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宽阔的江面上,三艘乌篷船顺流而下,缓缓驶向不同的命运。

郭掠风负手立在最前一艘船的船头,褐色的粗布衣角被江风掀得猎猎作响。船身随波起伏,舱板不时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响,却盖不住舱内断断续续的压抑啜泣。

九名从韦府地下救出的女子,即将在河道分岔处各奔东西,由丐帮弟子分头护送,去往就近乡间的义舍或是能投奔的亲眷家中。

岸线越退越远,模糊成一道灰蒙的影子,众女的心也如遭钝刀子割,疼得酸楚而绵长。几名女子扶着船舷,望着湍急的江水滔滔而去,眼底憋了许久的泪珠终于忍不住滚了下来。

“我想不通,想不通啊……” 一名青布衣裳的女子哽咽着,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无尽的茫然与不甘,“我不过是出门买些针线,怎么?怎么转眼就落得有家不能回,命如草贱了呢?” 江风扑在她脸上,将泪水吹得四散,冲出一片凌乱的湿痕。

她身旁的少女垂首按着自己已经没有知觉的腿,泪在眼眶里打转:“我这腿已经废了,就算回去,也不过是给家里添累赘,遭兄嫂嫌弃罢了。与其让爹娘日日看着叹气,不如……不如就这样走吧。”

“别说了!”另一名年纪较小的女子猛地抬声打断。她额角还带着淤青,眼底却透着一丝狠劲。她目光扫过舱内惶惶不安的众人,狠狠咬了咬下唇,直到唇瓣泛白,才压住声音里的颤栗:“再怎么样,也好过继续被那些禽兽淫辱,死在那地下。”

就在这时,一名丐帮五袋弟子快步至船头,在郭掠风耳边低语数句。郭掠风神色一凛——韦府地宫竟在半个时辰前被炸了个底朝天,彻底塌陷。

“可知是何人下手?”他沉声问。

那弟子摇首:“那人用了火药,手法极利落,一响之后便无迹可寻。”

郭掠风心下一动,眼前蓦地闪过那双叫人过目难忘的桃花眼。

韦府地宫被炸虽是意外,却也断了那□□势力的一处巢穴,反倒省了他不少功夫。

既然这世间公义难寻,以恶制恶又何妨?

他要的,本就是这种 “外人” 搅局的效果——事成之后,不会累及本地的丐帮根基,江陵分舵仍可安枕,其余应召的弟子亦可就此抽身,各奔东西。

待尘埃落定,他便可事了拂衣去,回君山复命。

“传信。”郭掠风低声吩咐,“收拢应召的各舵兄弟,三日后百里洲集结——咱们好好清算一场,为民除害!”

那名五袋弟子当即领命,从怀中取出一支竹哨。但见他指节轻扣,两声哨音破空而起——一声短促,一声悠长。

竹哨声在江面远远荡开,不多时,天际便出现五六道灰影。几只灰隼穿云而下,依次稳稳落在他覆着皮护臂的小臂上。弟子将烙着暗号的布条系于隼爪,手臂一扬:

“去吧!”

隼影振翅,融入苍茫云天,带着这场杀戮的邀约,飞向四面八方。

三日后,百里洲南。

暮色四合,江风烈烈,芦苇连天。风过处,秆叶摩挲作响,如低低呜咽。

郭掠风一身黑衣,独立于江畔一方礁石之上。他取下腰间的皮质水囊,拔开塞子,琥珀色的烈酒倾洒而出,酒液"哗"地落入江水,瞬间被暗潮卷走,仿佛被滔滔洪流与无数沉冤的鬼魂一同咽下。

“敬枉死的冤魂。”

声音不高,却裹着内力送出去,压住了潮声,也压住了身后众人心头的躁意。

“诸位放心,” 最后一滴酒沥尽,他五指一紧,将空瘪的水囊攥在掌心,眼底戾气翻涌,“今夜,我们便送那些狗贼上路,以血还血,祭你们在天之灵!”

