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真龙龙珠

次日起,空中飞掠的剑影比平时更多些,演兵台上未得片刻和平,问仙台上提名册亮如锆石,待弟子添上名讳。

正如乌簌雪所言,孤天秘境,百年一逢,修炼之人无一不翘首以盼,摩拳擦掌。

只是今年有了妖族横叉一脚,许多弟子面色明显多了踌躇,有人拾级而上,有人叹息而下。

“师姐,你去秘境吗?”

树叶凋零的蜿蜒山路上,一绿衣修士追上前方下山的白衣女子,寻求心中一团乱麻的解法。

女子驻足,回首:“我辈修士,除妖诛邪,匡扶苍生,便不是秘境也当执剑而出。”

“我欲闭关两月,师弟,告辞了。”女子持剑辑手告别师弟后翩然离去。

师弟看着那抹决然的背影,他心底并没有因此而受到鼓舞,他叹了口气,还是决定下山,这时一片黄叶自他身边逆流而上,带着一股药香。

师弟蓦然回首,便只看见太微寿飘扬的裙摆。

“太微寿怎么去了,她这样的修为还敢入秘境不成!”有人疑惑一问后转身,与同行之人一边下山,一边说起了昨日惊了半个九阁的新鲜事儿:“听说昨日在闲云山演兵斗场,她败给了落雪峰那位。”

太微寿落败在情理之中,可是她败在谁手中,都不该败在馆宁这个凡人手里。

简直是丢人!

“我最讨厌这样的大小姐了,本事没有,偏偏爱逞能,她要是去了秘境,兄弟们岂不是多了一个累赘!”

“太谷本就不善战术,那位凡人好歹在剑君身旁待了半年了,这就好比天地灵石旁边长了一颗狗尾巴草,日日沐浴灵石恩泽…”同伴顿了一下,正话反说:“开不出花开,才更加令人惊讶吧!”

这人觉得自己茅塞顿开,瞬失至宝:“有道理,兄台说的有道理,若是我等能近身剑君,耳濡目染,自然比一个女人厉害,只是可惜我等并非女儿身啊…”

旁边有女子噗嗤一下笑,讥讽出声:“这位师兄若想成为女儿身倒也容易,我听闻太谷便有此术,师兄不若去求求太微寿成全你。”

“你…”

师弟自吵起来的人眼前走过,想着他们有没有在提命册上落下名讳。

落雪峰上,小筑被拆了大半,新殿的营造图已经雕刻在大地上,旁边孤落的院子里,既书明坐立难安,候在殿门口接过馆宁递过来的匣子,问:

“剑君那真的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吗?夫妻一体,夫人要不在去劝阻一二,在想想办法。”既书明随着馆宁抱着匣子走向院落外的小石桌。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剑君要杀妖,我阻止有用吗?”馆宁将自己的首饰匣子放在桌子上,搬了好几趟,可算是搬完了,她一个个的将匣子打开。

最大的有食盒那么大,最小的也有巴掌大,大大小小十来盒,有成套的头面,有独一只的珠钗,成双的耳坠,更有金,玉,宝石的手镯,金有赤金与嵌珠绘彩,玉分各种质地,宝石珍珠大小色泽各不相同……琳琅满目,看的既书明眼花缭乱。

他认识的女修也不少,可他觉得,那些女修匣子里的加起来,恐怕都未有眼前的十分之一。

不对,此刻并非是看这些财宝的时候。

既书明看起来清瘦干净的面容,愁云惨淡,担心都快黥在脸上了:“剑君一向孤行,阁主又…”

提及阁主,既书明深深的看了馆宁一眼,犹豫再三,说:“夫人,那日议事殿中,除了乌山院没有一人不支持剑君前往,他们都知道此行有多危险,可他们不在乎,夫人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馆宁用柔布擦拭着手里的羊脂玉镯的动作变缓:“为什么!”

既书明苦笑:“因为先少阁主之死,阁主将一切都算在了剑君身上。”

而归根究底,靳流云之死,究竟是因为谁?

