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四。
暴雨倾盆。
独孤一陵透过纱帐望向窗户,晨光熹微,天色朦胧,檐下挂着一道雨帘,滴落不歇,他听着雨打屋瓦,心中忽觉阵阵发慌,不安之感更为强烈,低头望向怀中,江潮尚在熟睡,神色不复往日安详,长眉微皱,眉间笼罩轻愁。
独孤一陵大感心疼,抬手抚上江潮面颊,低低自语道:“师兄,你在做着什么样的梦?”下刻,就见江潮眼睑微微颤动,低吟一声,似要苏醒,他连忙抽回手,安抚道:“师兄,再睡会儿吧……”
江潮睡意朦胧地应上一声,闭眼再次睡去,独孤一陵见天色尚早,未至辰时,拥着江潮又睡一阵,醒来只觉右臂一轻,怀中冰凉,他拥被坐起身,窗外大雨滂沱,不见停歇,密集坠下的雨声嘈嘈杂乱,刺耳难闻。
独孤一陵下床梳洗完毕,推门走下二楼,便见江潮三人立在门口,洛景明与裴宁模样已改,一者是发梳高髻,端正明媚的妇女,一者是满脸胡子,生人勿近的大汉。
裴宁瞧见独孤一陵,朝他招手,笑唤道:“一陵!”
独孤一陵下到堂中,靠近三人,江潮转头望着他,轻轻笑道:“可算醒了。”剩下未说的话,尽在不言之中。
独孤一陵尴尬地摸摸鼻尖,见他二人装扮与平日大不相同,不禁赞道:“裴宁,你手艺可真厉害!”
裴宁噗嗤一笑,道:“我可没那么厉害,这些都是师兄弄的。”
独孤一陵恍然道:“难怪,我就说那日你在阁中连个风尘女子都扮不像,怎么才个把月就能做到这个地步,还想说你真是天才。”
裴宁听后,瞪他一眼,骂道:“臭一陵!”
独孤一陵哈哈一笑,转头见洛景明神色坚毅,目光深沉,迥异平日嬉笑不羁,没心没肺,乐呵道:“喂,洛小子,你怎么换个一身衣裳跟脱胎换骨一样,话都不说了?”
洛景明本是绷着脸,生人勿近,听他这么一说,没好气道:“我这不是在酝酿感情,免得露出马脚吗?”
独孤一陵伸手捏住他脸上的胡子,轻轻一拽,竟拽不下来,微讶道:“这个胡子不是假的吗?”
洛景明疼得龇牙咧嘴,拍开他的手,怒道:“你小心点,等会儿弄坏又得叫师兄重新粘上去。”
独孤一陵收回手,转眼见堂子外雨帘厚重,便道:“师兄,这雨下得好大。”
江潮微微点头,面上亦有忧色,道:“但愿不要出什么岔子才好。”
独孤一陵闻言一怔,江潮取出蓑衣斗笠递给裴宁与洛景明,道:“眼下时辰不早,你二人快些去吧,记住酉时一刻在镇东茶馆集合。”
洛景明与裴宁接过蓑衣穿戴在身,又将斗笠戴在头上,裴宁笑道:“那师兄,我和洛景明先去一步,待会儿再见。”说罢,与洛景明一道步出堂子,转眼身影被厚重雨帘遮没,消失于迷蒙雨雾中。
独孤一陵望着二人消失之处,静立一阵,方才转头瞧向江潮,问道:“那师兄,我们该怎么办?”
江潮目光亦是落在屋外,眸子中一片黑漆暗沉,望不见底,沉吟道:“我们去镇东茶馆。”
两人回到屋中,内里穿上凌雪服饰,外套一身轻便常服,戴上斗笠蓑衣,链刃藏在背后,奔出客栈前往镇东茶馆,行至到一座石桥下,独孤一陵忽见一名高大剑客迎面走来,不由心生警惕。
剑客腰间别着一把长剑,戴着一方斗笠,笠沿压得极低极低,瞧不清面目,行走速度却是不慢,数个眨眼便与他擦身而过,隐隐听得剑客说了一句:“这地方不可久留,还是离开吧。”
独孤一陵脚步一顿,扭头看去,那名剑客已消失于雨幕深处,难觅踪影,忽听耳边江潮轻问道:“一陵,怎么了?”
