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肆拾贰章陈仓暗度
难得一宿好眠,独孤一陵醒来时,窗外天光大亮,快至晌午,伸手一摸身侧,被褥微微发凉,顿时不敢耽搁,掀被起身,洗漱更衣,他刚绑好长发,忽听房门轻响,有人步入屋中,回头望去,就见江潮眸光流转,似九天星河尽入眸中,灿然炫目,此人换下昨日旧衣,新着玄色暗纹锦衣,外罩灰白提花长披,腰缠玉带,左右悬挂金环流苏,脚蹬云靴,长发于脑后编做一条长辫,以玄色发带系好,又从发顶分出一股发丝披在肩上,额间垂下一缕,半遮左额,眼角艳红更为惊艳,言笑之间,只觉星目流光,唇生浅笑,温柔和润,从容雅致,比之那身富贵打扮,别是一番风情。
江潮见到独孤一陵,微微一笑,道:“懒猪今天倒是醒得挺早。”
独孤一陵见江潮神采翩然,温柔可亲,一颗心噗通乱跳,又生肌肤相亲之念,闻言不满道:“一陵一向起得很早,只是这两日奔波劳累,昨日才会睡过头。”
江潮转身道:“既然醒了,那快收拾行囊,我们要出城了。”
独孤一陵将随身衣物打包,搭在肩上,与江潮一道踏出房门,屋外烈阳当空,万里无云,院中银杏映照日光,枝叶清透,通泛奇光,风过之时,枝叶翻飞,飒飒作响,颇为悦耳。
昨夜刀光剑影,几经生死,如今大梦初醒,物是人非,不知何时再见连冷,谢过他的救命之恩,独孤一陵正思量间,忽觉袖上一紧,转眼望去,江潮嘴角噙着浅淡笑意,问道:“一陵,在想什么?”
独孤一陵欣然道:“一陵在想师兄。”
江潮皱眉道:“想我做什么?”
独孤一陵两眼如炬,紧紧盯着江潮,口中吟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他的声音本就低沉好听,此刻吟诗,更觉话中带情,动人心弦。
江潮微微一怔,扭头望向碧蓝苍穹,道:“一陵,看来你还没睡醒。”
独孤一陵听出话中之意,脸色霎时发白,旋即洒然道:“许是昨夜太过劳累,此刻一陵真觉有些困倦。”
见他没有追问,江潮松口气,转身朝前引路,道:“来吧,拾壹在后门等我们。”
独孤一陵抬腿跟上,道:“师兄,你真有方法逃过唐门的追踪吗?那唐门弟子身边有只机关小猪,能探听地下三十尺的动静,十分厉害,我和不知名都差点栽在他手上。”
江潮道:“莫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此事我自有办法。”他领独孤一陵绕过曲折回廊,来到一处宽敞院落,打开后门,门前停着千里飞车,凌拾壹恭候在侧。
门外街道格外冷清,不见半个人影,江潮跨出院落,行至凌拾壹面前,吩咐道:“打开。”
凌拾壹依言钻进车内,咔咔几声轻响过后,下到车外,朝江潮点头道:“江师兄,可以了。”
江潮转头瞧着独孤一陵,扬了扬下巴,道:“上车。”
独孤一陵上前掀帘一看,登时愣在原地,只见车底朝外打开,露出一个夹层,宽阔纵深,底部垫着厚厚毛毯,奇道:“师兄,这是什么?”
江潮道:“千里飞车出自精密坊,专用于执行任务,奔波赶路,其中备有暗匣,可供阁中弟子藏身,仅从外表绝难看出端倪,只是开启之法颇为复杂,需得提前做好准备。”
独孤一陵心下一动,脱口道:“暗度陈仓。”
江潮微笑道:“脑子动得还挺快,进去吧。”
独孤一陵得见神奇暗匣,原本悬着的心登时落地,他合衣躺入匣中,但觉身下软绵如棉,丝毫不觉冷硬,对精密坊更是心生向往,就听江潮在车外对凌拾壹吩咐道:“拾壹,照计划出城,记住,遇到任何事都莫要惊慌。”
凌拾壹恭声答应,江潮掀帘登车,与独孤一陵挨肩而卧,比之昨夜同眠还要靠近几分,下刻,凌拾壹启动机关,将车底复原。
车厢底部完全合上,独孤一陵眼前一时陷入黑暗,数个呼吸后,就见匣中微泛青光,已可视物,细看之下,才发现匣身开有不少细孔,密密麻麻,难以细数,亮光透孔而入,斑斑点点,颇似天上星辰。
独孤一陵大赞巧思,忽听脚步声响,有人登车而入,不由低声道:“师兄,车里的人是?”
江潮道:“是百草堂的人,不用担心。”
话音刚落,凌拾壹轻喝一声,马车缓缓朝前开出,过不一阵,就听车水马龙,人声嘈杂,显已转入繁华街心,略估距离,此处应是朱雀大街,又行一阵,马车骤停,车外一人粗声喝道:“城守有令,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城!”