此刻,汇聚于百里洲头的十七道身影,有男有女,皆是一身黑衣,黑巾蒙面,周身煞气凛冽。他们都是自愿应召而来的丐帮弟子,武功精湛,更兼水性超群,置身这片江洲芦荡之间,恰如蛟龙入海,进退自如。

一阵急促的晚风卷着潮气扫过江面,将沿岸芦苇梢头压得齐齐一伏,簌簌作响——就在这当口,上游江湾处,两艘漕船一前一后破水而出。船体宽阔,吃水颇深,显然载着不少人员物资。那橹桨起落整齐划一,破水声急促而低稳,掌舵的无疑是老手。

郭掠风隐在芦苇深处,他右手在身侧微抬,五指收拢如鹤唳——八名口含芦管、腰别短凿的丐帮弟子接到暗号,当即没入水中,如游鱼般无声潜向漕船底部。

对岸芦苇中,另有八道身影屏息潜伏,他们手按柴刀、短镰、钉耙这类村落间随处可见的农具,目光如炬,只待信号。

不多时,为首那艘漕船猛地一震,速度骤减,船身开始不受控制地倾斜——水下得手了!

“动手!”郭掠风见状,知道时机已到,猛地拔出腰间竹杖,声如惊雷,“除恶务尽!”

话音未落,他身形已如一道黑色闪电射出,在暮空中划出凌厉的弧线。但见他足尖点过芦梢、踏碎江面薄雾,三个起落横掠数丈,身姿轻捷如一只黑色雨燕,倏忽间已翩然落在舷边。甫一落地,竹杖携风雷之势横扫,两名刚拔出腰刀的守卫尚未站稳,便被刚猛无匹的劲风扫中胸膛,双双仰面跌入浑浊的江浪之中。

不待船上□□合围,郭掠风足尖在湿滑的船舷借力一点,身形轻旋,落于晃动的帆索,随即借着帆索回弹之势一荡,整个人便如离弦之箭,倏然射向甲板中心。双足甫一沾地,竹杖便如黑龙出洞,再不掩饰锋芒,杖风呼啸带起破空锐响,声势惊人。他并不追求一击毙命,反倒趁着船身倾斜的混乱,仗着身法迅捷、力道雄浑,专取围攻过来的敌人手腕——叮当数响间挑飞兵刃;不待对方后撤,杖影已沉,如秋风扫叶般直取膝弯脚踝。

“滚下去!”

一声暴喝,竹杖扫过,惊呼与痛嚎并起,三名持刀汉子虎口震裂,兵刃脱手,整个人被裹挟着雄浑内力的刚猛气浪掀得离地飞起,惨叫着栽向翻涌的江面。

他们刚落水,水面下便骤然窜出数道鬼魅黑影!几柄短镰与柴刀淌着水渍,破水生寒,无声探出——勾足踝的将人猛力后拽,锁咽喉的刃锋精准抹过,断筋骨的利刃狠辣斩落。转瞬之间,几股暗红血泉咕嘟涌起,在水面绽开狰狞的脉络。那三人连半声呼救都未能挤出喉咙,便如断了线的傀儡般被拖向江底,只剩几串绝望的气泡,在渐染猩红的水面上接连破碎。

与此同时,江面上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竹哨声——那是在对岸埋伏的八名兄弟成功登上另一艘船的信号。

郭掠风头也不回,反手一杖将扑来的敌人戳得踉跄跌退,就借着这电光石火的空当,他眼角的余光已扫向哨音来处。暮色中,只见另一艘漕船已歪斜着打横,甲板上人影晃动,惨叫声与兵刃碰撞声顺着江风飘来,显然已陷入激烈厮杀。