独孤一陵转头看他,道:“师兄,你瞧见方才那人了吗?”江潮神色沉凝,道:“此人乃是一等一的高手。”
独孤一陵眯起双眼,眸中寒光一闪,道:“师兄,我们该怎么办?”
江潮略一思索,摇头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此人若是不影响我们的任务,暂且不用管他。”
独孤一陵对江潮一向深信不疑,闻言自是毫无异议,只是心中再次涌起不详之感,小镇之中凭空冒出一名高手,却非是个好兆头。
两人脚下如飞,在青石板上一路奔驰,盏茶功夫,总算寻到镇东茶馆,小二站在茶棚前,一脸苦涩,哀叹道:“哎,这雨下得这么大,今天的生意算是黄了。”
二人奔入棚中,小二立时两眼放光,迎上前笑道:“两位爷,要喝点什么?”
江潮头上斗笠压得极低,他自怀中取出一锭银子,交到小二手中,温言道:“小二哥,我们想借你这茶棚歇息一阵,你看可能行个方便?”
小二眨眼收敛惊色,连忙接过银子收好,脸上的笑容格外灿烂,点头哈腰道:“没问题没问题,两位爷请自便。”说着,寻到雨具,脚底抹油,钻入雨帘之中,瞧那模样生怕江潮反悔。
江潮蒸上一壶热茶,给两人暖暖身子,祛祛寒气,待到身上渐渐回暖,方才望向龙岩怀府。
独孤一陵盯着府门瞧上一阵,道:“师兄,我看今日雨势吓人,龙岩怀应是不会出府。”
江潮亦是点头,道:“看来应是如此。”
两人在茶棚中枯坐一阵,其间江潮出去探查三次,并未发现任何异状,转眼已至酉时初刻,因暴雨未歇,天际仍是阴沉,四下景物昏暗。
独孤一陵见暴雨不停,备觉心烦,又见府中毫无动静,隐感不安,忽听风声钻入耳中,转头望去,就见两道人影穿过雨帘,冲入棚中,衣上雨水滴落在地,晕开一地湿淋。
一人扯去斗笠,摘掉蓑衣,抱怨道:“这雨可真是烦人。”
独孤一陵定睛一看,裴宁身上罗裙已被尘泥沾污,一片狼藉,妆容也不复初时惊艳,在脸上晕开一片斑斓彩印。
洛景明也摘去斗笠蓑衣,露出一张被雨水淋湿的脸,神色略为疲惫,道:“师兄,我们回来了。”
江潮递给两人一方干净手巾,轻声道:“先擦擦脸,喝点热茶暖暖身子。”
裴宁接过手巾,高兴道:“还是师兄心疼人。”独孤一陵给两人端来热茶,酸道:“我也有出力的。”
待到裴宁和洛景明擦干脸,喝过几杯热茶,四人方才在棚中落座,江潮开口问道:“你们可有见到龙岩怀外出?”
裴宁回道:“不曾。”她想了想,又道:“我在一家水粉店问过,龙岩怀龙大人平日不常外出,下雨的天气更是不会离府。”
洛景明点头道:“我也是一样的情况,我找了好几个人打听,都说龙大人爱民如子,似是颇有声望,又说这要命的天气,能待在家里就待在家里,谁都不愿意出门。”
独孤一陵深有同感,道:“确是如此,我和师兄行来之时,全身上下差点湿透,这么湿寒的天气,铁打的人也捱不住,当然愿意待在家中。”
裴宁望向安静无声的府邸,低声道:“师兄,眼下我们应该怎么办?”
