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子一被提醒,立马分散开来,各自去树下休息了,金苑则拈了一个避体诀,隐去了身形,打算听听三人的交谈。
五爷独自等了一阵,就看见那虎皮和虎脑正提着个莽皮的油灯笼,在树林的阴影下盯着他。
五爷和金苑并没有多怕,两人望着不远处的虎家兄弟,如同看着幼时打翻香炉的顽童,虎脑黑袍上的蟒纹沾着草屑,虎皮正缩在貂裘里呵气暖手,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他没一点武功在身,在散修里当着个狗头军师,看着到比谁都壮实,才在那里冻得哆嗦,在勤奋上,他确实比不过这个年纪比他小的大哥。
“唤兽诀?都修到如此地步了?”
五爷朝虎脑吐了个歪斜的烟圈,他感到了大虎催动的毒蛇。
“你师父当年练这功,可没你这般造化。”
听着大虎袍子下暗自涌动的蛇鳞声,金苑腕间的符咒微微发烫,这是大虎戾气躁动的征兆。自打这对兄弟进了道观,他袖中的雷符就再没凉过。
但五爷和金苑不能先发制人,一是不清楚大虎如今的背景与底细,二是他俩…虽约好了除掉大虎,却还是抱着他迷途知返的幻想。
来人抱拳拱手道:
“五爷,明天下午便可以到偃金台外围森林了。”
他说话的声音愈发最近刺耳,像蛇吐芯子般刺人,又带着股阴气。
“到哪儿还用得着禀告老夫一声?”
五爷立马换回了先前对大虎的冷嘲热讽,气得大虎嘴角直抽,再也不想跟这倔师叔多说一句。刚要离开,突然,他好似感受到了什么,眉头紧皱起来。
大虎身后的二虎则是有点踌躇,虎皮这人一直聪明,明知道斗不过,大哥却又疯了似的作死,只好尽兄弟情义的前提下偷偷找点退路。
二虎踌躇地扯开衣领,比划自己的脖子,舌头歪吐出吊死鬼的模样。五爷烟杆一沉,斗笠阴影里闪过寒光,三十年前教这崽子打暗号时,可没想过会用在此处。
他提醒五爷大虎要动手了。
五爷心里暗骂二虎这个吃里扒外的总当两面光,也在不觉间皱起了眉头,在斗笠下观察大虎的一举一动。
大虎转身带起腥风,五爷在他移动前就先行一步,只可惜距离远了些,大虎在瞬间上前,便扣住隐身的金苑
五爷见金苑受擒,便停在了原地,找机会解围。
大虎突然阴啧啧的贴近金苑脖颈,说了句:
“道长好兴致。”
寒气喷在耳后,激得金苑想起那年雪夜,他亲眼看着陈武从尸堆里爬出时,陈武眼底的凶光。
大虎的声音极其低沉,却不是五爷般的沙哑,而是带着刺骨的寒意,使他感到头皮发麻,不是怕,而是这大虎,好似一夜之间得更邪性了,完全不像当年…甚至前些天的大虎了。
二虎被突然出现的金苑吓到了,立马后退,没过几步又做了个脱衣服的动作,他在解释大虎的变化
…不过这明显只有和他臭味相投的五爷能理解其意,这是在说大虎“变态”了。
不过金苑也是个临危不惧的主,他比这两兄弟见识更广,经验更丰富。
“听听自家兄弟怎么拜山头,犯哪条规矩?”
金苑彻底现出身形,道冠垂缨擦过大虎鼻尖。
“您可别忘了,五爷他也是匪家的,于情于理,好像和我们更亲一点,毕竟艺秋姑娘可是早就死了,两人也未曾定下亲事。”
金苑一听艺秋的名字,忽然脑子一团乱麻,癔症的老毛病又犯了,竟躲闪不急大虎忽然里来的一掌,只见得大虎露出个浅浅的笑容,金苑随即狠狠砸在了身后的树上,大虎紧盯着金苑的位置,抽回了手,疾速掠回了二虎身旁。
气氛一下绷得如满弓一般,五爷刚要出手,大虎已然揪起二虎衣领离去,空中只飘散着金苑凌乱的呼吸和大虎的道别。
“明日申时,不见不散。”
余音还在林间回荡,弟子们藏身的古柏下只剩凌乱草痕。
金苑撞断的老松年轮里渗出琥珀色树脂,与他嘴角血迹相映成诡谲的朱砂色。
他忽地回过神来,心里暗叫不好,拉住五爷伸来的手,顺势站起身,和五爷立马转头寻找起弟子…他们早就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五爷蹲身捻起片蛇鳞,鳞片上还凝着霜花,这是大虎的“唤”,是种唤兽诀,李渊传下来的招数,他纵蛇了无痕迹地运走了弟子们。
见金苑忧心忡忡的样子,五爷出言安慰,他早就预料到大虎会用这套肮脏的手段了,也无可奈何,他分不出神保护弟子们。
“他们要用你我的魂和这群童子的血肉祭给白黎,一定会等咱明天去赴宴的。倒是你,没大碍吧?”
