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壹佰壹拾壹 情可杀人

冥色四合,月上东山,已至入夜时分,燕声正在院中独自玩耍,见到独孤一陵飞身落下,立时丢开手中木人,扑进他怀里,说道:“一陵哥哥,燕声好饿……”

独孤一陵大感心疼,抬手在燕声背上轻拍两下,燕声抬头,四下不见江潮身影,立时疑惑道:“一陵哥哥,江潮哥哥人呢?”

独孤一陵道:“李泌先生找师兄有事,不时便回。”

燕声又将头埋在他的胸前,扁嘴道:“可是、可是燕声现在好饿……一陵哥哥怎么办……”

独孤一陵奔波一日,肚中也是空空如也,但他的厨艺实在有限,只得搂着燕声,道:“燕声乖,我们再等等,师兄应该很快就会回来。”

燕声嘟着嘴巴,点头道:“燕声知道了。”他又拍拍自己肚皮,叹道:“唉,乖肚皮,委屈你得多饿一会儿……”

这话一出,独孤一陵不禁大笑出声,燕声鼓起腮帮子,生气道:“一陵哥哥大坏蛋!”

独孤一陵连忙道:“是我的错,不该取笑声哥儿的。外面风大,我们进屋吧。”

屋内烛火尽燃,亮如白昼,独孤一陵在屋中陪燕声玩耍一阵,依是不见江潮回来,心中隐觉不安,总觉此间将有大事发生。

燕声饿得不行,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地道:“江潮哥哥什么时候才回来呀……”

独孤一陵也是肚中打鼓,咕噜作响,便道:“声哥儿你等着,我这就去给你做吃的。”

燕声两眼放光,一幅饿死鬼投胎的心急模样,兴奋地一抹嘴角,叫道:“吃的,有吃的!”

独孤一陵伸手揉揉燕声的头,又叮嘱两句,这才转入后堂灶房,洗手做羹汤,只是他十指不沾阳春水,无事不登三宝殿,生火不在话下,若要炒菜做饭,真是差了不少火候,一阵手忙脚乱,不仅米饭没熟,身上还沾满柴火黑灰,形象万分狼狈。

江潮自外赶回,步入其间,瞧见此景,登时吓一跳,惊道:“一陵,你在做什么?”

独孤一陵伸手抹去额上细汗,上气不接下气,喘道:“师兄,一陵、一陵在做饭……”

说话之间,灶中火星窜出,落在干草之上,燃起一缕轻烟,江潮急忙熄灭明火,挪开干草,他取出手帕递给独孤一陵,一边数落道:“我之前便说你莫要给我帮倒忙,被我一语中的,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不服气。”

独孤一陵抬手擦去脸上黑灰,摸摸鼻尖,尴尬道:“一陵没想到做饭炒菜这般麻烦,还以为跟林间烤肉般费不上多少功夫。”

江潮眉头一皱,轻责道:“让你自以为是,这下你可知知易行难的道理。”

独孤一陵唯唯诺诺,不敢多言,被江潮赶出灶房后,他见堂中无人,便去燕声屋内,燕声本是趴在床上,小声叫饿,转头一愣,道:“一陵哥哥,你的脸怎么了?”

独孤一陵抬袖擦擦脸蛋,发觉还有浮灰,便道:“没什么,许是方才生火时不小心沾上的。”

燕声嘻嘻笑道:“一陵哥哥笨笨——”

独孤一陵坐到他身侧,伸手一捏燕声脸颊,道:“五十步笑百步,你还笑?”

燕声吃痛,乖乖认错道:“一陵哥哥,燕声错了……”

独孤一陵满意放手,在他肩上拍一下,道:“快起来,是时候填饱你的五脏庙了。”

话音刚落,便听江潮在堂中呼唤,二人步出屋子,围坐一桌,燕声瞧着满桌好菜,不停地咽着口水,叫道:“哇!好多好吃的!”

