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载言淡淡道:“你引来了魂魄?”
图尔宸说道:“奇就奇在这,那孩子的魂魄就像是消失了一般,连我点的灯,都引不来一丝半缕。”
这确实奇怪,要是平常的点灯人,引不来也许正常,但点灯的是图尔宸啊,连郎鹊应碎得不能再碎,靠一缕魂钓着的魂魄,他都能引来,补全,更别说一个丢了魂的小孩了。
林修缘在旁边听了半晌,忽然笑道:“这世上竟然有图家家主都引不来的魂魄?真是稀奇啊!”
图尔宸笑道:“也许是我技术不佳,让您见笑了,清河神算。”
他说得阴阳怪气,却是听得郎鹊应汗毛直立,不过他看林修缘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林修缘整理了一下衣襟,露出他彬彬有礼的温和模样,正经道:“我有个想法,不知图班主感不感兴趣?”
图尔宸笑道:“你说说,我听听。”
林修缘道:“你所说的那个小孩的魂魄,怕是让什么东西给抽离了禁锢了,你这才引不到。”
话到此处,山载言突然想到了什么,他表情凝重。
太乱了,线索太乱了,事情也太乱了,一件接着一件。
吞噬魂魄,或是锁住魂魄的这件事,锁魂家和藏魂家都能做到,经过他们二人之手的魂魄,图尔宸又怎么能引得来。
图尔宸似乎也想到了,他皮笑肉不笑道:“七家之中,包藏祸心的人不少啊。”
林修缘又道:“我觉得不一定是藏魂家和锁魂家。”
“图班主你想想,藏魂家刚换了家主,尚且根基不稳,更何况,这两家有什么动机害一个无辜稚子。”
“不仅是他们,你又有什么理由救那个豆官呢?”
图尔宸眯眼看着他,表情凝重,说道:“豆官平白无故横死,我只是想知道因果,再编一出戏罢了。”
林修缘不饶人,道:“那你为何说要帮山老板呢?”
图尔宸表面依旧毫无波澜,道:“当然是因为山老板不得不去插手这件事情了。”
他站起身,走到山载言身后,手搭在他的肩上,微微俯身道:“山老板,你我都清楚,这孩子的魂魄失踪太过刻意。”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冰冷的锐利,他道:“而这手法,粗看像是锁魂或藏魂家的手段,但细究起来,却又透着股外行的急躁和蛮横。倒像是有人急于模仿,却画虎不成反类犬。”
山载言感受着肩上传来的轻微压力,没有避开,只是眸色更深。图尔宸的话,印证了他心中的猜测。
他抬眼看向林修缘:“清河神算方才说,不一定是那两家。莫非先生已有头绪?”
林修缘指尖轻轻敲着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如同在推算着什么,他道:“我只是个算命的,不敢妄断。但凡事总讲个动机。害一个稚子,对那两家位高权重的家主而言,有何益处?若真要隐藏什么,手段又何须如此拙劣,留下这许多引人注目的破绽?”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图尔宸和山载言,意味深长地道:“除非这拙劣本身,就是目的。”
就连郎鹊应也想到了什么,说道:“此人想引起我们的注意吗?”
林修缘微微一笑,道:“或许是有人想借这桩惨案,将一池清水搅浑。又或许,是想用这明显的‘模仿’,将祸水东引,嫁祸给那两家。”
图尔宸直起身,放开了搭在山载言肩上的手,脸上那玩世不恭的笑容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清明。
房间内陷入一片沉寂。窗外,镜花水月戏班的幽幽乐声隐约传来,更衬得室内气氛凝重。
山载言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远处戏台朦胧的光影。
他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夜风从敞开的窗户吹入,带着一丝寒意,也带来了远方若有若无的、像是孩童哭泣般的风声。
山载言重新落座,说道:“豆官怨气被压,棺材入庙即飞,这一件件事情也很可疑。”
图尔宸道:“那不妨就请清河神算来算算,他们的动机是什么。”
林修缘一愣,道:“我是一个算人事的,天事算出来也不可说。”
图尔宸道:“这还不是人事吗,就算豆官的事。”
林修缘微笑道:“不算。”
林修缘那句“不算”说得干脆利落,不带一丝转圜的余地,像一块巨石落入看似平静的湖面,瞬间激起了无声的巨浪。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两人之间,隔着一张茶桌,空气里却像是有无形的刀剑在交锋。一个冷冽如冰,一个温润如玉,此刻却都透着坚不可摧的硬质。
郎鹊应大气不敢出,只觉得后背发凉,他下意识地往山载言那边靠了靠。这种顶尖人物之间的气场碰撞,让他这只“靠一缕魂钓着”的鬼魂感到本能的心悸。
山载言重重地放下茶盏,说道:“不算莫要强求,图班主,间客不可随意伤人,更不可随意杀人,豆官在你那里失了魂,有可能也是想嫁祸给你。”
他提供了一个新的思路,不管怎么想,豆官一事非要弄清不可了。
第一,豆官刚入庙就被击飞,第二,豆官怨气很不寻常,第三豆官棺材不知去了何处。
第四,有人刻意往藏魂家和锁魂家身上引,第五,有人也想拉图尔宸下水,第六,豆官八字与纯阴相近。
第六条是街上百姓所传,说豆官八字不吉利,这才招的祸事。
以上六条,随便拎出来一条就可以算是天下奇事。
而且,山载言隐隐觉得,这件事情和苏去非还有七家有关。
图尔宸笑道:“那好不过我还有一事想问。”
山载言说道:“问。”
图尔宸道:“为何清河神算对七家了解的这么深。”
这句话前几日山载言也问过,林修缘只说自己是旁观者,今日,山载言倒想看看他怎么回答。
郎鹊应同样望着他,也期待着答案。
林修缘微笑,道:“图班主,我是连山老板都信任的人,你还不信我吗?”
