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伶给的纸条上告诉了祝虞剑的位置,还有两行歪歪斜斜的字,“不用做什么,只要把你们看到的说出去,除非我们失败了,那请你替我们抽出剑”。
不用做什么
只要把你们看到的说出去
把你们看到的,她们所受的迫害,她们的歇斯底里,她们的反抗说出去。
替她们,把不能发出的声音,传递出去。
至于通往自由的路,她们自己会奋力一搏。
戏园内,轻纱缥缈,经过方才的糟乱,不少溅上了血水,不少耷拉下来,垂在水里,缠在少女们的手边,像是仍旧没有被撕裂的麻绳。
祝虞站在甄沅临身后,握紧了剑,将他的下巴顶起来,“我问你,现在,可以消气了吗?”
甄沅临仍是无所谓的样子,玩心却是终于消停了,向后一靠,倚在祝虞腿边,举起手,朝空中吹气。
“别装疯卖傻!”祝虞呵斥。
甄沅临:“我哪里装疯卖傻了?我这是在欣赏她们不听话的下场,来来来,你也欣赏一下嘛,在人间,像这样的景色可不是随处可见的,缥缈的轻纱,窈窕的美人,赤红的血水,哈哈哈……害,我也知道她们是痛的,是难受的,可……我也不想这样啊,乖乖陪我玩不好吗?非要闹着出去,自由?自由有什么用……与我一起,我们肆意享受情爱才是真啊,我会不厌其烦地一遍一遍倾诉衷肠,我会告诉你我爱你至死不渝,只要你们待在这里,就有受用不尽的爱,我们会非常幸福,这不好吗?不好吗?我们会成为世人口口相传的佳话,被世人颂扬千古……”
“风。”序璟一个字打断了甄沅临的滔滔不绝。
祝虞:“什么?”
“他控制她们的关键……是风?”序璟猜测。
祝虞瞧着随风扬起的轻纱。
夜风虽然凉了些,却并没有叫人不舒服。
当然,这仅仅是对祝虞来说。
她也可以理解为什么序璟想到了风,因为方才甄沅临受要挟之后,并未求饶,而是望着虚空,吹着气,一副巴不得风更猛更烈的样子。
甄沅临:“我呸,又是一个蠢货,哈哈哈哈哈!!!”
祝虞觉着序璟想的思路应该没错,控制少女们的东西,一定与这府里的东西有关,由甄沅临的血做催动。
她将戏园内各个陈设扫过一遍,“叮铃”一声,轻灵脆响传入耳中。
“哦,不是风,是风铃。”
甄沅临方才的嘚瑟劲瞬间消失,笑声顿停。
祝虞说完,挥手稳住了所有风铃的摇动,叮叮当当吃人的声音消失,少女们的胳膊终于不再颤抖到难以支撑自己的身子,她们将目光投向了甄沅临,她们流下了眼泪,张开嘴,撕扯着她们早就被甄沅临毒哑了发不出音的声带,叫嚣着,咆哮着,呐喊着。
甄沅临恐惧得向后退。
但他方才懒散又无所谓地靠在了祝虞腿上。
他没有退路了。
他仰起头,看着祝虞垂眸凝视他。
恍惚间,他觉得自己出现幻觉了,他觉得,他好像看到自家供的神像走了过来。
只是,神像手里捧的,不再是落凡尘那样随处可见的野花,她提起了剑,手中捧的是他的脑袋,她居然要杀他!
“啊啊啊啊啊!!!”