然而,就在这新旧厮杀声交织、所有人的注意力被眼前战局牢牢锁死的刹那——

一道黑影贴着倾斜的船身悄然掠上郭掠风所在船只的二楼舵室。他落脚时靴底微旋,巧妙化去船身摇晃的余震,身形稳得仿佛脚下并非不稳欲沉的船只,而是坚实的土地。

黑影隐了气息,目光越过下层的混战。他本是在这伙人出发前便混上船来,为摸清任务目标的行迹多耗了些时辰。没曾想,他尚未动手,就半途撞上一场有备而来的截杀。

他的视线迅速锁定了那道在人群中左冲右突的悍猛身影。那身法、那棒势,那一往无前的路数,都一一坐实了他心中的猜测。

“是他……” 唐承雨心头一凛:郭掠风,果然是丐帮弟子。

此刻郭掠风棒下已无三合之将,杀意正盛。再看那些水下鬼魅般的身影、后面船上传来的惨叫,这分明是一场不留活口的歼灭战。

可这艘船上,藏着一个他必须带走的人——唐骏。

唐骏原是唐门负责看管毒库的弟子,三年前勾结外人盗走一批剧毒与配方,害死三名同门,从此销声匿迹。此行他奉唐壹之命追拿,既为清理门户,也算为韦府之事将功补过。

眼见这群丐帮弟子已是杀红了眼,唐承雨知道,且不论唐门与丐帮素有旧怨,此刻这般混乱局势下,也根本无从说理。若再迟疑,自己要么只能硬从这群人手中抢人,要么......就只能带具尸体回去给唐壹交差。

心念电转,不过刹那。

唐承雨身形一晃,如一片落叶般贴上二楼舵室的门扉。借船身摇晃的吱呀声掩去动静,他指节在门板上轻轻一叩,门缝悄然滑开寸许。室内浊气扑面,仅有五道身影。舵轮旁散落着被船身摇晃震开的杂物,看着一片狼藉。其中四名汉子满头大汗,正焦急地呼喝外头情况。唐承雨抬眼一扫,目光瞬间锁定被他们隐隐簇拥在桌前的掌舵者。那人侧脸苍白得无一丝血色,眉眼间凝着化不开的阴鸷,指尖松松搭着剧烈转动的舵轮,仿佛外头的厮杀与他无关。

没等几人察觉异动,唐承雨腰间的千机匣已悄无声息展开,暗扣运转间,数道淬毒的机关从匣中接连破空而出,快得只剩一道虚影。不过呼吸之间,四名簇拥便应声倒地,或眉心中标,或咽喉见血,连惨叫都未及发出,便已气绝。

原本气定神闲的男子霍然转头,看清来人面容时,瞳孔骤缩,惊呼声脱口而出:

“唐承雨!?”

怎么偏偏是他?

唐承雨体质特异,自幼以毒为伴,早已百毒不侵,唐骏手上留用来保命的剧毒,于他根本形同虚设。

这念头刚闪过,唐骏眼底便涌起浓烈的怨毒与不甘,咬牙啐道:

“该死,你这唐家真血脉,也甘愿给那外姓子当狗了?”

外姓子?

脑中念头一转,唐承雨才意识到他说的是唐壹。

说起来,唐壹师兄是入了唐门后随他师父唐延宁改的姓,原本确实是外姓人。当年他接手唐延宁的势力与产业时,门内不乏非议与排挤之声,觉得一个外人不配执掌权柄。这些旧事,唐承雨自幼便听族中长辈多有议论。

正因如此,他更觉讽刺。唐壹手段如何暂且不谈,但在唐家堡上下,无人能否认他为唐门殚精竭虑多年。可即便如此,至今也仍被某些人视作外人——连清理门户这种维护门规、洗刷门楣的份内事,落在那些老古板眼里,恐怕也不过是“外姓人”排除异己、巩固自身权势的佐证。

思绪翻涌只在一瞬,唐承雨眼底最后一丝波澜归于沉寂。

此刻,他只需做好唐壹手中最锋利的刀。

他身形一晃,已如鬼魅般逼至唐骏近前。

“唐骏,跟我回去。”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冷意。

“凭什么?” 唐骏猛地侧身避退,指尖一弹,一枚毒蒺藜无声射向唐承雨面门,“三年前你们拦不住我,现在也别想!唐门的规矩,我早就不放在眼里了!”

