拳拳到肉的声响在冷寂空旷的库房里回荡,站在边上的弟子们全都缩到了门口,胆战心惊地看着寒生的拳头一下一下落到陆溪屿身上。
陆溪屿嘴角和颧骨被打出淤青,捂着腹部倒在地上,一副快死的模样。呻|吟道:“我,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你错什么错?你有什么好错的?敢出去借这么多钱的人是会觉得自己有错的吗?!两千多万两啊!!你他妈有这个钱还你就跑出去借吗?这么多钱都够你活三辈子了吧?!”
寒生不是真想杀了陆溪屿,所以下手没有用妖力。但此时他的心情,也跟想杀了后者没什么区别了。
“你他妈拿银子当纸钱烧啊?这么多钱,你烧个三天三夜都烧不完吧?!”
寒生双目猩红,呼吸沉重,握起的拳头上沾了陆溪屿的血。看后者嘴角殷红,气息奄奄的模样,一把掐住他的喉咙,恶狠狠道:“你说——你他妈是不是在外面赌钱?!!”
此话一出,角落的弟子们纷纷倒吸一口凉气,不可置信地看着陆溪屿。
陆溪屿头晕目眩,口里被血腥味塞满,连寒生近在咫尺的脸都要看不清了。张了张嘴,刚想说话,突然从口中掉出来一颗混合着鲜血和唾液的牙齿。
那颗牙掉在寒生手上。
寒生低头看一眼,嫌恶地把手抽了回去。
陆溪屿跪在地上,揉捏着被掐红的脖颈,稍稍喘几口气,颤巍巍举起右手三根手指,道:“阿生,你信我,我,我绝对没有去赌钱……”
寒生抱着手臂,居高临下看他,双眼圆瞪,道:“那你去青楼嫖|娼了?”
陆溪屿浑身一哆嗦,激动道:“那,那更不可能!家里面有这么漂亮一个媳妇儿,外面那些女人根本比不上你。我怎么可能会放着家花不要去摘野花?”
寒生直起身子,在陆溪屿面前来回走动,眼神扫他,道:“那你给我好好交代,这么多钱,你花去做什么了?”
“我,我……”
真正到了要他说话的时候,陆溪屿又哑口无言了。
库房内静默下来。寒生冷眼看了陆溪屿三秒,见他始终不作答,发出一声轻哼,扭头就走。
“阿生,等,等等!”
害怕寒生抛下他,陆溪屿猛地扑上来,抓住寒生的衣角。寒生停下脚步,站在原地,想看陆溪屿还有什么话要说。
等待一会儿,只听见他还在讲废话:“阿生,我……你要相信我,这些钱我真的不是乱花花光的。我只是现在欠了钱,但日后一定会全部还上,你不用担心。我……”
寒生听不下去他讲废话,转身又要走。这回陆溪屿来不及拦他,让他一脚跨出了所在房间的门。
然而,在跨出去之后,寒生停住了。
陆溪屿在后面跌跌撞撞地跟,来不及刹车,一头撞到寒生后腰上。寒生转头“啧”了一声,没说话,又转回去看向前方。
陆溪屿一抹嘴角的血,从寒生身侧探出头,看向他所注视的地方。这一看,眼睛都冒出了金光。
他们进入的是账房隔壁一个房间,也是用来存放物品的。方才从这里经过时,里面还一无所有,但这回他们折返回来,竟是多出了几十箱满满当当的箱子。
所有箱口敞开,里面一派金光闪闪,晃得人眼都要睁不开。横平竖直整齐罗列着、摆放得没有一丝空隙的,皆是足份足量的金元宝。
不光是其他挤在房间里的弟子们,就连寒生和陆溪屿活这么久,都从没见过这么多钱。一时都惊呆了。
寒生同弟子道:“你们从哪里弄来这么多钱?”
