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的少女坐在庭院花木旁的凉亭。
“必须要去?”
房檐边的少年也翘着脚摇摇晃晃没个正型。
月光如水。
“一定要去。”
“你就不怕我告诉二庄主。”
楼上的叶潜脖子一梗,“……我本来就要告诉他的。”
“二庄主一定会拿重剑捶你的吧。”
“……”
“既为铸剑之人,若有天材地宝,自当前往一观。便是没有你那两把剑,我也得去看看的。”
“……”
“就算你告诉他,二哥也不会阻拦。”
“倘若是你堂舅老爷呢。”
叶潜差点从房檐边上栽下来。
“不至于吧。”
他起身跳下来,往长月对面咚地一坐,手臂重重落在桌子上,强调道,“你们君子不语人是非。”
长月想了想,拨了拨手边青山贯雪的花瓣,“……且等我三日。”
……
取朱砂十两,银锦一张,绘制双剑交织图,以成契约阵法,于阴阳交际之时。
长月差点没把太上坐忘经翻烂了,等念到这一段话,觉得可行。
叶潜难得被她三请四邀才犹犹豫豫地过来,看到她在堂前铺的银锦上提笔绘一副似阴阳又非阴阳图的东西,一边放阴剑,一边放阳剑,满脑子问号。
“干,干什么。”
长月对他伸出手。
“啊?”
“嗯”她点点头强调。
叶潜犹犹豫豫的伸手。
长月随手一拉,另一只手银光一闪。
叶潜的小脑瓜子还没来得及胡思乱想,指尖一疼,触电般的缩了下手。
“喂——”
指尖被银针点出一点血印。
她把小白和阴阳双剑拿出来,带血的指尖往剑刃上一摁。
银锦一收,化作微光没入两把宝剑。
“好了。”
“什么好了。”
奇奇怪怪。
“能听到吗?”长月问他。
“什么?”叶潜也问。
“叶公子。”
脑海里突然传来一道少年童声。
叶潜:“……?”
“这是小白。”她把指尖停驻的半掌长的蝴蝶递到他眼前。
“……”让我捋一捋。
明明是极为怪异之事,但也许因为是杨三干的……搁她以往作风,好了……好像又不是什么大问题了。
一种莫名的不可言说的联系在脑海中盘亘。
明明空无,当前除气劲之外,该空无一物,可却仿佛又能“看见”蝴蝶与剑之影毫发毕现。
“你做了什么?”
“此乃纯阳道法,结一道临时契约。”
“?”说来听听。
“小白是我的眷属,阴阳双剑是我的绑定宝剑。与你结契之后,便可无忧于阴间煞气。你前往昆仑,它们也会保护你的。”作为一个信奉鬼神的古人,叶潜接受能力还挺不错的?不过考虑到这个世界本身就有这些……
小白的触须猛点,翕动着翅膀,仿佛在点头似的,“对,对对,主人的朋友就是小白的朋友,小白一定会好好保护你的。”
叶潜的目光落在这只与同族相比显得有点儿巨大的雪色蝴蝶上,心情微妙,“ 就他?”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小白:“……”这家伙……
长月:“……别看小白个头小,其实真的很厉害的。侦测,迷幻,毒术,会的东西很多。而且它行走江湖已久,经验丰富。”真的论起江湖上四家五剑六派,说不定小白懂得比他一个小朋友可多多了。
“哦哦哦”他从长月手中接过小白,盯了一会,盯得小白忍不住翅膀呼了他一下,不痛不痒,叶潜笑眯眯道,“很好,那以后我们就是兄弟啦。”
小白:“……”走开走开乱攀亲戚,他兄弟只有红蝶了一个。
“既然有妖……所以,之前所见,阴魂之气,果然也不是我的错觉。”
“?……”
“你还记得,那一次在忆盈楼时,我撞倒了楼中姐姐的晾衣杆嘛。”
“……”您不提她都忘了。
她真是谢谢你。寒冬腊月的,还得再搓一遍衣服。
……搓衣服?