“冥顽不灵。”唐承雨语气更寒,“你以为我是在跟你商量?跟我走,尚有一线生机。留在此地,你必死无疑。”

“生机?你是指回唐门受那穿骨噬心之刑,还是指给唐壹那外姓杂种当立威的活靶子?”唐骏嘶声冷笑,脚跟一旋便滑退数尺,反手撒出一片腥甜粉雾,“老子的生机,从来都是杀出来的!”

唐承雨鼻尖骤然萦绕上一股异样甜香,他脚步一顿,眉头微蹙——这味道…竟与那夜韦府地宫中让人神思昏沉的熏香有八分相似。

粉雾仍在舱内弥漫,纵使唐承雨早已闭息,那异香却似活物般沾肤即入。不过片刻,他便觉太阳穴隐隐发沉,一股诡异的酥软自丹田缓缓蔓延。

他身形依旧迅捷,可出手时力道已泄了三分。

唐骏狞笑骤现,抓住这瞬息,反手摸出腰间短弩,三点寒星呈品字形直取唐承雨咽喉、心口、气海!

这一击又快又狠,逼得唐承雨旋身疾退,两人攻守易形,在摇晃的船体间倏忽交错,不知不觉已从舵室缠斗至二层走道。唐骏且战且走,刻意将交手范围往外推,而唐承雨受药力所制,竟一时未能将战局控回舱内。

郭掠风刚将一名顽抗的敌人踹入江中,竹杖上的血珠尚未甩净,耳畔便捕捉到二层舱室方向传来不寻常的动静。他远望一眼,便看出那并非寻常武夫的斗狠,而是两个好手在狭窄走道上以极快的身法搏命,招招凶险。

不过,这种能兴风作浪的团伙里,藏着一两个棘手角色,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

郭掠风心中毫无波澜,至于这两人为何内讧,他也没心思探究,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除恶务尽!

下一秒,他人已如苍鹰般掠向二层,竹杖带着沛然杀意凌空击下。

正与唐承雨缠斗的唐骏只觉只觉头顶光线一暗,那竹杖携着一股劲风呼啸而来,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骇得他魂飞魄散。这一击势大力沉,让他根本生不出硬接的念头,唯一的本能就是向侧后方——顾不得那是唐承雨所在的方向——拼命闪躲。

麻烦了。

唐承雨心头一沉。

他冷静地向侧后方一退,既避竹杖余威,又堵住唐骏退路,目光仍死死锁住唐骏,防止他趁乱逃脱。

郭掠风一杖落空,重重砸在船板,木屑四溅。他抬眼,目光如刃,瞬间捕捉到这两人手里标志性的千机匣。

当他的视线最终落在那墨蓝衣袍者的面容上时,瞳孔骤然收缩——

唐承雨?!

他怎会在此处?!

认出的瞬间,他杖势一转,杀招直指另一道身影。

却不料唐承雨横出一步,翻腕振袖,三枚毒针擦着他的竹杖飞过,冷声掷来:“此人不能杀。”

郭掠风凉凉地睨他一眼,唇角微勾,似笑非笑:“怎么?你该不会是要告诉我,他是无辜的吧?”

这二人显然相识,但立场却南辕北辙。

意识到局势似乎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般不妙,唐骏眼中凶光一闪!他抓住这两人对峙的间隙,指尖十数点蓝汪汪的牛毛细针呈扇面激射而出,将郭、唐二人一同笼罩在内!