甄沅临疯了一般,无视脖颈处悬起的剑刃,转身跳了起来。
凭他起来那股劲,利刃破开了衣裳,在他肩上砍出一道划痕。
他伸出手,要掐祝虞的脖子。
祝虞跟甄沅临太近了。
别说她不太会用剑,就算会,眼下也施展不开,她退后,想先拉开距离,腰际却被一只大手揽住。
落凡尘花香倏忽近了,完完全全地包裹住祝虞。
序璟轻轻一抬手。
甄沅临的双手擦着祝虞耳边伸过去,还没收拢,他的狰狞的双眼,崩裂的面部,尖利的吼叫,全部远去后退,掀起一阵倏然的风,穿破一层又一层轻纱,四脚朝天地跌进了血水里。
少女们从地上爬了起来,看着从前折磨她们的人,如今溺在那不过才到小腿肚的血水里挣扎,身体微微发抖。
方才与甄沅临“温柔缱绻”的少女突然跑起来,夺过祝虞手里的剑,冲向甄沅临。
甄沅临才从水里扑腾坐起,要破口大骂,一柄冷剑便刺破了他的胸膛。
——“刷”。
几滴血珠顺着剑尖喷洒而出。
甄沅临身子向后倒,剑锋抵着石台子的边沿,将他卡住。
他死了。
对上甄沅临瞪大的白眼,少女呼吸一滞,随即慌张后退,脸上血色刹退,不住地喘着气,无声地呜咽哭嚎着,双手颤抖着搭在一起。
其他的少女们见了,赶忙过来搂住她,将她抱紧。
“儿啊,我瞧风铃都停了,我带富春平来看看怎么回事。”甄琮山中气十足的喊声远远传来。
富春平早知祝虞她们的行动,小跑着跨过门来,看到断了气的甄沅临,吓得耸起了肩,差点没跳起来,急得扭起脸冲她们挥手,示意她们快走。
祝虞抬头看向序璟,“我们将她们带走吧。”
序璟点头,后撤一步,单膝跪地,一掌覆下去,便画好了一个阵。
祝虞赶忙招呼那些少女。
她们两两搀扶着,撒开腿飞奔过来,唯有月伶,往戏台后跑了过去。
祝虞压低了声喊:“月伶,你去哪?回来,我们带你走。”
月伶停下,转身,迅速地跪地朝祝虞磕了一个头,对她感激地笑笑,而后夸张张启着嘴唇,一手在空中挥动,比着之前她在祝虞手心画的线条,“采杏。”
她要回去找采杏。
她们谁都不能被落下。
说完她冲她们摆摆手,头也不回地往前跑去了。
祝虞不再劝什么,目送她离去,同序璟说,“走吧,我们先将她们送回家。”
序璟于是收拢阵心,对一众少女们说,“默念家的位置,再睁眼,就回家了。”
少女们依言闭上双眼,阵法启动,缕缕金红色的法光向上蔓延。
就在这时,甄府外头响起冲天的哀嚎声,和动静极大的滚水声。
“序璟。”祝虞有些不安,抓住序璟的衣裳。
序璟明了,一拍地面,将少女们送到了安全的地方。
而他趁机在阵里褪去了那件嫌弃很久的粉衣,换上了平日里的白袍。
“诶呦,我的儿,这是怎么了?”甄琮山站在门边,看到这一片的狼藉,大惊失色,差点向后一仰闭了气。
“谁,是谁!”他在园内扫视,发现祝虞他们的时候,差点没暴跳起来,一手哆哆嗦嗦指着她们,发令,“给我把他们拿下!”
一众家仆持剑提棍跑了上来。富春平混在其中,装模作样跑了几步,但他跑得太慢了,碍着后头的人跑不动,人家干脆绕开他往前冲。
没等那堆人跑到跟前,序璟扶住祝虞的肩膀,带她闪身飞到屋檐上。
两人低头,看向远处。
小镇早日的情状祝虞见过,一派祥和宁静,柴米油盐,万家灯火,再美好不过。
如今一道不知从哪来的红色河水从天而降,横生搅乱了那样好的光景,横冲直撞地劈断树木,没过房屋,气势汹汹席卷而来,百姓们从屋里跑出来,抱着孩子,牵着猪,惊慌失措地朝地势高的这头跑。
祝虞身上浮出一个光球。
——“喂喂喂,听得到,听得到吗?”
“唉……怎么还是没反应,都跑哪去了。”
钱烧心的声音突然出现。
祝虞原还在想究竟是发生什么了,听到钱烧心这么说,急忙回应,“怎么了?”
钱烧心那边一愣,安静下来。
祝虞:“钱烧心!”
钱烧心:“哦哦哦,我还以为幻听了,我们这……唉,你们赶紧过来看看吧,我如今也是头大的很,这柳夏儿如今疯了,我完全拿她没法子了。”
……
序璟在甄府周围设了一个抵挡红水的屏障,引着一部分百姓暂时躲避后,两人动身前往钱烧心所在的地方。
想着不平戟能带人飞一段路,祝虞将它召了过来。
一人一戟说到底还是不熟,祝虞在空中浑扭了好几下才稳住身子。
飞过去的路上,祝虞瞧见红水愈发嚣张,活像有灵一般,长出一只钝重的手,往一旁的房子上砸,没来得及跑的人,挂在折断的浮木上漂,有的惊慌大哭,“红水又来了,天老爷诶,救命呐!”
带着疑惑,远远看见两道背影,她就开始喊,“钱烧心,灵芝!”
