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骑兵过江,毫无阻碍地进了边镇,军情报给刘匀时,刘匀怀疑林琢之在唱空城计。
可他接二连三地遣人去探,得到的都是一样的结果。
“军报说边镇虽空,但仍有余粮,咱们赶紧抢回去,过了这个冬天再说。”
刘匀剜了鸭毛一眼,冷道:“你也不怀疑他们留下的粮有没有毒,东郦人狡猾,边镇处于恢复时期,还能给你留粮食?”
鸭毛抬头扫了眼天色,急道:“再过几天要起雪风,若等到湖面结冰,咱们还怎么把粮食运回去?”
刘匀被催得有些烦,只道:“那本王派你明日再去探一趟,若当真没有异常,本王后日就亲自进边镇,把该拿的东西拿回郜离。”
光是探路已经探了三天,来回也有五六趟,如果当真有诈,现在他们已经被打回郜离了。
鸭毛心底不服,却也只能应声是,转头准备去了。
次日,他穿上刘匀的战甲,只带了几个兵潜入边镇。
边镇果然荒凉,入目皆是白瓦雪街,没有一丝人气。
不对,远处还有一缕缥缈的炊烟,应是什么人在偷偷做饭,鸭毛当即勒马,朝炊烟升起的方向而去。
几级长阶,两扇垂花门,门上一个被雪絮冲刷、铁画银钩的“谷”字,鸭毛踌躇不前,这里已荒废了四年,漏风刮雪的,谁会来这儿生火做饭?
他攥紧缰绳,雪絮落了满肩,还无法决定要不要上前一步。
“汪、汪汪汪汪!”
门前出现一只小黄狗,朝鸭毛吠个不停,鸭毛眼前一亮,找不到余粮,杀只狗填肚子也不是不可。
他翻身下马,走上台阶,小黄狗竖起尾巴,朝他汪汪几声,在鸭毛抓住它的瞬间,一溜烟撒腿跑了。
鸭毛暗骂一声,赶紧追上去。
穿过垂花门,转过回廊,小黄狗时跑时停,反把鸭毛当成狗来溜,鸭毛反应过来时,他已身处谷家庄正堂,小黄狗窜进阴影处的官帽椅下,竟凭空消失了。
正堂结了蛛网,挂着冰霜,多年无人居住,死气又萧瑟,鸭毛壮起胆子,扬开披风,用长剑试探那处死角,竟真让他发现了端倪。
鸭毛踢开官帽椅,擦亮火折子,黑洞洞的地道口暴露在他眼前,鸭毛犹疑不决,砍掉一条椅腿,往下一扔,椅腿骨碌碌滚下去,七八秒后才没有声音,鸭毛判断出,这条地道不算太深,还有阶梯通下去。
万般思绪纷杂,鸭毛左右徘徊,他反复捣鼓手中的火折子,直到烫了手,才醒过神来。
他深吸一口气,半探身子,缓缓走下去。
————
祁玉大峡谷横亘在祁玉大峡谷之间,林琢之守在祁玉大峡谷谷口,不知在等谁。
谷剑兰打着红伞上前,替林琢之掸开肩膀上的雪絮:“你在这儿呆了半个时辰,是在等谁?”
林琢之握住肩膀上的手:“应该快了,我叮嘱过,如果到了这个时辰还没人,就赶紧回来。”
谷剑兰一头雾水,她想了一圈,也没察觉出有谁离开边镇:“你派谁出去了?”
“我……”
“汪、汪汪汪汪!”
林琢之话音未落,一连串狗叫声从远处传来,一点黄影带起白雪,转瞬来到二人面前。
“大黄?”
大黄晃着扫帚般的尾巴,在林琢之身边打转转,它扬起前爪,朝他膝盖扒拉两下。
“来人了?做得好。”
他给这只兴奋的小黄狗顺毛,送了些吃食,拍拍小黄狗的脑袋。
“去认识认识你的女主人。”
小黄狗摇着尾巴来,扬起前爪扒拉住谷剑兰的膝盖,舔舔她垂在腰侧的手。
手背又痒又湿,谷剑兰没忍住收回手,用袍袖拢起小黄狗,将它捂在怀中。
大黄转过头舔她的脸,逗得谷剑兰咯咯直笑,林琢之一手抓住它的后颈,把大黄从谷剑兰怀中提出来。
“记得她的气味就行,不要得寸进尺。”
大黄朝林琢之汪汪两声,又咬住他的袍袖嘤嘤撒娇,林琢之抽回袍袖,使唤道:“走,你的报酬回了营帐再给。”
大黄撒腿而去,林琢之拿过谷剑兰手中的伞,携着她往回走。
“大黄回了趟边镇,守了好几天,终于让他们发现了该发现的东西。”
“兵器?”