没了弟子在旁,五爷也不自居老夫,语气都轻巧了不少。
“不是大伤,可是…”
“船到桥头自然直,你就放心的歇上一晚吧。”
五爷突然扯开金苑的衣襟,露出心口淡青掌印:
“比起金老兄当年替我挡的伤…”
烟杆轻点处,寒毒化作白雾消散:
“这崽子还嫩得很。那群孩子,我尽力救,实话说,我不同于大哥,我心底里就是个纯正的土匪。只为了你,我才管这么宽的。”
五爷也不悲伤难过,他散慢习惯了,车道山前必有路,金苑也就跟着放心,不过还有一事是重中之重,金苑咬着牙忍痛,说到:
“金玲小姑娘要救,他是本家的,要有交代。”
“那是当然…对了,别因为大虎提她胡思乱想,你要习惯…你早就不完全是他俩了。以后我会尽量找办法解决的,睡吧。”
说是歇息,可谁都没有这等闲心,金苑运气治疗内伤,五爷则趁天黑去偃金台外围勘探了一下地形,这一夜间,下了场大雪。
残月沉入云翳,金苑盘坐在断碑上闭目调息,道袍结满霜花,呵气凝作眉间冰珠。五爷踩着簌簌冻土归来,蓑衣下摆悬着两寸冰棱,靴底沾着偃金台寒潭特有的青苔,那处寒气竟比三十年前更重三分,分明钱塘一带无有什么大雪封山的场景,竟是在金华山上雨化了雪。
这一夜大雪封山,林间唯闻积雪压折枯枝的脆响,厚厚的积雪覆盖在茂密的树林上,显得寂静悲凉,鸟兽好似绝了踪迹,空中只剩下风带来的五爷与金苑穿梭于林间的脚步。
“虎崽子们喝了大哥的血,受我们教养之恩,倒把良心喂了豺狼。”
五爷,之所以叫五爷,是他名字里带个武字,被行内人叫为“武爷”,后被江湖中人以口相传,才渐渐变成了五爷,其实他在散修中排行老二,只是早早就退出了匪家。
他抖落肩头积雪,腰间蛇牙痕渗出血珠,在雪地砸出点点红梅,他夜巡遭了几只蛇的纠缠,在瞬间便愈合了:
“白黎剑逆转阴阳终究是传闻...他又是受了什么蛊惑…”
“恐怕不止这个,我夜间想来是有外来势力勾结,既然咱们以后也要用到白黎,先让大虎这莽夫打个头阵也不错。”
“只是不知这大虎是尽快解决,还是放他一马好…”
这大虎二虎来闹事算是好解决的小问题,他俩以后有仙界的大麻烦要处理,昨晚那掌里的蛊毒才是关键,大虎一定勾结了某个仙界势力。
金苑和五爷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踏雪前往山口处,等待黎明的到来。
“你也不必多想,不还有那群家伙呢吗?
纵使它们不出面,凭咱俩也能解决,现在不过是留颜面给大虎罢了。走吧,去会会那两个杂种。”
“大虎最近太异常了,我觉得…不妥。”
“怕什么,他那种娃娃还掀不起风浪,最严重的结果也就是赶快杀了他。”
破晓时分,二人踏雪行至两山裂谷,这是偃金台的神道,大概只有几十米宽,但却悠长无比,望不到尽头。峭壁老松虬枝覆雪,恍若持戈老卒。五爷烟袋扫过岩缝,露出半截"偃金"残碑,许金桓当年剑痕犹在,却教积雪掩了锋芒。
进了山谷就算进了祖先的陵,这里说是山口,其实已经有了人工的痕迹,算作神道了。金苑觉得有些不敬,但救人要紧,也顾不上叩拜了,以最快的速度向前赶路。
“陈武,你们死期将至,快求爷爷放你条生路。”
二虎裹着臃肿貂裘,络腮胡坠满冰锥,胖壮的高个子正在高声叫嚣,他穿的很厚实,修道的人都有内力,寒气不侵,所以金苑五爷虎脑三人都穿的很单薄,便于战斗。唯有不争气的二虎裹了层貂皮袄,竟还有脸叫嚣,气地五爷呵呵笑了起来,真是个瞎站便宜的墙头草。
其实五爷能明白,二虎的本意是:
“求求放我们条生路”
五爷也只好打趣道:
“当年哭着拜入咱家的二虎也学会自称爷爷了?”
“少废话,大哥,咱动手!”
