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槲镇位于江南东道,地势北高南低,白墙青瓦的民居沿山体分布,散落苍郁林间,镇中道路石板铺就,延绵曲折,道道溪流蜿蜒流过,溪上横跨石桥,衬着远处黛山秀林,近处灰白建筑,越显静谧美好,灵秀动人,自有江南水乡的独特韵味。
此时正值夕阳西落,残霞漫天,东边天际却垂着一片彤云,风中略带水汽,竟有夜雨之兆,四人翻身下马,牵马穿过石制牌坊,就见道旁挂着一串串黄灯笼,街上尚有摊贩卖力吆喝,行人来来往往,倒也热闹繁华。
四人为避人耳目,已在路上换下凌雪服饰,均是身着便装,虽非绫罗绸缎,华丽富贵,却也素净合身,将诸人气质衬托而出,行入人群之中,犹如鹤立鸡群,颇为显眼。
裴宁见路人对他们频频打量,颇为不悦,便问江潮道:“师兄,我们眼下该怎么办?”
他们初来此间,人生地不熟,加之裴宁与洛景明乃是首次外出,经验阅历均是不足,自以沉凝稳重的江潮马首是瞻,听他调度。
江潮闻言,沉吟一阵,道:“大家赶了这么久的路,想也累了,先找一处客栈歇息吧。”
独孤一陵三人奔波半月,早觉疲劳不堪,自是称善。
江潮在路边问明方向,寻到镇中客栈,四人将马匹交由小二带去喂食,踏入堂中,只见堂内颇为宽敞,亮烛高烧,映照四下明晰可辩。
江潮出钱要了两间上房,因要互相照顾,便让洛景明与裴宁分作一间,独孤一陵与江潮住在一处。
裴宁一听安排,登时叫道:“师兄,我要跟你住!”
江潮微微一怔,独孤一陵先一步开口道:“裴宁,师兄和我等下还有要事在身,与你住在一处却是不太方便。”
裴宁不满道:“你们是有什么要事?”
独孤一陵左右看一眼,凑过去低声道:“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明日咱们就要动手擒人,我和师兄当然要提前去踩踩盘子。”
裴宁神色一动,忽地眉头一皱,道:“我姐姐说探路一职需得心思缜密,轻功卓绝,且临场机智,才能胜任,师兄的武艺咱们有目共睹,一陵你和我们一起入阁,才当多久的新丁,跟着师兄一起去,不会拖师兄的后腿吗?”
独孤一陵知她担忧两人安危,非是故意看轻自己,想了一阵,道:“我之前与师兄前往藏剑之时,曾执行过类似的任务,探路一事已有经验,保准不会拖后腿。”
洛景明也在一旁帮嘴道:“是啊,裴宁,你别担心,说起来一陵上次出去一趟,回来武功可比我们高出不少,上次的‘崔嵬鬼步’还是一陵教我……”他说得顺嘴,一时忘记此事,待到快要说完,见独孤一陵朝他猛打眼色,连忙改嘴道:“咱们一路奔波,都是累得不行,先进屋歇息吧。”
话音一落,洛景明便想脚底抹油,偷偷溜走,岂料却被裴宁一把拽住衣领,登时惨叫一声:“啊!”
裴宁轻飘飘地问道:“上次在阁中,是谁说此招乃是自己领悟,并无他人之助?”
洛景明呼吸不畅,一张脸涨得通红,他轻咳两声,转眼看向独孤一陵,眼中隐含求救之意。
独孤一陵便道:“裴宁,明日我们便要执行任务,此时实不宜再添伤亡,待到任务结束,你要怎么教训洛景明都成,眼下你就高抬贵手,饶他一条小命。”
洛景明听见这话,气不打一处来,嘴里咿咿呀呀,却是难以听清,大抵不是好话。
裴宁轻哼一声,道:“一陵,你和洛景明一样坏,当天还装作不知情来骗我。”
独孤一陵额冒冷汗,大感紧张,眼珠一转,问起他事,道:“裴宁,你为何不愿和洛景明住?”
裴宁咬了咬唇,一时不语,洛景明扭头瞅着她,哀怨道:“就是,裴宁,咱们在阁中还不是……”
裴宁立时瞪他一眼,怒道:“你还敢多嘴!”
独孤一陵瞧两人一阵,道:“裴宁,若是洛景明敢乱来,你就告诉我,我保证不打死他。”
洛景明闻言,骇然道:“一陵,你可别乱说!”
裴宁面上升起一抹霞色,她瞥洛景明一眼,道:“他应该没有那个胆子。”独孤一陵乐道:“他也贼心不小。”
此话一出,洛景明自是不满,低声抱怨,江潮瞧一眼门外天色,微微皱眉道:“已快天黑了。”
独孤一陵与江潮心意相通,知他心中担忧,便对裴宁与洛景明道:“我们赶了这么久的路,你们想也累了,快回屋歇息吧,晚饭我会让小二送到屋里。”
两间屋子本是一墙之隔,也好互相照应,独孤一陵拉着江潮踏进屋中,点亮桌上灯火,他放下行李,转身见江潮微微垂首,若有所思,便走上前去,低唤一声:“师兄?”
江潮闻声抬头,双眸深暗,神色竟是略显迷惘,全然不复往日的上峰严姿,平日里的温柔模样。
独孤一陵心下一惊,伸手在他脸上轻轻一碰,道:“师兄,是赶路累了吗?”