图尔宸一愣,转头望向山载言,满脸写着“他说的都是真的吗?”,一脸震惊。
山载言注意到了他,微微点头。
图尔宸睁大了双眼,随即又变成那玩世不恭的模样,他道:“山老板都信了,我自然也信。”他伸出一只手,道:“镜花水月班主图尔宸。”
林修缘握住,道:“清河神算林修缘。”
山载言望着二人握着的手,又看向林修缘,他不知道使用触魂之法的条件是什么,他现在有些惶惶不安。
但图尔宸像个没事人一样,摆摆手,说道:“我困了,剩下的事情明天再说。”
他伸了个懒腰,脸上又恢复了那副漫不经心的神态,仿佛刚才的针锋相对、试探猜忌都只是戏台上的一出折子戏,锣鼓一歇,便散了场。
他也不等其他人回应,自顾自地转身,哼着一段不成调的戏文,便踱步出了房门,身影消失在走廊的阴影里。
他这一走,房间里剩下的三人一时间竟有些无所适从。方才还充满了无形交锋的空间,此刻只剩下一种微妙的空虚和沉寂。
山载言喝下口茶,他道:“确实晚了,睡下吧。”
郎鹊应道:“山老板,我想出去看看镜花水月唱戏。”
山载言原本起身向床上走去,听到他的话转身望着他。
林修缘哈哈哈笑了半晌,屋中压抑的氛围一哄而散,他道:“真的是哈哈哈哈哈哈,什么时候了还想去听戏,你看给山老板气得。”
山载言面上依旧毫无波澜,不知道林修缘怎么看出来他生气了。
郎鹊应嘻嘻一笑,道:“我就去看一小会儿。”
山载言无情道:“你不能离开我的视线。”
他说得没有商量的余地,眼见郎鹊应失落,他无奈叹了一口气,道:“我陪你去。”
林修缘笑声止不住了,他道:“哈哈哈哈哈,郎小公子你还去吗,山老板他不比戏好看?啊?”
郎鹊应受宠若惊,道:“不不不,山老板,不用麻烦。”
山载言道:“你想不想看。”
见郎鹊应不回答,他又补充道:“你魂魄不稳,我陪着你。”
他向门走去,见郎鹊应还愣在原地,又叫了他一声,“郎鹊应,你还去吗?”
郎鹊应“哦”了几声,说道:“去!”
走到山载言跟前,笑道:“谢谢山老板。”
今天镜花水月唱得在阴阳缝经常唱得那首《狐嫁女》。
山载言和郎鹊应并排坐着,刚好在山载言旁边坐得那只蟾蜍精,他说道:“唉,山老板,我前几日在阴阳缝中邀请你去听你不听,怎么到了人间你就来听了。”
山载言只是静默地坐着,便自成一方天地,他道:“那日离不开店,今天有了闲空。”
郎鹊应听着,想道:“原来是山老板也想听啊,那就好,要不然麻烦了他。”
郎鹊应偷偷瞄了他一眼,只觉得山老板比台上那唱着《狐嫁女》的角儿还要好看,只是这种好看带着寒意,像月光下的青瓷,美则美矣,却不敢轻易触碰。
山载言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视线,目光微转,落在他身上,虽未言语,但那深潭般的眸子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询问。
郎鹊应没说话,转过了头。
有一位狐狸精说道:“不对啊山老板,镜花水月天天唱戏,你店里不是也有一个叫作阿芝的小童子吗,怎么会走不开。”
狐狸精就是狐狸精,她眯起眼睛,问道:“你是陪你旁边这位小公子来的吧。”
山载言很轻地“嗯”了一声。
狐狸精很是激动,连带着旁边的妖怪都听不下去戏了,她说道:“那位小公子,能让山老板这样的,你也就是独一份儿了。”
她哈哈笑了几声便转过头去,郎鹊应心中一阵窃喜,感觉这一场戏听下来,有许多妖怪频频望他,他也不在乎这个了,也不在乎戏唱得好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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