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 26 章

难以言喻的酸涩猛地从心底涌上鼻腔,他的眼睛瞬间就红了。

喉咙里像是堵了团棉花,哽咽难言。他想起自己偷偷摸摸在后山用树枝比划的笨拙模样,想起自己对燕记应隐瞒的那些小心思,想起自己渴望变强却又不知前路的迷茫。

而现在,这支枪头劈开了他眼前的所有阴霾。

是燕记应吗?

一定是她。除了她,还会有谁会为他准备这样的东西?

她知道了?知道他在偷偷练武?她没有阻止,反而……

李恒紧紧攥着那冰冷的枪头,金属的寒意似乎也无法冷却他胸腔内那股奔腾的热流。他一直以为,在燕记应眼里,他或许只是个需要庇护的、能为她生儿育女的地坤,一个……附属品。

可这支枪头,却像一个无声的宣告,告诉他,她或许,也看到了他不甘平凡的挣扎,看到了他想要与她并肩的渴望。

那酸涩的感觉越来越浓,最终化作滚烫的液体,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狼狈地抬手抹了把脸,可眼泪却不争气地越掉越多。他将枪头紧紧抱在怀里,仿佛抱着的是一份沉甸甸的认可,一份他从未奢望过的尊重。

这世上,竟真的有人,愿意为他铸一把刻着他名字的枪。

帐门处传来一道带着三分戏谑七分了然的嗓音:“哟,这是谁惹我们家恒儿掉金豆子了?”

李恒猛地回身,只见燕记应提着一包油纸裹着的糕点,斜倚在帐门边,正似笑非笑地瞅着他。她迈着悠闲的步子走进来,将那包还散着点心甜香的糕点随手搁在李恒身旁的衣箱盖上,目光在他通红的眼眶和紧握的枪头之间转了一圈,嘴角那抹弧度更深了些。

“喜欢吗?”她挑眉问道,语气轻松,仿佛早就洞悉了一切。

李恒眼眶依旧滚热,他用力眨了眨眼,试图将涌上的湿意逼回去,声音却带着无法掩饰的沙哑与轻颤,他举起那沉甸甸的枪头,一字一句都透着小心翼翼:“这……是你……送我的?”

“不然呢?”燕记应哼笑一声,上前两步,突然伸出双臂,一把将李恒揽进怀里。她的拥抱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紧得几乎让李恒有些喘不过气,却也奇异地驱散了他心中的惶惑。

“我们家地坤,”燕记应的下巴抵着他的肩窝,声音压低,带着她特有的霸道与温柔,热气喷在他的颈侧,“以前可是个小将军,最喜欢舞刀弄枪了,我没说错吧?”

李恒的身体在她怀中微微一僵,随即一股暖流从心底蔓延开,脸颊不受控制地烧了起来。

燕记应感觉到他的变化,无声地弯了弯唇角,这才稍稍松开他,却依旧攥着他的手臂,强迫他微微低头。她踮起脚尖,在那张混合着泪痕与初绽喜悦的脸庞上,重重地啄了一下,留下淡淡的甜香。

“我燕记应的人,”她终于彻底松开他,退后一步,双手环在胸前,下巴骄傲地扬起,那双总是闪烁着顽劣光芒的眸子此刻锐利如鹰,透着不容置喙的决断,“想做什么,便只管放手去做。天塌下来,有我给你顶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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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帐内弥漫着浓重的草药味和淡淡的血腥气,夹杂着伤兵压抑的呻吟。李恒半扶半抱着一个右臂鲜血淋漓的士兵,小心地避开地上散落的药碾和布巾,将他引向帐内。那士兵疼得脸色煞白,额上渗着细密的汗珠,每走一步都牵动伤口,发出嘶嘶的抽气声。

“安大夫!”李恒扬声道,声音因帐内的沉闷而显得有些发紧。

一道温和的女声应道:“这边。”

只见一个身着素色布衣的女子正低头为一名伤兵处理腿伤,她动作轻柔而迅速,银针在她指间翻飞,准确地刺入穴位,伤兵痛苦的表情竟也随之舒缓了几分。

听到李恒的声音,安梦成抬起头,清秀的脸上带着一丝职业性的沉静,目光在触及那伤兵手臂的创口时微微一凝,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计,快步迎了上来。“快,扶他到那边的空榻上。”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李恒依言将伤兵扶到一张铺着干净亚麻布的矮榻上,帮着安梦成调整好伤兵的姿势,让他能更舒适地躺下。安梦成细致地检查着伤口,剪开被血浸透的衣袖,露出一条深可见骨的刀伤。她眉头微蹙,却不见慌乱,有条不紊地从一旁的木匣中取出金创药和干净的绷带。

帐内还有几名地坤,大约是伤兵的同伴或是自发来帮忙的,见安梦成忙碌,都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想要搭把手。

“安大夫,需要热水吗?”