郭掠风竹杖疾舞,将毒针尽数荡开,连唐承雨一并护下。但他杀心未减,显然不准备让步,紧接着便竹杖一挺,直取唐骏咽喉,势要速战速决。

唐承雨眉头一蹙,身形倏然拔起,如一只轻巧的雨燕,左足精准地踏上竹杖中段。他腰腹发力,全身重量凝于足尖一点,借这一踏之势猛然下压!

郭掠风只觉腕骨一沉,杖尖被生生压向地面,攻势当场偏斜。他轻哼一声,当即弃了杖法,左掌疾出,一招「龙战于野」直击唐承雨右肩。这一掌看似来势汹汹,劲力却含而不吐,意在逼退。

掌风扑来,唐承雨也不欲硬接,足尖在杖上一点,身形借力倒翻。就在他后仰的刹那,腰间千机匣接连数颤,数枚龙眼大小的乌黑弹丸疾射向郭掠风身前地面。

“砰!砰!砰!”

弹丸触地即炸,爆开数团辛辣刺鼻的浓烟,瞬间将郭掠风的视线与进路阻隔。

几乎在同一瞬,唐承雨左袖之中滑出一枚化血镖,反手击向正欲从侧翼偷袭郭掠风的唐骏,冷喝道:“老实点!”

那镖来的角度刁钻至极,唐骏手腕一痛,短弩几欲脱手,又惊又怒。

浓烟尚未散尽,一道怒喝已穿透烟雾,裹挟着凌厉的气势炸开:

“闪开!再拦,休怪我连你一并收拾!”

郭掠风语气骤厉,竹杖因灌注内力而嗡鸣,眼底厉色尽显:“此人手上多条人命,我留不得他!”

“我无意与你为敌。” 唐承雨半步不退,墨蓝衣袍在江风中猎猎作响,“但他乃唐门弃徒,勾结外人残害同门,我需带回唐门刑堂,按门规处置。”

“带回唐门?” 郭掠风怒极反笑,竹杖重重顿在船板上,震得走道都微微发颤,“那我丐帮弟子的血,就白流了?!你们唐门的规矩大,我丐帮兄弟的命就不算命吗!今日,我必杀他祭天!”

事已至此,无人再留手。

郭掠风出招刚猛,每一击都足以开碑裂石,虽九成杀意都倾泻于唐骏,但对于阻拦他的唐承雨亦毫不留情。

唐承雨身法灵动,衣袂翻飞间千机匣连响,可他受体内未消的药力所扰,既要化解郭掠风的杀招,又要压制唐骏的偷袭,在两人之间穿梭周旋,最为耗神费力。

唐骏则状若疯虎,凭借一身阴毒招式和悍不畏死的狠劲,在强于自己的两人夹击下竟也支撑片刻,屡屡借势反扑,将战局搅得愈发凶险。

一时间,三人在摇晃的船楼之上混战作一团,彼此攻伐又相互牵制,气劲交击之声不绝于耳,所过之处,船板迸裂,缆绳崩断,碎木与烟尘齐飞。

混乱间,唐承雨受药力迟滞避让不及,肩头不慎被竹杖劲风扫过,顿时一阵发麻,动作不由得一缓。

唐骏也被郭掠风逼得节节后退,后背狠狠撞在本就松动的木质护栏上,“咔嚓”一声脆响,护栏应声迸裂,露出数尺宽的缺口。

唐骏盯着那道缺口,冷汗瞬间浸透后背。他眼角余光飞快扫过身下湍急的江水,又扫了眼船体不断下沉的吃水线——船楼已倾斜得难以立足,这船随时可能沉没。

他心头警铃大作:留在船上迟早要么被这丐帮弟子打死,要么随这破船一起沉入江底。水下虽隐现不少身影晃动,摆明了全是敌人,可眼下已是绝境,唯有跳江才有一线生机!

而紧盯着自己的唐承雨,正是他最好的"护身符"!

