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圆月高挂,木樨树下小巧八角宫灯柔和朦胧,桂花十里飘香,荷花亭亭,丝竹声隔水隐约传来,清丽婉转。
露墨台往来宫侍不绝,敛声屏气。安王手中折扇轻摇,嘴角带笑不动声色打量四周。
对面坐着四位太妃,虽衣衫简朴钗环无几,然面色红润音色洪亮,想来那些个小太监并未糊弄他。
也是,如今这样,倒是没几个胆大包天的找死之人。
柔和关切的目光毫不遮掩看向他,安王并不抬眸,青色玉杯盛满烈酒,他收扇一饮而尽,嘴角依旧带着笑容,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二哥!二哥!”
平王歪着脑袋伸长脖子,对坐在中间的二嫂歉意笑笑,继续压低声音喊人。
“做什么?”
平王讨好笑笑,神色真挚声音不大不小,“良母妃看你呢!”
四下一静,安王动作微怔,玉杯烈酒过满则溢,洒下几滴落在玉白色绣着金线的锦袍上。他笑得无赖,音色清亮嘴巴却毒,“赵祈玮,嘴不要本王可以给你缝上。”
“唉二哥你——”
“小点声!”平王妃一把将人扯回来,“再丢人现眼就滚出去!”
“你才小点声——谁家王爷做成我这样!”平王窝窝囊囊嘟囔两声:“赵氏一族就我这独一份的笑话!”
“既知道是笑话,那便闭嘴。”平王妃脸上笑容恰到好处,对几位妯娌的打趣视若无睹,一手牢牢掣肘着平王,看着用力狠辣,落到实处却减了七八分。
“二弟这是何必……”睿王一手撑头无所事事,四处打量露墨台的布置。
那道视线一直盯着他,安王毫不在意,自顾自饮酒,“咱们这位皇后娘娘可是位狠人,朝廷上接连弹劾她苛待宫侍滥用私刑,她依旧不管不顾一网打尽绝不留情,丝毫不在乎日后那些人报复,真不知是艺高人胆大还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宫里那些人盘根错节互相包庇,牵一发而动全身,那些贱骨头往日油锅里的钱都敢下手捞,现如今却吓得草木皆兵,半点银钱都不敢贪。”他叹了一声,不知是失落还是如释重负,“现如今啊,我不打点宫里她也能过得很好,那就没必要再有什么牵扯了。”
想是久久得不到回应,对面的貌美妇人蹙着眉头,眼眶微红,欲言又止收回视线。
“良母妃无权无势,只凭着那些太妃份例如何活得舒心?你将她留在南坊不管不顾,终究让人放不下心。”睿王看向自己那到如今还上蹿下跳心存妄想的母妃,他一手扶额,只觉得头痛欲裂,越发羡慕二弟性格温和的母妃。
“大哥还是那么蠢。”安王嗤笑一声,不看身旁那略带怒容的夫妻俩,“我自小活得这般舒心,可不是因为我天天装孙子哄父皇开心。母族才是我最大的依仗,我都如此,你觉得我母妃无权无势只靠份例?”
他折扇啪一声打开,附庸风雅缓慢煽动,敷衍遮遮脸上毫不掩饰的讥笑,“女人啊,可不要小瞧她们的心计,柔弱只是她们的武器,尤其是像大哥你这么蠢的,可千万别被人骗了。”
“你!”
“哎呦,平德来了。”安王戏弄完大哥无缝换了个对象,他合起扇子指了指来人硕大的肚子,“这快要生了吧?怎么还带着这小白脸进宫?”
“一会儿岂不是得让皇后娘娘提早收拾个产房?不然你今夜突然发动了可怎么办?”
“讶,如此一说今夜生下来也是个好事,宫里现在可没皇子降生呢?你肚子里的这个外姓子可是占了这份祥瑞啊!”
睿王嘴唇三番四次张开,最终只是嗤了一声,烦躁道:“活该你从小到大挨那么多揍,没揍死算你命大!”