江潮给两人分好碗筷,含笑陪坐一旁,道:“知道你们饿了,快吃吧。”

二人吃干抹净,填饱五脏庙后,江潮自去收拾,燕声今日累得不行,早已眼皮打架,昏昏欲睡,独孤一陵在他脸上戳一记,道:“声哥儿,困了便去睡。”

燕声身子猛地一震,用力甩头,低声呢喃道:“燕声要……等……江潮哥哥……”谁知话未说完,竟是脑袋一歪,靠在独孤一陵肩上睡过去。

独孤一陵摇头一笑,将燕声打横抱回屋中,脱去外袍鞋袜,他刚替燕声盖好被子,就听身后脚步声响,回头笑道:“师兄,声哥儿睡下了。”

江潮轻轻点头,靠近床边,盯着燕声睡颜瞧上一阵,忽道:“一陵,以后若是我不在阁中,你便帮我照看燕声,可好?”

独孤一陵皱眉道:“师兄,你怎么突然说这个?”

江潮眼睑微颤,半垂下眼,道:“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这件事罢了。”

独孤一陵心生不详,伸手拉过江潮右手,圈在掌心,道:“师兄,可是李泌先生说了什么吗?”

江潮摇首道:“我方才回来之时,见明月高挂山头,月华清凉似水,却是难得一见的丽景,我们出去看看吧。”

独孤一陵随着江潮步出屋子,运起轻功,沿着屋后峭壁攀爬,片刻之后,落在高崖之上,他举目四望,但见朗月挂空,飞星暗渡,因有游云聚散,不时遮去明月一角,天地时而明亮,时而昏暗,不远处,隐隐可见主阁巍然伫立,顶上红巾宛如血色流淌,夜色之中万般显眼。

二人席地而坐,因是习武之人,倒不觉寒冷,独孤一陵见江潮双眸黯淡,隐见忧色,心生怜惜,轻声道:“师兄,你好像有心事。”

江潮闻言,身子轻颤,旋即说道:“一陵,你可知道阁中碑铭记载着一个‘情可杀人’的故事。”

独孤一陵入阁时,曾听江潮提过“妒可杀人”,在扬州官道上,听过“义可杀人”,江潮选在此刻开口,背后必有深意,摇头道:“师兄,一陵不想……”

话音未落,江潮自顾自地说道:“开元二十七年,吴钩台弟子鸣蝉、鸿雁奉阁中密令,刺杀山南东道某官员,谁知事有变故,鸿雁重伤,鸣蝉负鸿雁夜返太白山。”

独孤一陵见有人负伤,心中不安登时扩散,眉头皱紧道:“师兄,一陵不想听。”

江潮抬眼盯着他,眸中光芒闪闪,似有寒光掠过,低低地道:“一陵,听我说完,好吗?”

寒光转瞬消逝,独孤一陵呼吸一滞,说不出话,只得沉默点头。

江潮低声续道:“随后三年,鸣蝉暗杀数名州官、草莽,乃至凌雪阁弟子,事情败露后,时任昭明苑主人容闲忍痛手刃幼徒鸣蝉。”

独孤一陵立时面色一变,惊道:“此人怎会……”

江潮轻声问道:“你猜不到吗?”独孤一陵略一思索,神色微动,道:“难道是为了鸿雁?”

江潮点头,沉声道:“天宝三载,机枢府查明,彼时鸣蝉倾心鸿雁,当时掌权之人自开元二十七年以来,用鸿雁吊命之药胁迫鸣蝉为其排除异己,鸣蝉从之。”

话说到此,戛然而止,两人许久无言,独孤一陵率先开口道:“师兄,你为什么要告诉一陵这个故事?”

江潮静静道:“一陵,我只是提醒你,凌雪阁作为一把隐在暗处的皇室利刃,阁中弟子多半难以寿寝而终,若是对人用情至深,反倒会为外人所趁,铸下大错。”

独孤一陵呼吸加快,气息渐转沉浊,微怒道:“师兄,你是要一陵斩断这份风月相思吗?”

江潮眸中清光一闪,摇头道:“自然不是。”

独孤一陵盯着江潮,冷冷道:“师兄是什么意思?”

