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出·雁儿落

图尔宸脸上的笑容一直都在,说道:“那就进去,虽然间客不随意入神庙是规矩,那我今天就为山老板破一次例。”

山载言望了他一眼,冷淡道:“你何时守过规矩?”

图尔宸笑道:“没有。”

说罢,渡魂箫重新入手,他率先走向那虚掩的庙门,伸手轻轻一推。

“吱嘎——”

山载言和郎鹊应紧随其后踏入。郎鹊应身为鬼魂,对这类带有神的气息的场所本能地感到不适,魂魄传来阵阵针扎似的刺痛感,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与幻境之中不同,木头腐朽的味道更浓。

一阵大风刮过,三人面前出现一位老人,面容和蔼,眉头隐隐带着愠色。

他道:“不知山家主和图家主不请自来,所为何事啊。”

山载言说道:“叨扰,不知城隍庙中可有一口枯井。”

老城隍道:“枯井?我问山老板你为何不请自来。”

山载言道:“为了枯井。”

老城隍气不打一处来,又因为这两位都是阴阳缝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况且他只有一人。

图尔宸上前一步说道:“候老爷,麻烦领路。”

老城隍道:“神宅是不允许间客私自进入的,这点你不知道吗?”

图尔宸道:“我当然知道,但若是我此时送过来拜帖,恐怕也来不及了。我有急事,麻烦领路。”

老城隍死盯着图尔宸的脸,他道:“我本不想动手,你们不要仗着自己是七家的人就欺人太甚。”

山载言道:“七家现在还有什么好倚仗的。”

老城隍闻言,脸上最后一丝和蔼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冒犯神威的震怒。

他手中凭空出现一根虬龙木杖,朝着地面重重一顿!

“嗡——!”

三人都没想到他出手如此之快。

整个城隍庙仿佛活了过来,无形的威压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向三人涌来,那是百年香火积累的神力,对鬼魂与间客有着天然的压制。

郎鹊应闷哼一声,魂魄几乎要被这股力量震散,身形瞬间淡几分。

山载言眼神一凛,并未去看郎鹊应,但动作却极快。

他脚步一错,挡在郎鹊应身前,白袖翻飞间,数点寒芒激射而出——正是那套定魂针。

定魂针如疾风骤雨般射向老城隍,老城隍翻身一躲,向着山载言冲来。

老城隍道:“我女儿出嫁之前,我说过除了凡人祭拜,任何人都不能出入城隍庙!”

郎鹊应见他这么生气,问图尔宸道:“他何时说过?”

图尔宸道:“应该是写请帖上了,但是我没认真看,一般这些有神宅的神,都会先把家封了一两个月,美其名曰‘锁住精华’,其实就是要腾出来时间准备。”

郎鹊应道:“那我们这么强行进来?会不会有什么不妥。”

图尔宸道:“这当然不妥,不到迫不得已,我们肯定不想来,但现在这种情况耽搁得了吗?”

“要是真让苏去非成了神,后果不堪设想。”

郎鹊应问道:“会有何后果?”

图尔宸道:“阴阳失调,因果乱续,不止阴阳缝,其他地方也会受到牵连。”

郎鹊应见山载言与神明抗衡竟不落下风,心中震撼无以复加。

图尔宸在他身旁,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淡淡道:“不必惊讶。强弱非由身份定,而在其‘缘’与‘法’。山老板,便是缘法深厚之人。”

他仅此一句,不再多言,目光重新投回战场。郎鹊应若有所悟,也屏息凝神继续观战。

但战局发生扭转,郎鹊应问道:“你不去帮帮山老板吗?”

图尔宸笑道:“山老板一人就够了。”

他的心思不在城隍和山载言身上,他环视城隍庙一圈,也没看出来丝毫要办喜事的样子,郎鹊应却是急得不行,想上去帮忙,图尔宸余光一瞥,拉住了他道:“你去干嘛,他们二人其中一个就可以把你魂拍散,你别给山老板添乱了。”

听到“添乱”二字,郎鹊应蔫了下去,可心里也是万分着急,道:“可是我看山老板处于下风了,我们……”

图尔宸打断道:“山老板怎么会处于下风,你别……”

话音刚落,山载言被城隍打飞出去,白袍上也有了丝丝血迹。

二人睁大了双眼。

郎鹊应比图尔宸先反应过来,跑去扶起山载言,道:“山老板你没事吧。”

山载言摇了摇头,对图尔宸道:“你怎么不来帮我?”

图尔宸震惊道:“你怎么会打不过……”

他想说“区区一个城隍”,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在别人的地盘打了败仗,是更不能进去看枯井了。

城隍的虬龙木杖重重地凿在地上,道:“我本不想动手,但再往里走,是万万不行的。”

图尔宸心事重重,道:“叨扰,实在无礼,还望见谅。”

城隍也并非不讲理,道:“图班主客气,还请一个月后来吃席。”

山载言昏倒,郎鹊应背着他,三人离开了。

图尔宸一路也没多说。

晚上,在客栈,林修缘还没回来之前。

图尔宸面色凝重,独自在野外抽烟。

郎鹊应安顿好山载言,等到林修缘回来交代了一下事情经过,林修缘看起来并没有图尔宸的震惊,只道:“我知道了,明天便好了。”

郎鹊应云里雾里,在林修缘嘴里也问不出来什么,便把山载言交给林修缘照顾,自己出门去找图尔宸。

找到他时,已近半夜。

月色中天,野外寂静,漫天无星。

图尔宸正在吞云吐雾,郎鹊应叫道:“图班主!”