江潮眼中渐有光彩,他转动眸子,目光落在独孤一陵身上,开口道:“一陵,你饿吗?”独孤一陵道:“还好。”
江潮收回目光,走至窗前,他推开窗扇,朝外一指,道:“看,那处应是龙岩怀府。”
独孤一陵靠近窗边朝外望去,就见一片深沉暗夜中,山腰隐隐透出数点微光,似是一座宅邸,占地颇广,不禁惊讶道:“师兄,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江潮沉吟道:“凡是南北布局的城镇,重要宅邸均是分布在高处,有视野宽阔、道路纵横的优势,方才我入镇中,打量地势,便已猜出大概,入住之时,又问过掌柜的几句,特地让他将我们安排在这两间客房。”
独孤一陵见江潮神色冷静沉着,说话条理清晰,审时度势均是先人一步,心中本就对他仰慕有加,眼下听他娓娓道来,更是佩服万分,脱口道:“师兄,你真厉害!”
江潮闻言,微微一笑,道:“你心思缜密,机警有加,以后执行的任务一多,经验阅历增加,未必不如我。”
独孤一陵想到以后有江潮作伴,登觉快意欢喜,忍不住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一下,认真道:“一陵要一直跟在师兄身边。”
江潮静静瞧他一阵,忽道:“走吧,新手梁上君子,到你出马的时候了。”
听见这个称呼,独孤一陵忆起长安之事,眼下一想,竟是历历在目,不由笑道:“一陵可非新手,师兄这称呼得改改。”
江潮心情不错,眉梢之上露出些许笑意,喝斥道:“废话真多,快走!”
两人自行李中翻出精铁飞爪,尾端缠好绳索,挂在腰间,又换上一身夜行衣,黑巾蒙面,方自窗户飞出,似两道暗夜鬼魅,潜入漆黑夜色。
他们循着镇中石阶一路往前,行至龙岩怀府外树林,江潮抬手拦住独孤一陵,低声道:“你听。”
独孤一陵功聚双耳,凝神细听,周围声浪登时放大,悉数钻入耳中,隔了一阵,他方自嘈杂声浪中分辨出数人呼吸,均都平稳轻细,便道:“师兄,府中似有七八个人,西厢两个,主堂四个,剩下的一个在东厢附近,还有一个在后厨。”
江潮微微点头,转头瞧着他,双眸微眯,道:“看来你的耳力进步不少。”
独孤一陵嘿笑一声,道:“有师兄细心教导,一陵怎敢偷懒,停滞不前。”
江潮赞许道:“如此甚好,也不枉阁中对你的一番栽培。”
独孤一陵又听一阵,见府中众人脚步虚浮,显非习武之人,便道:“师兄,他们似乎都是不谙武功的普通人。”
江潮点头道:“府外也无埋伏的杀手或者死士。”
独孤一陵知他耳力超绝,经验老道,闻言立时笑道:“如此看来,明日之事岂非十分轻松,手到擒来?”
江潮沉声道:“你莫要轻敌大意,还有一种情况便是埋伏之人武功甚高,不露丝毫马脚,故而你我二人才未能察觉。”
独孤一陵神色微变,道:“应该不会吧?”江潮目光落在龙府门前的两盏灯笼上,轻轻地说一句:“谁知道呢。”
独孤一陵听他口气飘忽,迥异平日,心中没来由地生出不祥之感,连忙拽住江潮手腕,低唤道:“师兄!”
江潮目中掠过一抹讶色,登时弓起身子,摆出战斗姿态,冷声道:“一陵,你发现了什么?”
独孤一陵只觉一股杀意四溢而出,冰冷至极,令人心惊胆寒,连忙道:“师兄,这附近没有人。”
江潮目光扫动,仔细察看一阵,方才散去满身杀气,转头瞧着他,道:“一陵,你方才是怎么了?”
独孤一陵说不出缘由,只得皱眉道:“师兄,一陵心中忽觉不安,却又说不出缘由。”
江潮微微一怔,转头望向他处,道:“我们进去瞧瞧。”他窜出林子,整个人化作一道轻烟,袅袅落在屋顶,身法迅疾,真如暗夜鬼魅,夜半收割人命。
独孤一陵见状,深吸口气,按下心中思绪,运起轻功,足下一点,轻巧巧地落在江潮身侧,伏在屋脊之后。
江潮探头瞧着院中,低声道:“一陵,你可知谁人是龙岩怀?”独孤一陵如实道:“一陵不知。”
江潮缓缓道:“你可知人之衣冠并非只有驱寒御体的作用,有时还可彰显身份。”
独孤一陵本就聪颖,立时道:“龙岩怀有官职在身,穿着自与他人有所区别。”
江潮夸道:“聪明。你眼下看看,可能指出龙岩怀吗?”
话音刚落,主屋大门嘎吱一响,屋内步出四人,领首一人头戴灰色幞头,身穿青色圆领锦袍,面容端正,凛然正气,大抵已过不惑之龄。
独孤一陵屏住呼吸,不敢轻易乱动,待到四人各自回屋,方才转头对江潮说道:“师兄,身穿青衣的中年人想必便是龙岩怀。”
江潮眼带赞许地道:“走吧,目标已经认清,该回去了。”
两人趁着漆黑夜色下山,钻入客栈二层窗户,方才落在屋中,忽听房门轻响,咚咚咚三声,间隔时间极有规律,似一声声闷雷,打在两人心上,顿觉剑拔弩张,气氛沉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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