emmmm等等……
叶潜点点头。“对啊。我看到衣服听你的话在河里游了。”那一点儿也不像是内力所为,倒是能感觉到深重的阴气。
他在剑冢待了那么多年,死气多多少少还是能感到一点的。
长月无言以对。
“你的眼睛变绿时,这种气息就会加重。”
“……好吧。如若不然你如何能听到小白说人话呢。”
“嗯。万物有灵,不过我就是没想到让我真切认识到这些神神鬼鬼的,会是你杨三罢了。”
长月:“……”那你要不谢谢我。
叶潜抚掌道,“回头你不如帮我看看,我爹在没在剑冢里面。”
“……”大孝子。
“好。”虽隐于玩笑之间,但她听得出来,他似乎挺认真的。
“阿玖回来啦。”
恰巧看到门口站着的令玖,长月对她招招手笑道。
令玖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一金一青的少年少女在一丛青山贯雪前凑在一起,目光炯炯的盯着一只巨大的白色蝴蝶。
也难怪了。他们都还小,就算三小姐平时表现的再成熟稳重,也还是个孩子呢。
三小姐养的蝴蝶确实大的罕见。
渐盛的雪色牡丹已成一片,一只漂亮的蝴蝶于花丛飞起。
……
若说近来江湖上最引人眼球的消息是什么,自然都是关于长歌门主换代的。
还有那位新任门主的妹妹,更是前无来者。
且不论她朝堂三年所做的事情,只看她回门三月,长歌又多了数套琴剑秘籍就知道了。
更令人觉得离谱的是,长歌门现在才爆出来。五年前一度闻名江湖的长歌弟子所用的月照花林音阵,其实主创者是杨长月。
那是小姑娘才几岁啊。八岁,总角之龄,就能看破门中功法破绽并改进其为合击之技。
犹想那两年时间里,有好一段日子,长歌制霸团队竞技场。
外出历练的长歌门人三五人为一组,月照花林阵法一摆,旁的门派一通刀光剑影下来,竟然都擦不掉他们多少血皮。
简直就是其他门派的噩梦。若非后来各方针对此又出一套禁疗驱散之法,难以想象……
实在是可恨,可怕。
明明长歌门相知莫问曲都是属讲究内功根骨的心法,近些年来的调息时间和曲引却越来越短。
实在是令人头皮发麻。
当然很快他们就会发现,原本就很难打掉血的金色梅花护盾,变得更加厚实。连同长歌各类控场手段,也越来越变化莫测。原本常年不动的门派招式,突然就开始翻新了。
直接促使其他门派也开始对门中功法进行改良革新……各门派收藏家一时都被卷的头皮发麻。
忙于改进功法的,相互切磋,控制入微,江湖相遇反而都留了一线。毕竟谁也不知道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很难说下次被打的会是谁。单纯因切磋导致的生死决斗反而少了很多。
就在这种时候,听到长歌门物资被劫消息,无疑引起武林轰动。
……
“所以,是红衣教。”
“据江湖流传的消息,正是如此。”
“明日新闻?”
“这不是杨姑娘来的太早了。”
“抱歉。因为是要送去给叶潜铸剑的材料,所以不得不问。”
“无妨。反正明日扬州就都知道了。再过一日,天下就传遍了。”
“……阿萨辛干的?”
“这……”
“是他做的。”
有人从一旁挑开门帘走来。
长月看去,正一位锦衣华服,气态雄然的中年人缓步踱入,虽偶有白发,依然眉目冷峻,超然不凡。
隐元会扬州分会的会长看了看他,向二人拱手一拜,十分识趣的走出了后厅。
“请问前辈是……”
“方乾。”
长月:炎天君。
“长月有礼了。前辈特意来此,有何指教?”
“不过是好奇。”好奇一下揭开九天面纱,直面江湖群雄,如今赫赫有名的长歌小姑娘,究竟是哪般模样。
“……”有一种被问罪的错觉。
或者说不是错觉。
“那前辈以为长月如何。”
他抬起手,悠悠道,“不堪一击。”
给足了杨长月反应时间,才一掌拍了过来。
剑影重重挡在她的面前。
极快。
极快。
然而避无可避。
被掌风拂散。
长月抬手,格挡住这一掌,几个交错之间,又是一通回合,见招拆招,接连不断,身影渐渐被逼退到正座前。
蓦然,旁侧的门窗哐一声巨响,一道金灿灿的影子翻身进来,直接一个重剑横出,铛一声挡住了他的掌风。
“杨三!”
“?你怎么进来了。”
不是说他先在前厅溜达一会吗?
叶潜横剑一挡。
早就听后房动静不对劲了!
方乾也不急,游走间就与这两个少年交手十来个回合,面色不显,心中倒多了几分欣赏。
年少而英才,确实不错。
最后一掌落在腹部,长月闷哼一声,带着后撤了一步。
“喂——”
叶潜看到退后收手的方乾,撸了撸袖子。简直是欺人太甚。
长月摇了摇头,平复了下内劲,一手扯住直往前冲的叶潜。
“回来。我没事。”
叶潜:“……”
方乾收回手,感觉到打中她时某一瞬间略显不畅的内息,微微有些讶异。“经脉断过?”
