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地坤那句淬毒般的话音刚落,尾音尖刻地在李恒本就千疮百孔的心上又添了一道深刻的血痕。他胸口那阵熟悉的闷痛骤然加剧,眼前甚至有片刻的发黑,几乎要支撑不住佝偻的身体。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窒息在这片刻毒的沉默中时,耳边陡然响起一声尖锐的破空之声,像是什么东西撕裂了凝滞的空气,带着一股劲风,擦着他的鬓角疾射而过!
李恒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听“啪!”一声骇人的巨响,似一块坚硬的巨石狠狠砸在了血肉之躯上。那名盛气凌人的女地坤,前一刻还扬着下巴,满脸刻薄与得意,下一瞬,她的脑袋就像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扇了一耳光,猛地向一侧甩去,颈骨似乎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短促而凄厉的痛呼从她扭曲的口中逸出,随即被更猛烈的力道打断。
她那身姿窈窕的身体如同被抽去了骨头般,双脚离地,整个人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向后抛飞出去,军服下摆在空中划出一道狼狈的弧线。随即,“咚”的一声闷响,她像个破旧的布娃娃一样重重摔落在几步外的硬土地上,激起一片呛人的尘土。
她那身剪裁合体的军服瞬间沾满了污迹,盘起的乌发也散乱开来,几缕发丝狼狈地贴在沾了泥灰的脸颊上。
李恒虚弱的身体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晃了晃,他那双因久病而显得有些浑浊的眼睛,迟钝地捕捉到一道黑影。那是一个通体乌黑的圆形物件,边缘在昏暗的光线下闪过一丝冷硬的金属光泽。它以雷霆万钧之势撞飞了女地坤后,余势未歇,带着沉闷的风声,“噗”的一声闷响,如楔子般深深地钉入了女地坤身侧不远处的地面,坚实的泥土被砸得微微迸裂开来,盾身兀自颤动不休,发着低沉的嗡鸣。
那是一面盾牌。
李恒的心跳因为惊骇而漏跳了一拍,随即又在他虚弱的胸腔里紊乱地冲撞起来。他僵硬地、一点一点地转过那颗沉重的头颅,动作迟缓得像是生了锈的齿轮。他身后的柴火堆上,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一个人。
那人逆着从院门口透进来的些微光线,身形并不高大,但借着夕阳投下的阴影几乎将李恒完全笼罩。尽管看不清面容,但那双眼睛,却像两团被点燃的墨炎,隔着几步的距离,依旧能感受到其中汹涌的、几乎要焚毁一切的滔天怒意,死死地锁定在地上狼狈不堪的女地坤身上。那股怒火如有实质,压得李恒几乎喘不过气来,胸口的痛楚也愈发尖锐。
李恒的嘴唇翕动了几下,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干涩沙哑得厉害:“你……你怎么能……对一个女子下这么重的手?”
他呆呆地望着燕记应,方才那女地坤的刻薄话语带来的窒息感尚未完全消散,燕记应这雷霆万钧的“救场”又让他脑中一片空白。他明明也对那女地坤怒火中烧,可此刻,心底却荒谬地泛起哭笑不得的错乱感,被他死死压了下去。
燕记应从柴火堆上利落跳下,几步走到他面前,闻言嗤笑一声,眉梢轻佻地扬起:“我也是女子,论身段,可比她有料多了!”
她抬脚,用靴尖不轻不重地拨了下地上哼唧的女地坤,语带不屑,“什么货色,仗着家里芝麻绿豆的官位就敢出来撒野?也就唬唬你这种没见过世面的。地坤怎么了?她再敢多嘴一句,我照样打得她爹娘都认不出来!”
话音未落,燕记应的手已经不安分地伸了过来,在他臀上不轻不重地捏了一把。她凑近李恒,吐出的气息带着几分戏谑:“李恒,你别以为闷头躲着就能把事情糊弄过去。我燕记应看上的人,天王老子来了也休想染指!你是我的,记住了!”
李恒被她捏得浑身一僵,那处肌肤瞬间窜起阵阵麻意,让他本就虚软的腿脚差点站不稳。他狼狈地想躲,却被燕记应的气势压得动弹不得。天乾打地坤会有什么后果,他此刻脑子乱糟糟的,根本不想去深究,只想尽快逃离这混乱的场面。他默默垂下头,转身就想往屋里躲。
“阿恒!”燕记应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不高,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让他脚步顿住。她一字一句,清晰地敲击着他的耳膜:“我就问你一句话。那天在雪地里,你写了我的名字。”她顿了顿,迫人的视线胶着在他微弓的背上,“你是不是,对我……有过那么一点点动心?”