弟子们慌忙摆手:“没,没,不是我们弄的!我们也觉得奇怪。刚刚这里分明还没有这些东西,您在里屋将师父打了一顿,然后就有了……”
寒生脚步一顿,折返回去,一把揪起陆溪屿的衣领。
陆溪屿在他手上鬼叫道:“啊啊啊!不是我!不是我干的!我怎么可能突然弄这么多钱在这里啊?我要真的有钱,不直接拿它们去还债了吗!”
寒生觉得他说得也有道理。稍微思索一番,听见身后有弟子叫他道:“师娘!这箱子里面好像还塞了封信!封面上的收信人是……师父?”
“啊?给我的?”
陆溪屿一个扭动从寒生手上挣脱,冲过去要拿信,眉飞色舞道:“是谁给我送钱来了?不会是以前在路上我出手相助的某个贵人吧?这么好,不枉费我曾经——啊!!”
在他即将伸手拿到信的瞬间,寒生半路杀出,一脚把他踹飞了出去。
门口的弟子们手忙脚乱接住陆溪屿,将其稳住。寒生没有看他,径直走向其中一箱黄金,看见缝隙中夹的那封信,将其抽了出来。
寒生当着陆溪屿的面拆掉信封,若无其事地展开,看里面的内容。陆溪屿被一群弟子簇拥在中间,眼睁睁看着,像霜打的茄子蔫下去,敢怒不敢言。
寒生把信的内容看完,放回信封,搁置在箱子上。不咸不淡看陆溪屿一眼,道:“是地府那边送来的赔款,三十万两金子。”
“三,三十万?”
听到这个数字,陆溪屿立马好了,眼睛再次放出光来。转身又要往金子堆里扑,被寒生抓住后颈拖回来,往地上一丢,冷声道:“你一毛别想动。”
“为什么!这分明是我的——”
寒生凶恶的眼神杀来,陆溪屿的声音在一瞬间变得细如蚊蚋。
他低头抠手道:“哦,我知道了。”
好在这关键时候,有地府送来的钱,不然还真不知该怎么办。寒生让弟子们把陆溪屿拖走,关进房间里,自己带了一些人在库房里清点欠账和款金。
挑出一些陆溪屿欠的最久远的债,把相应的钱数打包给债主送去,再拿出一些给厨房买菜。再留存一部分不可或缺的,以备不时之需,其他的能还全部还掉。
可陆溪屿欠的债实在太多,哪怕把地府送来的这笔钱一子不剩地拿去还债,也只是杯水车薪。
寒生在看账的时候,瞧着那一笔笔根本不知道是用去做什么的巨款,越看越气,连手里的笔都折断了好几根。等到账额清完之后,将笔一丢,气势汹汹地杀回了陆溪屿的寝房。
此时的陆溪屿被关在房间里。尽管没有人束缚他,房间也可以自由进出,但他压根没有迈出门的胆子。只能靠坐在一根柱子旁,摇头晃脑顾影自怜:“苍天啊……为何吾妻不懂吾真情,真心总被视草芥。为何付出向来遭碾踏,悦吾悦者多难艰……啊!”
从屋外破门而入一只黑鞋,笔直砸到陆溪屿脸上。陆溪屿把鞋拿下,正要骂是谁如此大胆,突然觉得手上的鞋有些眼熟。感受到一股灼热的视线,抬眼一看,发现寒生正站在门外叉腰瞪他。
陆溪屿一秒变脸,从地上爬起来,谄媚道:“哎呀阿生,你回来啦?那笔钱花得怎么样了?还有剩吗?要是剩得还挺多的话,能不能……给我一点?”
陆溪屿大拇指和食指对在一起搓,做出要钱的手势。刚搓两下,觉得手指一疼,第一节指节自动往反方向折去。剧痛猛烈袭来,骨头像是要断裂一般。
“啊啊啊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要钱了,我不要钱了,我一分都不要!啊啊啊啊!”
寒生从门外迈进,走到陆溪屿面前,捡起鞋子穿好。蹲下身,盯着捂着手指痛得在地上打滚的陆溪屿,道:“你还有脸跟我要钱?你捅了多大的篓子你不知道吗?居然还能像个没事人一样在这里嘻嘻哈哈?”