女子的手指顿住,玉镯上从她的指腹爬出细密的裂痕,似乎是玉石碎屑扎进了皮肉里,扎的有些丝丝缕缕的疼。

太微弱,她有些分不清楚到底是哪里疼。

既书明不曾察觉,垂下眼眸:“剑君此行,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这些话他本不欲说,可他觉得自己不能不说。

所有人都说,馆宁夫人只是一个替身。

可既书明却最清楚剑君有多在乎她。

而今剑君四面楚歌,馆宁却在这里摆弄首饰,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他一向尊重她,就如同尊重剑君一般,但此刻他心里在为剑君抱屈啊。

他问:“馆宁夫人,剑君待您之心,您可清楚。”

馆宁将玉镯举了起来,圈着日光,羊脂玉白的通透,毫无杂色。

沐浴着光的,是她不为所动的凉薄眉眼。

既书明已经没有力气在同她说了。

他觉得她无可救药。

馆宁面色不改的将羊脂玉放在一个空空如也的盒子里,又捡了一块差不多质地的放进另一个盒子里:

“乌簌雪在你眼中是什么样的人。”

“剑君…”在既书明心里,乌簌雪是仙门最厉害的人。

既书明在馆宁旁边席地而坐,八尺男儿蜷缩着抱住自己的双腿,看起来有些可怜:“我三岁那年全村被妖孽所害…”

馆宁动作一顿,心中似乎已经知晓他接下来会说什么了,她磨蹭着指腹,安静的听着。

既书明的声音从手臂下挤出,有些变形:“…我亲娘将我藏在一座路边的路神龛里,那神龛太小,我用力将自己缩起来,路神背后却只能躲的下我一个人,那一日我看着我娘被那群妖孽侮辱后分而食之…”

到处都是娘的鲜血,顺着沟壑流淌,像是小溪一样的潺潺声,唯有小小的路神龛一如往昔,妖怪不敢冒犯。

爹爹好像说过,路神龛太小,委屈了路神,等过了年他就去挨家挨户的筹些银两,将路神龛盖的再大些。

可惜啊,年前的最后一日,却迎来了妖怪。

“我娘死了,那群妖怪还守在神龛外,似乎在等我,我在神龛里头都不敢抬,熬了三天三夜,饥肠辘辘,几乎快被冻死,就在第四日晨曦升起时,等来了剑君…”

男人一身白衣,背着一把黑色的剑踏着落雪而来,风雪拂过他的发梢便停下。

他斩杀了妖怪,替他报了仇,对着神龛里几乎僵直的他伸手。

“…从此以后,我敬他如神明…”既书明吸了吸鼻子,觉得有些丢脸,他怎么什么都讲啊。

他从地上爬了起来:“馆宁夫人,我去问仙台了。”

馆宁看着他衣袖上那块因湿润而深下去的一处,不知在想什么,轻抬眼皮:“嗯。”

既书明大步流星的走了,穿过月洞门时回首:

“馆宁夫人,剑君待您,如明月。”

馆宁抬头看过去,剑影掠过山林,消失在云间。

她似着了魔,起身走到月洞门前坐下,外院空旷,寂静,星星点点的海棠花瓣坠落在风中。

她靠着墙看着,喃喃念着一句诗:

“我待君心如明月,奈何明月……”

馆宁的声音坠落,唇下尖锐的犬齿露出了头。

目色中狂风大作,在心中冷笑连连。

除非她失忆了,否则怎么会在一个男人身上赌一生。

他要去寻死就去死好了,总之,她要千年万年的活下去。

.

邀月台上,乌簌雪长生玉立在白月纯的院门前。

白月纯有意怠慢,故意让剑君等,这剑君也是执着,就这么等下去了。

院门两侧白月纯的师兄们正赔着笑脸,却只是笑,他们也想找个话头,热络场面,不至于尴尬,可眼前这人能做有话同他们说吗?

