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爷穿过了一座座陵殿的琉璃影壁，靴底碾过琉璃影壁下的碎冰，那壁面嵌着孔雀蓝与蜜蜡黄的琉璃砖，烧造着许家列祖的仙班朝服像的，不亚于他去过的许多皇陵。

光影在他斗笠上流转时，他忽觉这些雕梁画栋的灵殿过于招摇，纵然檐角走兽镏金，藻井盘龙衔珠，到底比不得本家陵寝的气象。

仙界许家的陵寝，称句仙宫也不为过。

他暗暗感叹着开了眼界，走南闯北盗大墓无数，陵也见过不少，确实少与如此规格的建筑群打过交道。在他看来，那边的歇山顶全用琉璃铺瓦，日头一照便绝能浮起七彩霞气，是个仙人埋骨的琼楼玉宇。

凡间难有此灵力充沛之所，许家的两位祖先真是选了个风水宝地。

他扎紧了褪色的粗布衣带，耳尖捕捉着雾中传来的蛇信声。方才穿过第三重琉璃花门时，瞥见陵道两侧倒伏着道童尸身，脖颈处全是铜钱大的血窟窿，尸身却干得像晒了三月的腊肉。这些改了姓的外家弟子本该在金花观扫洒，偏生被大虎拖进这阴寒地界当活祭，倒叫五爷想起三十年前在漠北盗掘的北璟王墓，满坑满谷都是断了手脚的童男童女，这也是萨满的手法。

"金玲得活着。"

他默念着，她到底是许家本家赐了"金"字的骨血，总比这些挂名弟子金贵些。

五爷能感到远方献殿灵力的波动，他明白这是金苑醒了，或者说，艺秋醒了，不久他们就会追上他的脚步，并且会处理二虎身上残留的大虎地魂。

不出一柱香，艺秋定能与他在陵寝前汇合。

五爷摸出旱烟袋，在鞋底磕了磕烟锅。当里面的烟丝重新点燃，隐隐勾起了他当年的回忆

“陈旧的烟味夹杂着火焰新生般的跳动，令人着迷…”

这是李渊曾经最爱吹嘘的爱好。

这一切的起因是几十年前第一次接触许金苑，刚要飞黄腾达，偏偏赶上天下大乱，改朝换代，仙界混战，他们被迫揭竿起义，占了山头成立匪家，收养大虎二虎三虎，三兄弟在与金花观乃至仙界联系密切的环境下成长，渐渐萌生了对白黎剑的不轨之心，可碍于三位师傅的面子不好出手。

随后发生了一系列大事，可都与此时无关紧要，大概说是，老三修来的离开。自己步入仙界，成为修士。许金苑死去，艺秋冒充其身份。

最后就是大哥李渊和三虎的惨死。世事动荡，匪家群龙无首，加上新朝代要剿匪立威，盗墓活动越来越难进行，匪家三十多年的气运也到了头。大虎当时年龄上小，却要撑起一个由忘恩负义的土匪、兵匪、盗墓贼组成的组织，慢慢养成了比两位弟弟更乖张暴力的性格，那萨满的谗言，便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个稻草，使大虎彻底成为了一个仙界斗争的傀儡。

可惜他如同蜉蝣，转瞬间便消散的无影无踪，只留下个烂摊子给五爷处理。

正是那许金玲姑娘，许家外支的一个遗孤，被送到许家送到金花观是因为她的体质特殊，祖宗灵堂里特意赐给了她这百年一代的“金”字，结果不出两年就被一个土匪劫持，确实有些对不起本家的信任。

包括日后的变局，还要用上这姑娘的能力。

五爷猛吸口烟气，又深深地呼出，洁雾在升腾间，随着风轻微抖动，又顺着斗笠边沿升上半空，五爷眉眼轻轻抖动，只感觉身边的气场不对劲。

二虎身上的地魂没了，可大虎的气息反倒强了几分，甚至有隐隐要压过他的势头。

这便只有一种可能性，那援军已经来了，这雾有他份功劳，大虎也就鸡犬升天，彻底与地魂融合，八成很快就会追上来了。

这种情况下的大虎，将与地魂完全适应，加上援军暗送秋波，至少能有前朝太卜的水平，五爷曾和他交过手，难对付的很。所以二人一鬼必须小心谨慎，汇合后再进入陵寝。断不可贸然行事，毕竟敌明我暗，先完全解决了大虎才是正道。

雪好像又开始下了，正午的太阳把银片照的熠熠生辉，五爷时刻提防着，他的右手从未离开过口袋三寸，他有些黯然神伤，自从他踏上此路后，这样的事发生过太多了，他曾无数次地为了达到目的，去一次又一次做杀害，保护，抛弃…这种事情，直到如今的手足相残，明明是同样的故事，只因为角色的不同，就改变了许多。

他曾经被雇佣守护一家王府的宝物，那个贼人与他素不相识，五爷对杀死他，或者逃跑都毫无愧疚，他可以随性而为。

但如今，一方是他最爱的女人和最亲近的兄弟，另一方则是他大哥的养子、徒弟。

他们的关系，就像三片天上飘落的雪花，明明血脉相连，同根同源，却只要相交，必会争夺对方的温度，直至融化为水，万劫不复，可偏偏必须碰上一碰。

他们已经踏入了你死我活的境地了…真是个悲哀的时代。

雪不大，半天也难给地面染上白色，斗笠却覆上了一层细细的雪绒，交织的金光使五爷的身影有些突兀，他捋了把自己的胡子，衣角随风荡起。

许金桓的陵寝修在了山腰上，左侧有一条小河，藏风纳气，定可保佑后人繁隆昌盛，远观还能看见早早就闭合的山谷，那里的雪大部分都滚落下山壁，堆在一起，并未融化。老松还是棵棵分明，唯有他是白黄间的一抹绿。天上的紫金乌云还留有一丝生机，金光滚滚，但已经温和许多了，风卷残云后是雨过天晴。

正当气氛稍稍缓和之时，五爷远观到了四个身影，最远有两人，一虚一实，皮袄与道袍并不相配，十分惹眼。再者有一个姑娘，飞身踏瓦于琼楼之间，长发及腰，飘然灵动，发尾还带着刚刚发动过雷法的白素，她换上了套黄色的法衣，八卦明晃晃画在衣摆上，带着金苑总带的那种头冠，没有认真束发，不咋规矩，让人回想起当年活泼的姑娘。

最惹眼的是个近在直尺的不和谐身影，那东西不像人，身形完全被拉长了，脑袋纵向憋了下去，露出些白的与粉的，眼眶碎的不成样子，那黑白的眼瞪出半寸，布满血丝，更加怖人。手骨腿骨不自然地下垂，明显是胯与肩甲粉碎导致。他就像个由学徒工匠刻在壁画上的偷工作品，丑陋又违和，偏要苟延残喘地活在这世上。届时他还在以不似人形的鬼魅动作高速向五爷移动，许艺秋正是在追赶他。五爷心知肚明他是什么人，他是大虎，也是萨满，更是贪婪。这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还在不断索求，**永远不会消失。

这章是对全文到现在的一个总结，可能对前文重复的有点多，大家见谅，时间太久远了，作者也是回忆着写的，这章也就当个温习吧，咱承诺下章马上出来，并且尽快进入主线，字数也渐渐恢复，祝大家阅读愉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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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章 陵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