唐承雨见势不妙,知他欲逃,当即探手去锁唐骏的肘关节。不料唐骏竟不闪不避,任由对方扣住肘部,却在瞬间重心下沉,双腿如绞索般缠上唐承雨的腰腹。他身体猛地向后一坠,借着船身倾斜的势头,往护栏缺口处坠去。

“想抓我?那就陪我走一遭!”

唐承雨只觉腰腹一沉,整个人被这股巨力带着往前踉跄,重心瞬间失衡。两道人影如纠缠的水草般,一起从断裂的护栏缺口翻落。

"噗通——"

江面霍然炸开一团混着血沫的水花,也不知是哪一道身影受了创。

郭掠风心头猛地一沉,那抹血色竟刺得他眼角一跳。

眼看两人落水之处,已有两名杀红了眼的丐帮弟子迅速潜游而去,他几乎不假思索地厉声喝道:

“水下留人!”

声音未落,人已如一条黑色蛟龙,紧跟着扎入了湍急的江水之中。

夜色正从江天一线处铺展而来,愈渐浓重。入水瞬间,江水裹挟着刺骨寒意将郭掠风吞没。水下视野骤然晦暗,他迅速调整呼吸,双目如炬,在混沌的江水中搜寻唐承雨的身影。

不过数息,一抹不断扩散的猩红闯入视线,瞬间揪紧了他的心神。郭掠风奋力蹬水前移,不远处激烈搅动的乱流便撞入了他的感知。只见两道身影纠缠如绞索——唐骏面目扭曲,似在挣脱时被拉住了脚踝,手中短刃寒光闪烁,正发疯般朝着唐承雨刺去,而唐承雨虽死死钳制着对方,但一道狰狞的伤口赫然横在他颈侧,殷红的血丝正从中不断逸散,在他苍白肌肤的映衬下,于江水中晕开一匹刺目而妖异的雾绡。

唐承雨能感觉到自己的气力正飞速流逝,一种不正常的麻木感从四肢末端蔓延开来,一分一分地夺走他对身体的控制。他额角青筋暴起,牙关紧咬,却渐渐只能勉力格挡,每接一击都险象环生。

一个冰冷的念头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不能再活捉了。

他比谁都清楚,唐壹虽未明言,但派他前来,绝非只为了一个“清理门户”的美名,而是要一个活着的、能开口说话的,有价值的唐骏。毕竟,唐壹麾下光在明面上就有七十三人,若真有杀心,手里的精锐早已倾巢而出,怎可能放唐骏逃逸三年。

正因如此,唐承雨才从始至终都束手束脚,诸多杀招无法施展。

可此刻,颈侧的剧痛和飞速流失的体温,都在告诉他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若再执着于生擒,自己必先葬身于此!

罢了。

身体对空气的渴望已化为灼痛,他强行压下深吸一口气的本能,目光在暗流中扫过唐骏扭曲的面孔。既然活捉已无可能,那至少,也要让这场“清理门户”有个交代。

杀意,就此决堤。

唐承雨手腕刚动,一道更迅猛的黑影已破开水流!只见郭掠风臂膀一振,那根竹杖竟从他手中疾射而出,如一条撕裂江水的青龙,直刺唐骏心口。

致命的预感让唐骏全身汗毛倒竖!他来不及细想,在被唐承雨绊住的极限状态下榨出最后一分力气,猛地拧身,短刃奋力向上格挡,试图偏转这索命一击的轨迹。

然而那被稍稍格偏的竹杖,去势未尽,“噗” 的一声狠狠扎进唐骏的左肩。

就在唐骏因肩伤剧痛而身体失衡、侧肋空门大开的同一瞬!