“安大夫,这个药膏是不是要先磨开?”

他们眼中满是关切与仰慕。

安梦成始终保持着温和的微笑,一一回应,既不疏远也不过分亲近,将他们指挥得井井有条,却又巧妙地维持着距离。

李恒退开一步,给安梦成留出更多空间。他看着被众地坤簇拥着的安梦成,嘴角不由勾起一抹浅笑。

若是燕记应在此,定会毫不客气地一把揽过他的肩膀,下巴抵在他颈窝,用那特有的戏谑腔调在他耳边低语:“瞧瞧,咱们安大夫这桃花,可真是开遍了军营啊,也不知哪朵才能入得了她的眼。”

想到燕记应那副唯恐天下不乱的促狭模样,李恒心头便是一阵暖意。

安梦成替伤兵敷好药,细致地缠上绷带,她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李恒,落在他身后斜背着的那杆银枪上。枪身在帐内昏暗的光线下依旧泛着清冷的光泽,枪刃虽未出鞘,但那股凛然的锋锐之气却无法掩藏。她柔声开口,带着了然的笑意:“这枪……是小燕给的?”

李恒闻言,下意识地挺直了些腰杆,眼中闪过自豪与喜悦。

他用力点了点头,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嗯!昨日兵长考核,我通过了,已经重新编入斥候营。这枪,总算能正大光明地背出来了。”他伸手轻抚过枪囊,感受着里面枪头的轮廓,心中充满了踏实感。

安梦成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她将用过的血布巾扔进木盆,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双手,语气温婉却带着促狭:“我说呢,瞧着眼熟,又有些不同。上次她风风火火地托我,说是要将她的宝贝陌刀偷偷带出营去,找个相熟的匠人打点东西,过几日再悄悄送回来。我还在纳闷她那把从不离身的陌刀能改成什么,原来……就是你这杆枪头啊。”

“陌刀?”李恒猛地睁大了眼睛,呼吸都为之一滞。

燕记应只轻描淡写地说这枪头材料特殊,千锤百炼,却只字未提是用她的陌刀熔了重铸的!那可是她从入伍起就一直佩戴的陌刀,陪她出生入死,立下赫赫战功,对她而言,几乎是身体的一部分。

难怪……难怪她前些日子出发时,总嘟囔着新领的佩刀用着不太顺手,还抱怨了几句军械司的东西越来越粗糙。原来,她竟是将自己最称手的兵器,化作了这杆枪头送给了他。

一股强烈的酸楚与感动瞬间冲垮了李恒的心防,比昨日初见枪头时的冲击更为猛烈。他不由自主地握紧了背后的枪,仿佛能感受到那份沉甸甸的情意。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后怕与担忧,他声音都有些发颤:“那她……她在战场上,若是兵器不合手……”

他猛地摇了摇头,将那不祥的念头甩出去,“呸呸呸,她那么厉害,一定不会有事的!燕记应,她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李恒深吸一口气,眼神逐渐变得坚定。他望着帐外那片被战火染过的天空,在心中默默起誓:如果……如果她真的有什么万一,那我就去找她。踏遍天涯海角,就算是掘地三尺,我李恒,也一定要找到燕记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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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门关的城墙早已被熏得焦黑,残破的旌旗在凛冽的寒风中发出呜咽般的声响。燕记应所在的苍云军,在风夜北将军的率领下,如同黑色的潮水,从这座饱经战火的雄关出发,一路向北,犁庭扫穴。

每一场厮杀都像是在地狱边缘游走。玄甲早已被鲜血浸透,再被风沙磨砺,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暗红色。

手中的陌刀——哦,不,是新领的制式佩刀——刀柄处因为反复攥握,已经被血和汗浸润得发黑,黏腻滑手。

燕记应抹了一把溅在脸颊上温热的血,那血迅速在寒风中冷却,紧绷在皮肤上,带着铁锈与血腥混合的刺鼻气味。她抬头望了一眼铅灰色的天空,浓密的云层压得很低,仿佛随时都会倾覆下来,将这片浸透了鲜血的土地彻底掩埋。

她疲惫地蹲下身,锁骨处的断裂感已经从最初的剧痛转为一种深入骨髓的麻木。每一次挥刀,每一次盾击,每一次呼吸,那断裂处都会传来一阵阵撕扯般的钝痛,让她半边身子都有些不听使唤。

她总觉得自己下一刻就会栽倒在地,像身边那些永远沉睡的袍泽一样。

可只要一闭上眼,李恒那张清秀却带着倔强的脸就会浮现出来,若是让他看到自己这副狼狈模样,或是听到自己战死的消息,他那双总是亮晶晶的眼睛,一定会盛满悲伤吧?或许还会哭鼻子。想到这里,燕记应狠狠咬了一下舌尖,剧痛让她精神一振,硬生生又挺直了酸麻的腰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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