“不。”冷风刮过,林琢之抬手替她遮风,“风起雪浓,凃盼说还有几天就要下大雪了,他们现在若不再带点东西回去,怕是往后数月,都被风雪困在郜离。”
四年前的屠杀,让郜离掠得了一镇子的物资。
林琢之和郜离打了一年的拉锯战,使得郜离元气大伤。
林琢之被俘至郜离,此时还剩有余粮,今年年初实在抵不住,郜离才派使者与东郦求和。
今年冬天,郜离再不抢粮食回去,能熬下来的,恐怕只有皇室中人了。
“这于郜离皇室极其不利,加之这次的鹅毛,刘怀若再不想办法摆平,他离亡国不远了。”林琢之微微一笑,又道,“当然,就算他想办法解决了,亡国也不过早晚问题。”
谷剑兰垂眉掩盖眸中情绪,没有作声。
“你在想什么?”
“之哥哥,皇伯是不是说过——”
“说过,但那又如何?”
三年前皇帝下令,不让他与郜离起冲突,他还不是提剑上战场,把郜离逼得一退再退?
去年皇帝把他困在上京,不允他出京畿半步,林琢之还不是施计脱身,重回北境?
林琢之破罐子破摔,若他因违抗圣命被算账,他父亲有管教不力之责,他挨罚,就拉父亲当个垫背,这不算亏。
谷剑兰停下脚步,团住他握着伞柄的手:“我明白,你选择来戍边,相当于签了生死状,不管从前往后,你都会是北境一员大将,可是……”
林琢之知晓她的忧虑,也团住她的手:“我虽是武将,但从前也做过文官,况且武官也并非外人所言那般有拳脚无头脑,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我心中有数。”
他轻抚她的脸,笑道:“我是不是个冲动的人,你应知道。”
谷剑兰思索片刻,她好像才意识到,林琢之是个喜逞嘴快,但做事从来都必深思熟虑的人。
她忽而落寞,自己每次与他重逢,相处时间都没超过一月,自己好像一点都不了解他。
“对不起。”
“怎么了?为什么道歉?”
“我好像从来都没尝试过了解你。”
林琢之扶住她双肩,在她眉间印下一吻:“等我灭了郜离,咱们每时每刻呆在一起,还怕没时间了解对方吗?”
谷剑兰张张嘴,心下百感交集,反倒说不出话。
林琢之捧起她的脸,轻啄她的唇:“四年前,我就想与你结为夫妻了,这个夙愿这么多年都没实现,等你大仇得报,我大功告成,咱们就赶紧成亲,省得夜长梦多。”
谷剑兰搂住他的肩,踮起脚尖想迎上去,大黄忽然折回来,咬住林琢之的衣摆汪汪两声。
“小畜生。”林琢之笑着踢开它,携着谷剑兰往回走,“天快黑了,咱们回去。”
————
天已经黑透,鸭毛还没有回来。
刘匀既得意又焦虑,心情极其复杂,他得意于自己识破了林琢之的空城计,又因果然是空城计而感到焦虑,说心里话,他不希望自己白白渡河,最起码要带点东西回去。
夜晚河边起风,毛毛细雪扑进火盆,雪融火灭,刘匀等得不耐烦,正要回营整顿,忽然听到远道之上嘚嘚的马蹄声。
他猛一回身,鸭毛骑着他的骢马飞驰而来,马儿还没停,他直接翻身而下。
“他们过冬的粮食都藏在谷家庄地道里,地道通向祁玉大峡谷!”
鸭毛刹不住脚,直冲刘匀,刘匀淡淡侧身,鸭毛一个扑空,腾起了一大片雪絮。
刘匀皱眉,悄然后退两步:“是不是他们的计?”
鸭毛拍拍裤脚站起来,傻兮兮地笑:“我看过了,谷家庄的炕有余热,应是林琢之的军队戍边,管饭的婆娘在那儿烧火做饭,过冬的粮食都放在地道里,我下去搜了,绝对能过一个冬天。”
“当真一个人都没有?”
“没有,但有一只看门狗。”
刘匀瞄他五大三粗,又总一副吃不饱的怂样:“你没宰了它?”
鸭毛一跺脚:“卑职想宰他,但是它跑得太快,一下就不见影子了。”
刘匀心底隐隐兴奋,探了这么多次都见不到人影,是不是意味着可以出击了?
他刚想开口,忽然转念一想,感觉不太对:“等等,他们若要逃,为何不把粮食烧掉?”
“因为那儿是谷家庄呀,说不准林琢之对谷大人余情未了,又以为地道隐蔽,没法发现,所以干脆人走留粮了,他们也没想到那只败家狗会卖了他们吧,也不知是忘了带走它,还是特地留狗肉给咱们的。”
刘匀点点头,这个解释有理有据,可信。
“整顿军队,本王明日就去谷家庄。”
鸭毛雀跃道:“是!多带些兄弟,把他们逃跑时留下的粮全搬走,一丝一毫也别给他们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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