江潮身子靠前贴紧独孤一陵,于两人唇间低语道:“我只是担心,你对我的这份情意会妨碍任务的执行,甚或如鸣蝉般为外人利用。”

独孤一陵猛地将江潮抱入怀中,在他肩上狠咬一口,神色渐转狰狞,发狠道:“师兄,你这辈子别想甩开一陵,就算是下辈子下下辈子,一陵也会紧紧缠着你,不会放你离开!”

江潮眉头皱紧,口中低低呼痛,闻听此言,他转眼瞧着独孤一陵,两人眼中倒映彼此模样,天地之间,唯有怀中这份暖热才是心安之处。

江潮静了一阵,忽地眉眼舒开,笑意爬上眉梢,低低应道:“那我等你。”他平日笑时,如梅花初绽,寒冰初融,倍觉惊艳,眼下一笑,却似微风吹皱一池春水,在眼角荡开阵阵涟漪,多出几分鲜少得见的柔情,令人心弦发颤。

独孤一陵浑身一震,两眼直勾勾地凝在江潮脸上,其余一切抛之脑后,双唇再次挨上那双薄凉微颤的唇,他的双手在江潮腰上游移不定,正要进一步动作,忽听崖下传来一声凄厉尖叫,划破沉寂夜色。

独孤一陵浑身一个激灵,立时清醒,急忙压下□□,与江潮对视一眼,跳下高崖,赶往燕声住处。

两人踏进屋中,燕声一把抱住江潮,两眼含泪,抽泣道:“江潮哥哥……呜呜……你们去哪里了……呜呜……”

独孤一陵见他衣裳单薄,赤着双脚,轻声问道:“声哥儿,发生什么事了?”

燕声埋首江潮胸前,哭了一阵,方才红着双眼,断断续续地道:“燕声、燕声做了一个好可怕的噩梦……呜呜呜……梦里死了好多人……燕声、燕声好像杀了人……手上、手上全是血……呜呜呜……好可怕……”

独孤一陵闻言,忆起燕声过往,心中越发不安,江潮亦是皱紧眉头,抬手在燕声背上轻轻拍抚,柔声说道:“燕声莫怕,那些都是梦。”

燕声只是埋首江潮胸前,不住地低声抽泣,怎也不肯放手,江潮无法,只得对独孤一陵道:“眼下夜色已深,你先去我那屋净身更衣,自去睡吧。”

独孤一陵见燕声模样可怜,心中大感怜惜,他安慰燕声几句,依言走进江潮屋中,净身更衣过后,灭去烛火,躺在床上,盯着漆黑屋顶发呆出神。

今夜的江潮又是托他照顾燕声,又是告知他“情可杀人”的故事,总觉十分反常,但他一旦追问,江潮总是避重就轻,不肯如实以告,由着他胡思乱想,彻夜难眠。

独孤一陵忆起南宫遇的话,细细一想,骤觉剧痛袭来,只得倒吸口气,揉揉发疼的额角,不再深思,万籁寂静间,忽听房门轻响,转头望去,便见江潮换上一身淡青长衫,朝床边移至。

江潮伸手将独孤一陵推至里侧,褪下青衫,身着白色里衣钻入被中,头首枕在他右手大臂上,轻声道:“睡吧。”

独孤一陵抬手将他搂进怀中,思及方才之事,不由问道:“师兄,燕声他……”

江潮低声道:“燕声无事,只是他梦见过往之事的频率越加频繁,我真担心他哪天会突然清醒。”

独孤一陵本想说此乃一件好事,但他忆起燕声的过往,这句话噎在喉中,难以吐出,只得艰难出声道:“不论如何,那终是燕声无法抹去的过往。”

江潮静了半晌,方才道:“你说得对。”

两人说起燕声的事,都感担忧,商讨一番,依是束手无策,加之今日奔波,也觉劳累不堪,便拥在一处,闭眼睡去。

睡了一阵,独孤一陵忽觉心口一抽,一股刺骨悲伤自心底急涌而起,两眼酸疼发胀,口中低叫出声,下刻又觉额上发凉,一股微弱气劲钻入脑内,立觉好受许多,闭眼嘟囔两声,再次陷入沉梦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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