雪地里的字迹,那个被寒风吹散的名字,是他深埋心底,连自己都不敢轻易触碰的秘密。此刻被她如此直白地揭开,李恒只觉得脸上血色褪尽,巨大的恐慌与羞耻席卷了他。
他那因久病而虚弱的身体,此刻却爆发出惊人的力气。几乎是燕记应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猛地转过身,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不顾一切地朝着屋门的方向踉跄奔去。他的胸腔因为剧烈的喘息而疼痛,眼前阵阵发黑,但他顾不上了,只想逃离,逃离这个让他心绪大乱的女人,逃离那份他不敢承认的情感。
“砰!”他重重撞开简陋的木门,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进了昏暗的屋子,背靠着门板,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仿佛下一刻就要炸开。
燕记应看着李恒落荒而逃的背影,那平日里总是佝偻的脊背此刻竟也挺直了几分,只是那奔跑的姿态实在狼狈得可笑。
她挑了挑眉,眼底掠过玩味,并没有追上去。她知道,有些事情,逼得太紧,反而会适得其反。她只是低头,用靴尖又轻轻踢了踢地上还在呻吟的女地坤,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
果然,不出半个时辰,营地里便传来了消息。燕记应殴打运粮军军官,罔顾军纪,被罚禁闭三日。
禁闭室是临时搭建的,就在营地最偏僻的角落,四面都是厚实的木板,只在顶上留了一个小小的通风口。门从外面锁上,里面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头一天,燕记应还精神十足,在狭小的空间里来回踱步,偶尔还会对着木板踹上几脚,发出沉闷的声响。她饿了,就回忆着以往吃过的美食,渴了,就想象着清冽的泉水。
第二天,饥饿感变得难以忍受,喉咙也干得像是要冒烟。她开始有些烦躁,但依旧咬牙硬撑着。
第三天,她燕记应,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
第四天,可转念想到李恒那苍白惊惶的脸,她又觉得这顿打没白挨。
第三天,燕记应几乎是蜷缩在角落里,身体因为缺水缺粮而有些脱力。她不再折腾,只是静静地躺着,黑暗中,她的眼睛却依旧明亮。她想着,等出去后,一定要先去看看李恒怎么样了。
三天后,禁闭室的门“吱呀”一声被拉开。刺眼的光线照进来,燕记应下意识地眯了眯眼。她扶着墙壁,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第一件事便是询问李恒的下落。
然而,得到的回答却是运粮军已经在昨天清晨拔营离开了。
燕记应的心猛地一沉,她急匆匆地赶到李恒原先住的那个破旧院落,院子里空空如也,只有几件晾晒的旧衣物还挂在绳上,随着微风轻轻晃动。
她站在院中,心头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李恒真的跟着那个男的就这么走了?
然而,就在她准备转身离开时,却看到院子角落的柴火堆旁,李恒正抱着一小捆柴禾,慢慢地直起身。他瘦削的身体在晨光中显得更加单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比往日平静了许多。
他没有跟着运粮军走。
李恒也看到了燕记应,他微微一怔,随即低下头,避开了她的目光。
他知道自己放弃了一个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的机会,一个或许能让他过上安稳生活的机会。小风是运粮军里的一个年轻地坤,很照顾他,临走前抱着他哭了好久,劝他一起走,去皇城,那里有更好的大夫,有更安稳的日子。
李恒心里是感激的,但他拒绝了。这十几年在关外颠沛流离,他早已习惯了这种朝不保夕的生活,也或许,是他潜意识里,并不想离开。他希望小风能找到真正适合他的天乾,一个能给他幸福,配得上他善良的人。而不是自己这个残破不堪,命不久矣的寡夫。
日子似乎又恢复了平静。李恒依旧每日做些杂活,洗衣,劈柴,打扫院子。只是他偶尔会感觉到,似乎总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这天午后,阳光正好。李恒在院子里晾晒刚洗好的衣物,一件件仔细地抻平,挂在绳上。他刚挂好一件单衣,习惯性地回头看了一眼院墙的方向。
只见土黄色的院墙上,燕记应正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脑袋,乌黑的眼珠滴溜溜地转着,偷偷摸摸地瞧着他。阳光照在她脸上,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戏谑和霸道的眼睛,此刻竟有几分孩子气的专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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