昨夜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长安城守定难向朝廷交待,故而封守城门,不让随意进出,想来个瓮中捉鳖,却不知百草堂的人有何办法脱身。
此时有人掀帘下车,恭敬地道:“这位军爷,我们是百草堂的人,奉命出城采买药材,这是通行令,请军爷过目。”隔了一阵,守卫大声喝道:“开门!”那人谢过登车,马车再次朝前开去。
独孤一陵心知凌雪阁势力庞大,既为朝廷效力,自有便捷之处,只是想不到百草堂如此了得,纵是城守下令封城,依能来去自由,不受约束,他忽地忆起裴宁的话,凌雪阁虽是隐于暗处,不出于世,阁中之人的赤胆肝心却是天地可鉴。
马车顺利行出长安城门,走出十几里路,仍是无事发生,独孤一陵躺得舒服,不禁有些犯困,眼皮打架时,江潮伸手捏捏他的手心,提醒道:“来了!屏气!”
独孤一陵心下微惊,连忙屏气凝息,同时功聚双耳,就听两道风声迅疾奔至,附在车后,凌拾壹似是毫不知情,不时与车内之人交谈,从江湖传闻到坊间旧事,均有涉及,频传笑语,气氛热烈。
又行出几里地,就听凌拾壹惊叫一声,勒住拉车的骏马,一阵风声落在车辕处,车中之人颤声问道:“这位好汉,不知、不知有何事?”半晌,才听一人冷哼道:“竟然不在。”
听出来人声音,独孤一陵暗道好险,下刻风声再起,有人离开车辕,投向远处,他知唐门弟子心计颇深,怎会干脆离开,惊疑之间,又觉掌心发痒,凝神细听,左侧林间传来一阵轻响,几不可闻。
凌拾壹等人聚在一处,战战兢兢,低声交谈,似是十分发愁,有人建议回去请镖师,但一来浪费行程,二见唐门没有杀人的意思,一番讨论之后,众人决定继续上路。
这行人表面功夫做足,毫无破绽,若非知晓内情,定会上当受骗,马车前行一阵,忽听林间乍起猎猎风声,有人朝远处遁去。
见唐门终于离开,独孤一陵心下一松,忽觉掌心暖热,五指微弯,便将那只手握在掌心,江潮轻嗯一声,尾音充满疑惑,动手挣了挣,发现无法挣脱,索性不再动作。
独孤一陵握着江潮纤长的手,心中大感欢喜,只望马车永远不要停下,谁料才走一段,马儿长嘶一声,不再前行,车内之人陆续下车,显是已到目的地。
独孤一陵眉头大皱,手上劲力略松,江潮趁机抽手,屈指在头上木板轻敲三下,数声轻响过后,车底木板缓缓朝上打开,江潮当先跃出暗匣,独孤一陵心叫可惜,下到车外,只见江潮与凌拾壹立身一条岔路前,四周不见百草堂的人,回身望去,庄严高大的长安城笼在一片光晕之中,宛如天宫,犹在云端。
江潮面容严肃,将一个蓝布包袱交给凌拾壹,郑重地道:“速回凌雪,将此物交予李泌先生。”
凌拾壹收下包袱,挂在肩上,朝江潮抱拳道:“拾壹知道。江师兄你们多保重。”说罢运起吴钩碎雪,腾空而去。
独孤一陵行至江潮身侧,道:“师兄,他一个人回去没问题吗?”
江潮望着凌拾壹消失之处,道:“路上有人接应,不用担心。”
独孤一陵又问道:“师兄,除了那封密信,包袱里面还有什么东西吗?”
江潮淡淡道:“还有陈府的兵阵图。”
明教弟子曾说江潮潜入一座宅邸,眨眼消失无踪,那座府邸高手众多,守备森严,连他不敢随意闯入,如此情势下,江潮还能取到兵阵图,完成任务,独孤一陵赞叹之余,更觉钦佩。
江潮收回目光,忽道:“一陵,你会驾车吗?”
独孤一陵尴尬道:“不会。”他思及永安渠之事,立马又道:“只要师兄肯教授诀窍,一陵肯定能很快上手。”
江潮眉眼舒展,似有笑意,道:“但愿你不会弄散这辆马车。”
马儿惊吓三次,差点翻车两次后,独孤一陵总算掌握御马之术,他手持马鞭,与江潮同坐车辕,二人双肩紧挨,更觉亲密,不由心情大好,笑道:“师兄,眼下我们该怎么办?”
江潮目光放远,道:“我知你来自江南,认路不成问题。若你驾车技术够好,我们便能在日落前赶至枫华谷,寻到驿站安身,不然就要露宿野外,靠冷硬难啃的干粮果腹。”
独孤一陵一甩马鞭,长笑道:“师兄放心,一陵定会让你躺在柔软的被窝里做一个好梦!”说罢,马儿长嘶一声,放开四蹄,朝前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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