既已断过,还能拥有这么浑厚的内力,小姑娘这十年,是一刻不停的修习打坐吗。
叶潜闻言一滞,顿时皱眉。
“今已恢复了,有劳前辈关心。”她拉了拉叶潜,“前辈只是试试我的身手,没下重手。倒是你,跑进来做甚。”
叶潜撇撇嘴,扶了她一把,“小白说有人要以大欺小。”
“……”长月摸了摸蹲在头顶当假花的小白。
方乾便在与二人对面的客座坐下来,手一抬。
一盏热茶掠空而来,叶潜一抬手,直接截住了冲到长月面前的茶,稳稳的长月手边的茶桌上,面无表情,恢复了一把世家贵子的模样,端庄道,“……谢前辈赐茶。”
方乾闻言微笑,端起茶,轻嗅,浅抿,品鉴一番,抬头对长月道,“王毛仲毕竟是九天之一,九天既在江湖,也容不得他人如此贬斥。”
随意如此,威名何在。
“莫非如今的隐元会,不如从前吗?前辈以为,是九天,就对吗?”
叶潜在长月身边坐下来,越听越拧眉。他一贯只道是长月在长安为官,交游颇多,但都是朝廷风云,她内功深厚,等闲朝官动不得她。没想到之前江湖风传的九天之事,她竟也有所涉及。
方乾微微笑道,“无所谓对与不对,不过是因为你挑衅了九天而已。”
“……”行吧。明明就不对,这还要专门找场子。
叶潜面无表情。
方乾转着手中的三彩茶杯,笑看其上的江海横波花纹,“如今隐元会已经暴露,凌雪阁时不时暗中探访,可给九天添了不少麻烦呢。”
“隐元会广知天下,散发真相,明面上监察武林,防患于未然,警醒世人,扼邪念于摇篮之中,不是比躲藏暗中更加有效。”
“九天盟约已立三百年,打破规则之人,总要多受些关注。”
“那前辈看我如何?”
“倒也不错。”
九天传承数百年,确实有些老旧了。
“谢前辈夸奖。”
“前辈如何知道,是阿萨辛所为?”
方乾缓缓道,“自伊玛目死后,陆危楼与阿萨辛身份暴露。明教倒还好,并无太多与皇室相逆之行,红衣教则不同了,近日被天策府咬的死紧。你这位罪魁祸首,可不招了阿萨辛厌恶。本君自北地回返,偶然得了些消息罢了。”
“至于地方——随州。”
“谢方前辈提醒。”
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下方乾,并不算失礼,但是也足以让这位久居武林鳌首的第一人觉得奇异又胆大了。
“怎么?”
“有缘千里来相会,若未得见前辈还好,既前辈已来到扬州,长月突然想起一事。”
长月微笑道,“忆盈楼离扬州不过百里,今日天时地利人和,前辈可愿稍移尊驾同我过去看看?”
这句话与他们之前所谈是风马牛不相及。
然而对上小姑娘认真的目光,方乾也突生了几分兴趣。
事实证明,这位小姑娘总能在某些隐秘之处,给人惊喜。
是惊喜是惊吓,有待评定。
不过她所参与的事态确实总会有一些奇奇怪怪出乎意料的发展。
叶潜:……咱不去收拾红衣教吗?
“你先别急。”长月牵牵叶潜的袖子。
择日不如撞日,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刚好我们去看看阿亮和曲云姐姐。”
叶潜:“?”
“世人皆知,方前辈武林豪杰,英雄魁首,为人更是一言九鼎从无反悔。晚辈与君约法三章。”她伸出掌心,明亮的眼睛含笑。“一不违您个人信用,二不违江湖道义。”
方乾饶有趣味的笑了笑,伸手与她相击。
“不可扰人心意,不可夺人之志,不可以为长者迫人。”
她到偏厅书房提笔,写了一封信封于锦囊之中,“这其中又藏了一个秘密。前辈答应长月,等来日再踏上长安时,再打开可好。”
明明空口无凭,却又不是信口开河。
方乾好笑道,“本君将回返东海,你就如此确定,我还会去长安?”
当年一招之差,不慎失于拓跋思南之手,已应言绝不再踏足中原。此番九天之变,已是无奈之举。拓拔同为昊天君,虽未再提起故事,他却已决心无故不再返回。小姑娘倒是笃定他似乎要多留一段日子。
长月:若我搬出你堂舅老爷,阁下又当如何应对呢?
叶潜:……
长月:……大孝子。
叶潜:……
长月:……大慈父。
方乾:……
长月:……大丈夫。
方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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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机缘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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