心的温度滚烫,寒生心道,陆溪屿,你干什么,你这是干什么,别碰我,不要靠近我,离我远一点。
但是寒生推不开他,也舍不得推开他。因为他一旦推开,或许下次再见,就又是三百年后了。
他不想再等,所有的期待与激情已经在这一次次无功而返中消磨殆尽,他不想再谈什么爱不爱,他已经很累很累了。
若是这一世再错过,他就回莽莽原,在漫天大雪中找一个离寒凛皇陵最近的角落,然后安安静静地死掉。
寒生忽然想起小时候,母后和自己一起读话本,其中有一个人妖相恋的故事。里面的女妖怪因为爱上那个人类,在他死后固执地一世又一世等待,却阴差阳错无数次错过。到最后一世,那个人类转世成一个捉妖师,因没能够认出女妖怪,长剑抵于她的脖颈,亲手取了她的妖丹。
寒生记得很清楚,那个时候他问皇后:“母后,这只妖怪为什么要等一个人类呀?妖怪能活那么久,人类就区区几十年,这么等他有什么意义呢?”
皇后抬手抚上他的头顶,温柔道:“因为她很傻,想不明白人类和妖怪之间,从一开始,就是不能有纠葛的。”
寒生还是不明白,道:“等待没有意义,这我知道,但为什么不能有纠葛?”
皇后道:“这不仅是因为两族千百年来处于敌对关系,更是因为我们两种生物,寿命、体质、和思想都不对等。人类活得短,而且很脆弱,其中更有大部分人,他们不愿遵守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总喜欢外出找寻新鲜感,单纯的妖怪与他们对上,会很累的。”
“嗷——”寒生仰头道:“人类不像我们妖怪是一夫一妻制吗,他们为什么还可以找很多人呀?”
“嗯……人类国家大部分是一妻多妾,一个男人能有很多配偶。但这不是主要,里面也有很多人类是忠诚的,只不过,这忠诚的对象,不一定会是苦苦等待他转世归来的妖怪。”
“因为他们没有前世的记忆,哪怕是他曾经最爱的妖怪站在他面前,他也认不出来,只当是天敌到来,产生莫大的恐惧,甚至是拔刀相向。”
寒生心道,幸好此时的陆溪屿只是一个普通人类,若是什么捉妖师,定会在遇见他的第一刻,毫不犹豫将他杀了的。
但寒生不知道的是,在这个房间不起眼的角落,有一根被布包裹起来的条形物体,藏得很深,为的是不让他发现。
“这个菜是不是真的不好吃啊,我瞧公子吃这么久,一点也没有少……”陆川涯担忧道:“而且公子全程皱着眉头,眼眶都红了,是有什么伤心事吗?”
“……”
寒生没说话,陆川涯继续道:“如果公子不介意,可以同我说说,看在下能不能想办法帮忙解决……”
寒生咬咬下唇,放下碗筷,双手捧住那杯茶,仰头一饮而尽。
喝罢,他抬手一抹眼睛,下定决心看向陆川涯,道:“我同你说,你真的,能帮我解决吗?”
陆川涯一愣,随即坚定道:“当然,在我的能力范围内,定会全力帮助公子的。”
寒生垂下头,还是有些害怕,不过很快又鼓起勇气,开口道:“我……有一个问题想问。”
陆川涯忙道:“公子你说。”
寒生眼神躲闪,完全不敢与他相对,半晌后,艰难道:“方,方才那位姑娘,是……你的心上人吗?”
听到他这话,陆川涯呆了足足三秒。
这三秒的时间内,寒生顶着莫大的压力,甚至闭上了眼,害怕对方会对自己破口大骂。
不过等待过后,陆川涯不仅没有骂他,反而笑了出来,语气轻快道:“没想到公子眼力这么好,她都没有进屋,您便看出来了。”
原本寒生在心中想的是,陆川涯或许会否认,说没有,那只是他的妹妹或者朋友;亦或是骂他,说这与他有何干系,是不是对他太好,管闲事都管到别人头上来了。
但他千想万想,没有预料过,陆川涯会如此迅速地承认。
甚至,没有迟疑一秒。最开始的呆愣,也只是没有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
陆川涯还在那边说,脸上表露出幸福的微笑:“我们认识快九年了,她比我小不少,虽然经常像个小孩子,但还是很可爱。”
“……”
“这顿饭还是她亲手做的。她以前不会做菜,但和我在一起后,老是嚷嚷着要给我做,就自己跑去学。但经常不小心切到手,弄得手上到处是伤口——”
“别说了!!”
寒生忽地吼出来,将陆川涯吓了一跳。
看到后者满脸震惊的神色,寒生后知后觉自己失态,一瞬间收敛神色,垂下眉眼,道:“对不起。”
陆川涯试探道:“寒公子,你……没事吧?”
寒生没理,站起身,扭头想要去找自己来时穿的那件黑袍,发现它被放置在一个架子上,上前将其取下。
陆川涯急急追过去,惊道:“寒公子,你要去做什么?这件衣服已经破了,穿不了了,你就穿我给你准备的吧!”
寒生不要,一边克制住自己眼底的泪涌,一边手上飞快地将衣带解开,音色都哑得变了个调:“我,你,不行。你这衣服太贵了,穿走我赔不起,不要了,还你。我,我走了,谢谢你今日的照顾和款待,等日后有钱,我会付你辛苦费的……”
陆川涯几步上前,抓住他的手腕:“寒公子,你身体还没好,晚饭也没吃,你要去哪里?等吃完饭,在这里休息一晚,明日再离开吧,到时候你要去哪我都送你!”