钱烧心闻声扭头看了一眼,赤红面具斜搭在头上,他根本没工夫做什么表情迎接祝虞或是干什么别的,两手捏着法诀,满头是汗。
灵芝飞在半空,两手搭在钱烧心的肩上,在给他渡法力,头上的毡帽被打湿了,垂下来贴着脸。
“你们这是怎么了,柳夏儿在哪……”祝虞话还没问完,瞧见眼前的场面,就得了答案。
河床里淌着的河水尽皆被染红了,跟甄府的,跟大街上的如出一辙,只是这里的声势更加浩大。
若说甄府里的血水像是吃了人洗不干净的罪证,这里的血水就像是冤魂暴起,反过来要将吃去她肉身的人给啃碎,嚼烂,再一把将那恶心的玩意吐出来,摆在秤砣另一头,要与人一笔笔清算血肉债。
血水中央,长出一个曼妙的少女。
少女脚连着河水,被嫁衣盖住,往上看过去,衣装面容愈发清晰,额角一片红色胎记。她展开双臂,将痴傻呆笑的柳方氏紧紧抱在怀里,不住地抽噎着,面颊上淌落滴滴红色泪珠。
这不是柳夏儿还能是谁?
而她的头顶上方,悬着个足有甄府那么大的砚台。
悬河砚。
之前在找的东西现下全挤在眼前,本该喜出望外,可这两位居然打起了架来。
钱烧心想要控着悬河砚往下压,却始终被一道怨气拦住,这一来一回地拉扯,将他磨得精疲力竭。
“愣着干嘛……帮忙啊。”钱烧心有些气力不支,“帮着控一下悬河砚……我,支使不了它。”
祝虞:“你不是能召唤它吗,为什么支使不了?”
钱烧心:“说什么呢,它是上古山河四宝,我只是一届普通的仙,我支使它?我配吗?”
祝虞:“这不是你召唤出来的?”
钱烧心:“不是……之前以为这宝贝交到甄琮山手里,它就该在甄府,谁承想甄琮山那浑货给丢河里来镇压冤魂了,没法交。方才有两个小厮要把柳方氏弄进河里淹死,激到了柳夏儿,她的怨念暴起,将悬河砚抬起来了……”
钱烧心说话越来越吃力,“诶,不是,我们先别聊了吧。祝虞就算了,序璟,你动动手,帮一下啊。”
祝虞没反应,仍盯着河里的父女俩。
序璟看了祝虞一眼,“既然是被怨念抬起来的,生压怕是没用。”
“管他有用无用,知道捣鬼的是谁还不镇压,总不能让水把所有房屋冲毁,叫所有人都淹死吧。”钱烧心咬牙道,“序璟,你他妈给老子动手啊!”
灵芝一直噘着嘴使力没说话,张嘴喘了口气,才道:“是啊,序璟……算你帮我顶一下吧,我要累晕了,我真的,真的快没力气了……”
序璟眉心跳了跳,犹豫片刻,上前拎起灵芝的衣裳想让它去旁边休息。
它方才仿佛跟挂在钱烧心身上一般,现下一脱开钱烧心,便浑身瘫软地往序璟腿上靠,怕要是序璟一松手,它就要翻几个滚摔进水里了。
序璟叹了口气,干脆一手抱起灵芝,另一只手捏诀,念咒,翻手下压。
那一直顿在半空不上不下的砚,突然重重下坠,直击柳夏儿头顶,要把她拍扁的架势。
柳夏儿的人形呼啸着散开来,红水搭了个罩子拢住柳方氏,又在不远处攒出另一个形,一路顺着水游过来,在离四人三丈远的地方乍起。
眼见其余三人一时腾不开手,祝虞站到前头去,将不平戟伸出去挡,可刚伸出去,柳夏儿还没停,祝虞便觉着这招看来没什么杀伤力,扭了两下方向,柳夏儿还是没停,祝虞便又知道这招也是没有杀伤力的。
可柳夏儿不会等祝虞研究好这玩意怎么用,离他们越来越近了。
祝虞急了,拍了两下戟,“诶诶诶,醒醒,要打架了……”
话音方落,柳夏儿突然窜高了身形,要把他们扑到水里去。
祝虞害怕得闭上了眼,本能却在这时叫她往前哐哐劈了两下。
一时间,身前哗然的巨响消失了。
她慢慢睁开眼。
只见那人形水浪的四肢被斩断了去,只一个头,一个身子顿在半空,像是失去了神,随后散了形,哗啦啦往下坠。
钱烧心松散下来,拍了拍傻眼了的祝虞的肩,“我说仙子,你平日看起来不声不响的,没想到一出招这么狠厉啊,就差个头你就把人五马分尸了,啧啧啧,看在你救我的份上,就不骂你凶残了,拜服拜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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