说着说着,他的语气突然变得狠厉起来,将他衣领一扯:“把整个杪秋院卖了拿去给你抵债都不够!!”
“疼疼疼……阿生快给我解开……”
陆溪屿避重就轻,就是不回应欠钱的事。寒生撇一眼他被妖力挤压得都要变形的手指,指尖一收,撤去了施加在他手上的妖术。
陆溪屿“咚”地一下倒在地上。
寒生看他油盐不进,知道就算再问下去,嘴里也蹦不出一句有用的话。逐渐平静下来,道:“好,那你就造吧,继续去外面赊账欠钱,最好叫那些前来讨债的人打死才好。别再和我扯上关系,我不会像今天这样帮你管账了。”
说罢,寒生转身要离开。
陆溪屿见势不妙,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追上去,道:“阿生……”
寒生没走几步,忽地停下,望着门外逐渐暗下去的天空,道:“我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你好像什么都无所谓,根本不用去考虑什么未来。钱欠了就欠了,大不了当一辈子老赖,反正还有我可以帮忙还债。”
陆溪屿一顿,急道:“阿,阿生,我没有。这是我自己欠的钱,我没有想让你帮忙还……”
“所以呢?”
寒生转过身,看着陆溪屿,眼睛里泛起莹润的水泽:“所以你打算一直这样下去?前面的钱没有还完,后面又继续去借,债越滚越多,最后压到你几十辈子都不可能还得起。”
“……”
陆溪屿咬住自己干枯的嘴唇,没有答话。
寒生也不想等他答话了,吸吸鼻子,当着他的面,将手腕上的一双镯子取下,道:“我去把它们当了。正好上面有你施加的咒法,可以当做一对法器,多卖点钱。”
陆溪屿微怔,想说些什么,寒生已是再次走远。于是,他什么也顾不上了,一个箭步冲到寒生面前,拦下他的去路,气喘吁吁道:“阿,阿生!”
寒生无视他,侧身想从旁边过去。
陆溪屿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将他往回拉。寒生猝不及防,踉跄了几步,被前者接住。
寒生猛地从他怀里挣脱,怒不可遏道:“你干什么!”
陆溪屿是真的害怕了,用力抱住寒生,不许他走,道:“阿生,我,我知道你现在很生气,也知道你对我的态度很失望。但,但是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你能不能听我解释……”
寒生都要被气笑了,道:“我刚刚叫你解释,你就只知道说废话,屁都不肯放一个。现在我不想听了,你又追着求着要我听?你是不是有病?”
陆溪屿都要哭了,道:“我,我不是不想解释,是我解释不了……”
寒生道:“什么解释不了?解释不了什么?解释不了你为什么欠那么多钱?还是解释不了你为什么不还债?陆溪屿,没想到你居然是个孬种啊?这么敢做不敢当?”
“我,我不是!其实就是,就是……”
陆溪屿眼见实在瞒不下去,眼睛一闭,硬着头皮道:“阿生,可能在你看来,我就是一个不负责任不计后果的人。但是,你真的要相信我,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关于目前的事,我确实是做得不对,没有考虑到后果的严重性。但是阿生,你……真的不用太担心,我绝对没有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那些钱也是有正规用途的。但是至于具体用去做了什么……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对不起。”
“……”
寒生没有说话,房间内陷入长久的沉默。
沉默过后,寒生冷笑了一声。
“好。”
“那就一辈子别告诉我了,我不想知道。”
“最好是你自己一声不吭去把这些欠钱的烂摊子全部解决,不要招惹半点到我身上,我不想跟在你身后擦屁股。只要不碍到我的事,你被债主在外面乱棍打死了我都不管。”
“……”
陆溪屿的头低下去,脸几乎要埋到地里。
就在他低头的片刻,寒生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寝房。
陆溪屿后知后觉抬起头,想要去追,但又觉得,应该给一点时间让寒生冷静一下。于是咬咬牙,并没有追上去。
直到这日晚上用膳的时候,寒生还没有回来,陆溪屿开始慌了。
“有看到他出门吗?他去哪里了?!”