寒生飞快将脸侧过,不愿让他看见自己的表情,推搡他道:“不要,你,你走开。我得回去了,我要回家,我不要在这里,放开我……”
陆川涯眼见他状态不对,这般放他走,等下指不定会出什么事。大力掐住他的胳膊,道:“寒公子,你现在不能走,必须在这里休息。若是觉得饭菜不好吃,我去给你弄些别的,老老实实的,不然身体会出状况。”
寒生很急,都要急哭了。他背过身,一只胳膊被陆川涯抓着,道:“你能不能别管我了,求你了……”
“公子,你总归要让我知道你是怎么了啊?从一开始晚饭之前就不对劲,坐在那里也没吃多少,一直红着眼睛。方才又问我心上人的事,然后就是一副要哭的样子。你这样,怎么让人安心放你走?”
寒生被陆川涯按在椅子上,后者抱着手臂居高临下看他:“不管怎样,公子总要告诉我你心里在想什么吧?是来时遇到了什么难过的事情吗?最开始晕倒也是因为这个?”
寒生撇过脸,不说话,眼神黯淡地望向某处。
陆川涯见他安静,便也松开按在他肩头的手。谁知这一放,寒生立即弯腰,扭头灵活从他身侧钻过,一眨眼功夫溜到门口,抬步要往外面逃。
陆川涯眼疾手快,飞速闪至他身前,一个手刀劈下去。寒生登时身体一软,失去意识,向前无力跌进他的怀里。
陆川涯伸出双手接住他,毫无掩饰的左手衣袖之下,竟是一条硬邦邦的木头手臂。
此前他将左手藏在衣袖里,寒生自始至终都没有发现。
低头看看怀里趴着的妖怪,发丝香软,腰身纤细,陆川涯按捺住心底的痒意,将他打横抱起,往床的方向走去。
整理好被他弄得凌乱不堪的衣物,把妖怪塞进被子,陆川涯回到厅屋,去处理桌上几盘已经冷掉的饭菜。
夜里,寒生意识模糊地醒来,发觉周围已经陷入黑暗,只有床头一盏微弱烛灯,照亮这一片不大的范围。
身体沉重不已,像是有什么人压覆在上面,叫他难受得不行。
迷糊间,他听见身上那人道:“阿生,就这么喜欢我啊,喜欢到我身边有别的女人都不行?”
“什么……”寒生挣扎起来:“滚,滚开!滚下去!!”
双手在一瞬间被压制住,陆川涯在他手腕上飞速用腰带打了个结,将其绑住。俯身下来摸他的脸:“在睡着的时候都哭了呢,梦到我了吗?”
寒生不堪受辱,将脸扭到一边去,闭眼道:“我说了,给我滚开!!”
陆川涯才不会滚,撑起身来,在下边捣鼓些什么。不一会儿,寒生感到大腿一阵受凉,自己的裤子被脱掉了。
“你,你要干什么!放开我,滚啊!!!”
陆川涯掐住寒生的膝窝,将其往上抬,道:“问你呢,阿生,你为什么不回答我?不想看到我身边有女人吗?只希望是你,只能有你?”
寒生脑子一片混乱,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现在自己和陆川涯会以这样的姿势纠缠在床上,也不知道明明有心上人的陆川涯,会这样对自己。
“滚——啊!!好疼!!”
一个滚字说到一半,寒生就说不出来了,取而代之是一阵凄惨的痛叫。
“滚开,我不要!放开我!!”
寒生用尽全身的力气反抗,皆被陆川涯压制住。对方全身压伏在他的身上,将他抱得紧紧的,并且来势凶猛,叫他几乎疼得要晕厥过去。
他什么也做不了,只是哭。从一开始的无声流泪,到小声呜咽,到张嘴痛哭,泪水源源不断从他眼角滑下,淌进他的鬓发,打湿耳际两侧一大片。
他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他只觉得恶心,他的心脏比身体还要疼。这个人分明有自己喜欢的姑娘,并且会在外人面前毫不掩饰地夸赞她,心疼她,满心满眼都是爱意。现在却在这里以如此卑劣的手段逼迫他留下,将他弄得满身伤痕,脸发埋进枕被,尊严踩进土里。
寒生几度晕厥,又被撕心裂肺的疼痛刺醒,昏天暗地中瘫软了四肢,干裂的嘴唇微张,透明唾液从嘴角流下。
第二日他睁开眼时,被陆川涯抱在怀里,脸贴着对方胸口,厚实的温暖将他包围。
寒生面无表情地从他怀里挣脱,爬起,觉得腿有点疼,掀开被子一看,大腿内侧满是渗血的印子。
绕过陆川涯下床,一瘸一拐走到梳妆镜前,拉开自己半遮不遮的衣领,脖颈和胸口,也布满鲜艳的红痕。
寒生没说话,去到厅屋,给自己倒一杯凉茶,润润干涩得要冒烟的喉咙。
随后,找到自己那件破洞黑袍,脱下陆川涯给他换的白色里衣,赤着足,拿上一根屋角的烧柴棍。趁着陆川涯还没醒,拄着棍子默不作声出了院门,从他家离开。
再往后,便是开篇,陆溪屿在莽荒原上抓他回去的场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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