于是,几位就笑的越来越惨淡。

好在这时程露衣从山外归来,几位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程师妹。”

程露衣这几日一直在结交九阁弟子,一来是为了多个朋友多条路,二来是想打听关于馆宁的消息。

可惜馆宁不常出落雪峰,九阁弟子对她知之甚少。

拖着一无所获刚回到邀月台就迎面撞上了乌簌雪,锋利的衣角撕裂白昼,男人身披泾寒永夜,眉目孤冷,程露衣低下头不敢同他对视。

两人擦肩而过的刹那,程露衣放佛被掐住了脖子,心险些撞破胸膛,可她知道自己不能表现出任何异常。

她露出笑脸,刚准备问好,一直紧闭的房门被打开了,程露衣的笑僵在脸上,眉目闪过一抹狰狞。

嵌着东珠的绣鞋从裙摆下迈出房间,白月纯走的不疾不徐。

“方才在入定,怠慢剑君之处还请海涵。”白月纯端着手,对着乌簌雪微微颔首,作为仙门贵女,仪态气度无可挑剔,盈盈一笑便能令人缴械投降。

乌簌雪不为所动,开门见山:“本君此行,为向圣女求一物!”

“哦,不知是何东西,竟然能让劳烦剑君轻易登门求取,月纯真是倍感荣幸。”白月纯对一旁的几位弟子使了个眼色,后者得了令对乌簌雪辑手后离开。

然程露衣并未走,她也想知道乌簌雪要求什么。

乌簌雪薄唇轻启,目色看透人心:“牵机灵偶诀。”

程露衣倒吸一口凉气,灌入胸脯之中。

牵机灵偶诀,乃是棠溪氏秘术。

灵偶非分,物偶,兽偶以及人偶,物偶是以木,泥,纸等等塑偶操控,兽偶便是以妖兽,而人偶,是以人炼化成偶,操控人偶需要极为强大的灵力和对术诀的控制。

听闻,昔年棠溪氏在世时,有以驱使人偶为尊的习俗。

白月纯扬起的唇角落下,未曾想到乌簌雪开口就是要棠溪氏的秘术:“此物于多年前已被家父列为禁术,恐不便授予。”

乌簌雪早已料到她不会给的这么爽快了:“无妨,你若不方便给,本君方便亲自去取。”

这下,白月纯再也笑不出来了:“剑君这意思难道是准备强抢不成!”

乌簌雪用最平静的语气,说着最嚣张的话:“是有这个意思。”

他直白到令白月纯哑口无言,她向来习惯与人虚与委蛇,不常和乌簌雪这种直抒胸臆,戳人心肺的人打交道。

“既剑君所求,我末墟自然会双手献上。”沈裴的声音另一方传来。

乌簌雪侧目,沈裴正立在来处口对着他辑手,他收回手走上前来。

白月纯撇了他一眼:“师兄,兹事体大。”

沈裴安抚说:“师妹,戒律乃是我末墟弟子的戒律,剑君却不必遵守,剑君难得开口,一道术诀而已,我末墟没有拒绝的道理。”

白月纯呡唇,乌簌雪若是学会了此术,岂不是如虎添翼,但是,他怎么突然对术法感兴趣了?

这背后,究竟有什么算计!

程露衣的声音在白月纯耳边响起:“沈师兄说的有道理,剑君也是为了给末墟清理门户,圣女姐姐应当以大局为重,莫要看轻了剑君。”

白月纯略带不耐地看着程露衣,后者对她微微一笑,温柔的眼眸带着不易察觉的挑衅。

白月纯眯了眯眼,不怒反笑:“师妹昨夜又未曾睡好吧!”

程露衣心中咯噔一声,面上失去了血色。

一招制敌,白月纯心情好了不少:“既然如此,那便献予剑君吧!”