门口新换班的弟子被陆溪屿揪着衣领狂吼,吓得差点哭出来。道:“师父,我,我真的不知道,我才刚吃完饭过来,来了之后也没有看见师娘出入……”
陆溪屿一愣,随即朝身后战战兢兢的一群弟子咆哮道:“上一个值班的是谁!给我滚出来!!”
地上缓缓滚来一个白色的身影。那弟子趴在地上,音色颤抖道:“师父,是,是我……”
“你师娘呢?”
“出,出去了……”
“出去——出去了?你怎么不拦着他?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从院里出去了?你没有脑子吗?!”
“因,因为师父没有说要拦啊……我,我不知道师父师娘又吵架了……”
“我去你的!”
陆溪屿一脚踢到这名弟子身上,把他踹飞出去老远。
“什么叫又?我们他妈才吵过几回架?你们这些兔崽子一天到晚不知道学习练剑,成天只会盯着我们看戏是吧?!”
在陆溪屿没有注意到的角落里,有一个弟子偷偷伸出四根手指,比了个“四次”。
陆溪屿将在场的弟子挨个骂了一遍,转眼看见晏泊尘和阿泠站在檐下,后者的怀里还抱着小淑。
陆溪屿朝他们走去,对晏泊尘道:“之前这段时间,你看见你师娘没有?”
晏泊尘道:“没有。”
陆溪屿又对阿泠道:“你家小殿下来找你了吗?”
阿泠不客气道:“你吵架把他气走了,还好意思问我?要是我知道小殿下去了哪里,我还会在这吗?”
陆溪屿自讨没趣,又问他怀里的小淑:“你看见你师奶没?”
小淑:“啊吧啊吧……”
彼时邬三领着后厨的一些弟子买菜回来,满满当当挑了五六个篮子。一进门,看到如此大阵仗,下意识道:“哇,这怎么了?怎么这么多人啊?”
陆溪屿正愁没人撒气,邬三一来,轻快的语气恰好撞上他的枪口。他几步冲上前,道:“你干什么去了?”
邬三一愣,道:“啊,我……买,买菜?”
“那你怎么现在才回来?给你一个可以随意出门的机会,你就无法无天了是吧?还敢当着我的面告我的状?知不知道当时是谁让你进的杪秋院这个门?!”
邬三不知道自己是犯了什么事,被吓得抖如筛糠,道:“是,是您……”
“那你还给我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谁给你的胆子让你去他面前大放厥词的?不就是厨房没钱买菜了吗?你私底下跟我说不行,非要在他面前讲出来?我又不是不会给你!”
邬三:“……”
一旁的晏泊尘看着自己这到处发疯撒泼的师父,一只手扶上额头,叹了一口气。
陆溪屿叉着腰,在院子里骂骂咧咧一圈之后,看着这群兔崽子实在碍眼,手一挥,吼道:“全部给我滚!!”
院中所有弟子顿时作鸟兽散。
邬三被骂过,原本也想赶快溜之大吉,忽然想起一事。回头看陆溪屿一眼,见他还叉着腰在那里仰天长愤,咬咬牙,还是决定告诉他。
“那个,陆院长……”
“你怎么还在这里?不是叫你滚了吗?”
“不是,那个,其实……我在外面买菜的时候……碰见了夫人。”
“什么?!”
陆溪屿又如雷般吼一嗓子,吓得对面邬三浑身一抖。陆溪屿意识到什么,咳嗽两声,平静下来道:“说。”
邬三继续道:“夫人看到我,叫住了我,然后告知我几句话,让我传达给院长您……”
陆溪屿呼吸一滞,急切道:“他说什么?”
“夫人原话是说,‘告诉那个狗东西,这段时间我会离开邢城。叫他老老实实呆在杪秋院,不要满世界发疯找我。要是他又跑去外面赊账借钱,等我回来,绝对会打断他的狗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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