图尔宸回头,道:“郎小公子,你不看着山老板,来找我干嘛?”

郎鹊应道:“我有事要问你。”

他上前几步,走到图尔宸身边,道:“你今日那么震惊,山老板到底是怎么回事?”

图尔宸笑笑道:“你只是载言的一个客人,我没有必要和你说那么多。”

郎鹊应道:“我不只是一个客人。”

图尔宸像是要把他盯穿,烟雾缭绕中,那双总是含笑的丹凤眼里此刻是前所未有的锐利。

“哦?”他吐出一口烟圈,尾音拖长,带着玩味,“那你说说,你是什么?”

郎鹊应被他问得一怔,一股莫名的勇气却顶了上来,冲口而出:“我不知道!我的记忆七零八落,但我就是知道,我和他之间,绝不只是客人与店主那么简单!图班主,你肯定知道些什么,山老板他今天到底怎么了?他怎么会……”

怎么会打不过一个地方城隍?这句话他没敢说完,但图尔宸明白。

图尔宸沉默地看着他,月光下,郎鹊应脸上的焦急、担忧、困惑,以及那份超乎寻常的关切,都无比真实。他忽然叹了口气,将手中的烟杆在身旁的石头上磕了磕,灰烬簌簌落下。

图尔宸道:“今日载言所用的定魂针,我数了数,共计六十二根。”

郎鹊应道:“这怎么了?”

图尔宸道:“一般打斗,他定会用尽全部定魂针,你体内有一根,还有一根去了哪?”

定魂针共计六十四根,对应周易六十四卦,寓意为“周天循环,因果尽纳”,为山家老祖取上古玄铁,炼制七七四十九天打造,少一根功力就会大减。

郎鹊应道:“我不知道。”

图尔宸道:“我其实猜到了一些,但是不能确定,我觉得剩下的那一根定魂针,在他自己体内。”

郎鹊应震惊道:“为何?”

图尔宸道:“今日那是一位修炼至少四千年的城隍,按以前,山老板一人绝对是他的对手,而今日没有打过,只能说明他修为大减,我觉得他修为大减的原因是因为魂魄不稳。”

魂魄不稳,修为肯定会有所影响,郎鹊应就是一个例子,但山载言为何会这样。

图尔宸继续道:“那根定魂针,应该是用来定住自己魂魄的。”

郎鹊应道:“那山老板为何会魂魄不稳?”

图尔宸笑着看着他,说道:“我再跟你说,那可就多了,不知道山老板醒来会不会生我气啊。”

郎鹊应道:“我不会告诉他的。”

图尔宸继续道:“在三百年前,山老板有过一段情,自此之后,他性情大变,再也没有当过别人面动手。”

郎鹊应睁大了双眼,问道:“和谁?”

他看山载言冷冷淡淡的,想象不出来他和别人关系匪浅,情话绵绵的模样。

图尔宸看着他这副难以置信的样子,嗤笑一声,烟雾模糊了他略显讥诮的眉眼。

“和谁?我若知道得那般清楚,此刻便不会在这里抽烟,而是该在阴阳缝里搭台子,将这出‘冷面缝魂为情所困’的戏唱它个三天三夜了。”

他语气里的调侃让郎鹊应心头莫名一涩。

“我只知道,”图尔宸收敛了笑意,声音低沉下来,“大约三百年前,他独自外出归来后,便成了如今这副模样。那段时间,他闭关了很久,再出现时,关于那段时间的所有事,包括那个人,都成了禁忌,无人敢提,也无人知晓。”

“自那以后,他魂魄便时常不稳,修为也停滞不前,甚至隐隐有倒退之势。我们都猜测与他那段过往有关,但他不说,谁也问不出。而今天,山老板这样,我也就想到了这件事,大概就是因为这个了。”

图尔宸的目光再次落在郎鹊应身上,带着一种复杂的审视:“至于那根定魂针……若非为了稳固濒临溃散的魂魄,谁会用自家传承的法宝,生生钉入自己魂体之内?那滋味,可不比魂飞魄散好受多少。”

郎鹊应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瞬间冻结了他的四肢百骸。

郎鹊应道:“山老板这般怀瑾握瑜的人,喜欢的人也很好吧。”

图尔宸笑道:“不知道,但那次去的是鬼界,应该是一个小鬼吧,反正无疾而终了。”

听到“小鬼”二字,郎鹊应心中又燃起了希望的火苗。

他问道:“山老板有过几段?”

图尔宸道:“我不告诉你,你问我山老板的情史做什么,莫非?”

郎鹊应脸突然通红,道:“没……没有!我就是好奇而已。”

图尔宸道:“等山老板醒来你自己再去问他吧,我给你说多了他再生气,我可不敢多讲,他脾气可大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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