江潮沉吟一阵,缓缓道:“此际秋雨潇潇,快至黄昏,这雨也一直不见停,此次任务事关重大却是等不得,还是按照原来的计划,酉时下三刻,天一黑立马行动,你和洛景明辛苦一些,先潜伏在府邸周围望风,到时由我和一陵入府取标。”
裴宁与洛景明答应一声,江潮便命众人卸去伪装衣物,露出黑白相间的凌雪服饰,将链刃背负在身,做好入府取标的准备。
临走之时,江潮取出一个葫芦,递给裴宁道:“裴宁,你喝一口。”
裴宁接过葫芦,拔开酒塞轻嗅几下,惊讶道:“师兄,里面装的是酒。”江潮点头道:“正是。”
裴宁疑惑道:“师兄,等下便要入府取标,为什么还要我喝这个,难道不怕误事吗?”
江潮解释道:“这种药酒添加多种稀有药材酿制而成,等下你们在外望风,需经雨淋,气温低寒,喝上几口,恰好可以驱寒暖身,又可提升运气速度。”
洛景明一听,连忙说道:“师兄,我要喝!”裴宁避开他伸过来的手,瞪眼道:“师兄可没说要给你喝。”
江潮轻轻一笑,道:“裴宁,你与洛景明各喝一些吧。”独孤一陵见状,插嘴道:“师兄,一陵的份呢?”江潮没有理他,令他心中很不是滋味。
裴宁仰头灌下几口药酒,忽地眉头大皱,低叫道:“果然,你们都在骗我!”
洛景明神色一变,紧张道:“裴宁,你在说什么?”
裴宁扭头横他一眼,道:“那日在卓老头的酒廖,你们骗我酒水的味道就是那么寡淡,今天师兄给的酒,味道怎么和那晚不一样?”
洛景明赶紧赔笑道:“我们也是怕你喝醉……”裴宁冷哼一声,将葫芦递出,道:“回去再跟你算账!”
洛景明接过葫芦喝上一口,忽地两眼一瞪,差点将酒液吐出,他喉间用力一咽,方才将酒水吞下肚里,道:“师兄,这酒好苦!”
裴宁嗤笑道:“瞧你那点出息,这么大的人还怕苦。”
洛景明撇撇嘴,小声嘀咕几句,独孤一陵提醒道:“裴宁,洛小子,待会儿你们可得小心一些,不要暴露行踪,打草惊蛇。”
裴宁眉头一挑,道:“一陵,这话还用你说?”独孤一陵笑道:“是是是,裴女侠心中自有计较,是小的多嘴。”
两人动身之际,江潮忽地叫住洛景明,说道:“洛景明,记住我说的话,切勿轻举妄动。”
洛景明身子一震,许久点头道:“师兄,我知道。”裴宁疑惑道:“师兄,你们在干嘛,怎么像在打哑谜。”
独孤一陵慢悠悠道:“师兄是在提醒洛景明,保住小命才好回去与你成亲,让我们喝喜酒。”
裴宁脸色一红,啐道:“就你话多!”江潮颔首道:“时间将至,你们快去吧,小心一些。”
眼见裴洛二人离开,独孤一陵又觉心中慌乱,简直坐立不安,他站起身,在棚中来回踱步,隔了一阵,江潮忽开口道:“一陵,握着我的手,好吗?”
独孤一陵坐在江潮身边,依言牵着他的手,却觉手心一片冰冷,不由说道:“师兄,你冷吗?”
江潮五指紧紧扣在他手上,点了点头,独孤一陵还想开口,忽听一道风声扑向龙岩怀府,他转头望去,那道身影竟是洛景明,又见裴宁跃出林间,随后前去必经之路望风。
此际变数骤生,独孤一陵只觉全身一凉,惴惴不安,江潮似想开口,却又欲言又止,良久终于开口道:“洛景明私自提前潜入龙府,如此逞一时之快,若酿成杀身之祸的话……”他话音刚落,便见龙府之中嗖的升起一朵焰火,在空中炸开满眼绚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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