乌簌雪仿佛不知这几人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淡淡说:“多谢。”

“剑君稍等。”沈裴微微颔首,回到房间后过了一会儿又拿着一封信出来递给乌簌雪:

“剑君,请。”

乌簌雪接过信封,神色淡淡的看了沈裴一眼,那一眼似乎将冠冕堂皇的东西彻底撕碎。

可也没有多问,什么也不曾多说,转身就走。

沈裴看着他的背影,随着他的步伐,目光越发幽深。

这人什么都清楚,什么都明白,却从来不戳破。

有些不太清楚他的漠然是一种沉沦却清冷的冷漠,还是目空一切的傲然。

他更趋向于是后者。

他始终相信,一方强者,必然具备洞悉一切的能力和一颗七巧玲珑心。

好在,乌簌雪从来不是他的对手。

沈裴也不在多想,主动去勾白月纯的手臂,却也在意料之中被甩开。

“沈裴,什么时候你能做我的主了。”白月纯冷哼一声就要走。

方才是给他面子,不代表现在她还会给他面子。

沈裴扯着她的衣服一勾将人拉进怀中,全然忽略了程露衣:“师妹别生气了,我在那信上施了一道阅后即焚的咒术。”

白月纯终于不再挣扎。

棠溪术,修习困难,便是有人教,寻常人也得经历千万次修习才能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只看一遍就能学会的话,简直是天方夜谭。

怕是连乌簌雪都做不到。

白月纯:“你就不怕他降罪?”

沈裴:“怕什么,马上就要启程秘境了。”

说起秘境,白月纯尚有些担忧:“…秘境一行,输赢还未定。”

乌簌雪这人强大到令人畏惧。

谁都不能笃定他一定会死。

“走,带你去看一样东西。”他拉着白月纯走了几步,又回头看程露衣:“程小姐也一起吧!”

白月纯面色一淡。

程露衣露出一抹笑:“多谢师兄。”

回到房间,沈裴顺手房门后,大袖一挥,一个玄铁做的盒子出现在房间里的八仙桌上。

“这是!”白月纯靠近,却被沈裴阻止:

“小心,那是戮天箭。”

程露衣也往后一退,一脸畏惧。

沈裴用指尖挑开玄铁盒子,盒子里垫着红色的软布,一支男人小臂长的的箭正沉睡在其中。

箭身涌动着一股肉眼可见的白色灵气,观其势,既窥其凶猛,灵力之下的箭身亦有说法,箭头锐利寻常,后方尾翼处却带着倒勾,箭身上同样处处是倒勾。

戮天箭打造一支不仅需耗费数不尽天材地宝,还极耗打造者的心血。

成箭后,百发百中,出箭必接黄泉,人妖勿论。

白月纯:“这东西是是何时打造的?”

她竟然不知。

“从得知灵笺预言的第二日,圣主便令人去打造了这支箭。”沈裴合上箭匣,硌哒之声在房间里异常响亮。

“圣主有令,孤天一行,乌簌雪与漠奚无皆不可活。”

一人一妖相斗,他沈裴坐壁上观,静看二人谁输谁赢。

谁赢,这只戮天箭便归谁。

只不过是归黄泉的归。

听见这个命令,程露衣心中一紧。

她才入修仙界十年,这群大人物的生死算计,她第一次听。

心中波涛汹涌。

白月纯:“这般等不急,看来父亲很是惧怕那灵笺预言啊。”

沈裴目色渐深:“不止。”

白月纯疑惑:“还有什么?”

沈裴:“此行漠奚无所求,为真龙龙珠。”

程露衣:“真龙!”

龙,上古神兽,万兽之主,只在天神之下。

真龙多年前便销声匿迹,如今世间说的龙,实为蛟龙,与真龙云泥之别,龙珠乃真龙内丹,炼化之,可使朽木为神树,使废柴变天骄,亦能活死人生白骨。

其中水族炼化内丹,可化身真龙。

白月纯再次看向戮天箭时,眼神莫测:“此箭,原来是一箭三雕。”

她的父亲,胃口未免太大了些。

程露衣垂下眼眸,心中那块石头,并没有因为乌簌雪将死,而彻底落下。

小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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