平德扶着肚子,面带微笑死死掐着身边人的手平心静气。
林少宣神色不变,往日冰山一样的冷脸带着几分温和笑意,腰身挺直不卑不亢向诸位王爷太妃行礼。
“装模作样。”安王嗤道,“平德怎么嫁了这么个玩意。”
“你闭嘴吧!”睿王没忍住朝他扔了个酒杯。
折扇轻展,酒杯牢牢立在扇面,安王笑了笑捏起酒杯,移至桌案旁,忽然松手。
清脆声响起,平德笑着骂:“有病。”
“陛下皇后驾到——”
众人神色各异,瞬间换上笑意,皆起身弯腰行礼。
安王垂着眼,身前慢慢走过去一个幼童。
他悄悄抬起眼,孩童似乎比帝后大婚时胖了些,圆润的脸颊红润的面色,像是观音娘娘坐下的小仙童。
合身的小袍子流光溢彩,那锦缎是贡品中的极品,从前那些年他只在太子赵祈安身上见过,如今换成了另一个孩子。
衣袍上面的绣样也不是常见的云纹福样,而是以金线绣成的憨态可掬的幼虎,辅以些许活灵活现的小鸟。
他眼中带着几分讽刺,忽然咧嘴无声大笑,状似疯魔。
不断耸动的肩彰显身侧人的不同,安王妃神色不变,如同提线布偶处处守着规矩,好似丈夫死在眼前也无动于衷。
高台之上,窦明昭将众人神色一一收入眼底,她看向老实坐在椅子上的窦云淮,对露墨台一切充满了好奇,东看看西瞅瞅,若非来之前承黛三番四次嘱咐他不能乱跑,这小孩早已跑得无影无踪。
“小孩子长得快,做这么一身衣服云淮也穿不了几天,偏偏陛下还让绣娘依着他那些小心思,如此耗费人力财物,陛下抬爱了。”
“绸缎就是拿来做衣服的,朕喜欢云淮,为何不能给他?”赵祈安笑吟吟道:“朕喜欢云淮你不也很高兴?否则也不会让云淮今天穿着这身衣服。皇后啊皇后,你怎么还是这般口是心非,和小时候一个模样。”
窦明昭面上云淡风轻,笑容微不可察,“云淮是臣的孩子,陛下是臣唯一的夫君,都是臣此生最重要的人,臣自然希望陛下喜欢云淮。”
赵祈安有一瞬间的晃神。
面前白玉瓷盘忽然出现一颗丸子。执筷素手离开,赵祈安视线随着眼前这一抹白色看向面色柔和微微笑着的人。
“陛下试试这道菜,臣尝着不错,膳房有心了。”窦明昭眉眼从容。
赵祈安愣了愣神,自从母后离开,再也没有人真情实意做过这样的举动了。
上次家宴虽说他们二人也做过如此举动,可时过境迁,装模作样与真心实意毫不相同。
“陛下尝着如何?”窦明昭笑了笑。
“很好。”赵祈安礼尚往来,扫过面前的膳桌,心中思量该选择哪一道。
“吧嗒——”
手中的筷子掉落,林少宣猝不及防,却在短短一瞬调整表情恢复从容之色,好似高台之上的人是何举动都与他毫无关系。
“你大胆!哪里来的毛手毛脚的宫侍,这可是长公主!”
林少宣侧目,只见妻子今夜特意挑选的绯红色牡丹花纹衣衫湿了大半,酒水滴滴答答顺着裙摆衣袖滴落,浓烈酒气夹杂着淡淡药味迅速袭来。
他微不可察皱眉,屏住呼吸扶着妻子,“公主可是有恙?”
平德摆了摆手,制止丫鬟训斥太监,“算了,不必为难他,就当做是为我腹中孩子积福。”
她转身安抚焦不安的驸马,“少宣不必担忧,我无事,丫鬟带着衣衫,我寻处宫殿换上便是。”
“公主,”林少宣不知为何心中有些不安,他尽量平心静气,淡声道:“不如我们此刻回府,你身怀有孕,陛下与娘娘定会体谅。”
“不。”平德昂着头,“时候未到,我不会走,你安心等我回来。”
她起身离开,一旁跪着的小太监抢先道:“启禀长公主,公主从前在宫里的住所娘娘一直吩咐我们收拾着,恰好华阳殿离此处不远,公主若不嫌弃可去那里换衣;若是不想,再远一些便是夏日里避暑的清凉殿,那地方也日日打扫着。”
平德微怔,她转头细细打量林少宣的神色,眼前人目光直视毫不躲避,嘴角微微扬起,像是对她这般举动无可奈何。
“罢了,便去华阳殿吧。”
高台之上,窦明昭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边盯着台下各人种种举动,一边应对赵祈安的种种举动。
见人离开,她转头看向神色恹恹的窦云淮。
过了开始的兴奋劲小孩子早已静不下心坐着,偏偏还要依着规矩不能让宫女姐姐陪他说笑,窦云淮无所事事,吃饱喝足便只能昏昏欲睡。
窦明昭微微点头,承黛见状悄悄抱着人离开。
“你说你幼时来过露墨台?”赵祈安被勾起了兴趣,他几乎与身侧人紧贴着坐在一起,在熟悉的人面前他本来也不是个守着规矩的,此刻与发妻十指相握丝毫没觉得有不妥之处。
“是啊。”窦明昭温和笑笑:“只不过那时陛下还小,尚在襁褓之中,母后抱着你,我拽着母后的衣衫倚在她身上,咱们一起在这看荷花盛开。那时好像也是如此,丝竹之声隔湖传来,伴着丝丝缕缕花香,叫人闻之欲醉。”
相握着的手微微用力,窦明昭侧目看去,赵祈安双眼清澈明亮,“待你我之子诞生,咱们也一起来这。”
“陛下可不能食言。”窦明昭举杯与眼前人相视一笑。
“朕从不食言。”
过一会儿,台下平德长公主的位置依旧空着,林少宣皱了皱眉头,似是不放心,问了一个小太监华阳殿的方向起身离开。
窦明昭微不可察轻笑,假借不放心云淮之名起身离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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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中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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