两道杀机,在水下轰然碰撞。

唐承雨扣在指间的暗器不再犹豫,直射对方后心。

郭掠风的人影已率先近身而至,双掌交叠,带着排山倒海的劲力狠狠拍在唐骏的心口。

这一击,干脆、利落、狠绝,没有半分犹豫。

“嘭”的一声闷响,掌力透体而过。

直至此时,唐承雨的暗器方才追至,应声没入唐骏后心。

唐骏的身体当即剧烈一颤,口鼻涌出大量气泡与鲜血,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不过数息,他的挣扎便彻底停止,身体软软地垂了下去,被唐承雨松开手后,缓缓向江底沉去。

唐承雨望着唐骏缓缓沉向江底的身体,那张脸上的疯狂骤然凝固,转为一种彻底的、死寂的空洞。一股复杂到难以名状的情绪猛地攫住了他——唐骏终究是唐门子弟,是他奉命处置的任务目标,此刻却在他眼前,以这样猝不及防的方式走向终结。

他虽也打出了暗器,却被郭掠风那雷霆一掌抢去了先机,这让他心头涌起一种强烈的脱离掌控的错愕。更让他心神震颤的是,一股前所未有的战栗顺着脊椎急速爬升——这并非源于恐惧,而是源于一种被精准洞穿心思的凛然、被不动声色庇护的安定,以及被强行分担了杀孽的沉重与震撼,三者交织在一起,在他胸腔里翻涌不休。

他下意识地瞥向身旁的郭掠风。

江水在他们之间无声流动,这人刚刚收掌,周身激荡的暗流尚未平息,目光却已沉敛如寒渊,不起半分波澜,仿佛刚才不是终结了一条性命,而只是在入夜时分,随意吹灭了一盏多余的灯,那般寻常,不值一提。

这定格的画面,连同那双苍灰色的深邃眼眸,注定会成为一个烙印,在往后的无数个夜晚反复浮现,挥之不去。

郭掠风不再关注那具沉尸,目光急急锁在唐承雨身上,立刻便察觉不对。只见对方面色苍白得惊人,唇上最后一点血色也正飞速褪去,周身气息已经紊乱,身体正不受控制地微微下沉。

没有半分迟疑,郭掠风迅速游至唐承雨身侧,一把攥住他的手臂将人拉到近前。掌心传来的轻颤,让他眸色愈发深沉。

——你怎么样?

他紧盯着对方的脸,递去眼神无声询问。

唐承雨读懂了。他想摇头,试图掩饰自己的不适,可最终,下颌只是极其轻微地、不受控制地蹭过郭掠风的肩头——连这微小的否认都未能完成,反而更像一次无意识的依偎与求助。

郭掠风很清楚,唐承雨的状况刻不容缓,必须立刻上岸。他一把揽紧唐承雨的腰,将其牢牢护在身侧,双脚猛蹬水流奋力向上游去,带着人冲破水面。

两人破水而出的瞬间,新鲜空气涌入肺腑。唐承雨猛地咳出呛入的江水,身体因脱力不自觉地向下滑坠,又被郭掠风稳稳托住。

郭掠风快速环顾四周,天光已暗,却仍存微光辨识方位——正是计划中的撤离时刻。

他当初选百里洲,看中的便是这儿的百里急流。不出十二个时辰,落水者的尸首便会被冲往下游百里之外,神佛难觅。

而今夜过后,一切痕迹,都会被料理得干干净净。

除了——此刻被他护在臂弯中,计划里唯一的例外,一个还活着的“外人”。

郭掠风低眸,目光在那张苍白的脸上扫过。“不留活口”本该是这次计划的底线,消息外泄的风险,他并非没有顾虑,但这顾虑也只是在他脑中一闪,随即□□脆地拂去——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既是他郭掠风要保的人,日后若真引起风波,自然也由他一力承担。

他抬眼望向渐趋平静的江面,按约定吹出一声悠长且极具穿透力的哨音。片刻,几声相似的哨音便从不同方位荡回,远近不一——正是其他丐帮弟子表示“任务完成,伤亡可控”的暗号。直到此时,他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

不再迟疑,他半扶半抱着唐承雨,涉水上岸,迅速隐入江边一片茂密的芦苇荡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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