一闻言动手,大虎埋伏的几条黑蛇已然先发制人,金苑剑指虚划,崖壁积雪轰然坍落,露出交错剑痕。五爷甩出烟袋,火星当空织就赤网,如雨钉入蛇躯,带起金铁铮鸣,原来是灌了水银的蛊蛇。
只听大虎用土话高声喊了一句
“走庄走闲?”
五爷立马也用乡音答到
“地上跑的不要!”
这是双方在用土匪的黑话交谈,闲庄是赌局的行话,现在是询问按土匪的规矩开战,还是不遵守江湖规矩,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决斗。
五爷烟袋叩地三响,震落松枝积雪。金苑袖中雷符无风自燃,在附近布阵开来,匪家没有做人留一线的道理,就算有,也不体现在战斗中,成王败寇。
符咒雷光闪烁的瞬间,五爷和金苑就到了虎家兄弟眼前,打算先发制人,顿时一拳和一掌向大虎袭来,可虎脑哪里是那么好对付的,两只人手臂大小的蟒瞬间从他紧口黑袍的袖中钻了出来,试图缠住两人的手臂,作势要咬,两人奋力挣开,连忙后退,拉开了距离。
结果就是突然出现的蟒蛇用巨尾横扫卷起雪雾,五爷翻身踏过蛇颅,翻身再次贴近,烟袋直取大虎咽喉。金苑并指抹过道袍下摆,八卦纹骤然亮起,竟在雪地上投出剑阵。
那突然出现的巨蟒在瞬间被刚刚补下的雷符化为了灰烬。
这时,趁三人扭打在一起,这没修为的二虎,早已跑上了远处的山头,他可没有必要参与这群练家子的争斗,也更不会被波及,这都不符合江湖规矩。
“看来我要替大哥好好教训一下你们俩!”
五爷平日里笑眯眯的眼瞪得溜圆,沙哑的声音变得极大,好似要把喉咙撕裂。他顺手抓下一把神道边老松的松针,只听几道破空之声传来。
松针疾速擦过大虎的手臂,黑袍被松针割得褴褛,划破了袍袖,留下条条鲜红的血痕,如若不是虎脑反应快躲闪过去,右手大概已经被这快而有力的松针洞穿了。
最后那三根松针直接钉入山岩。针尾犹自颤动,带起的气劲竟将积雪削出三丈沟壑。
这便是心法的精髓,寻常松针附上心魂之力,堪比神兵利刃。
心法,是用这人身四魂中心魂发动的法术。
这五门法术,分为功法、心法、天法、地法,加之最特别的人法。
功法是以灵力为主的经脉之法,靠丹田驱动。可丹田释放出的灵力有一个致命的缺点,难以聚型,转瞬即逝。
唯有些德高望重的老仙师加以改良,撰写密咒,造出名为“人法”的特殊功法,才能久而不散。
当年山海关外的隆冬,金苑亲眼见五爷一掌劈开三清观老道用心法冻结的寒潭冰面,灵力激荡如白虹贯日。然则冰层不过半刻便重新凝结,功法威势虽盛,终是难留形迹,心法虽如潺潺流水,但胜在滔滔不绝。
直至另一位大萨满演示"人法",以血为媒画就符文,灵力方在冰面凝成三日不散的火焰图腾,那片湖从此变为了谭不冻温泉,时至今日,大概还是个当地的景观。
那天夜晚,五爷、金苑和两位大师,一同聚在湖边论道
“天地为鼎炉,众生皆茶盏。”
老道叩响手中的铜壶,声波震落发梢上的薄霜,
“寻常修士以丹田为瓢取用灵气,修得心魂...”
霜花在他掌心凝成茶壶形状,壶嘴竟有细流倾泻
“便可自成一脉泉眼,”
心魂,蕴藏着灵力,又能将它自由地操控,控制着这“壶”的舍予。
还要说回五爷,他刚刚使用的就是一记“心法”,当年他在匪寨悟道,见铁窗蛛丝承露不坠,见风走叶飞花,方知万物皆可为器。兀自改编靠偷抢来的秘门功法,后自己领悟出了此法,招式名字拜金苑所赐,名叫“飞花”。
“每个心魂,都有天生的形状,而这个形状,被称为心皿,它事关灵力的积蓄与释放。”
那戴着兽骨面罩的萨满也应声教导着晚辈,一根枯枝倒飞入手:
“心皿天成,譬如这树枝…”
枯木在他掌心旋出虚影,仿佛逢了春风,变得似柄微缩长剑
“落在庸才手中是废物,入得大家掌心便是利剑,这是心皿才能造就的天赋。我善化物。”
萨满指了指饮茶的金苑:
“他善化形。”
又指了指老道:
“这是半个全才。”
一个仙界的门派通常有很多功法,但只有一两个心法。这是因为功法胜在多,心法胜在精,因为要把心皿修炼到最适合的形状。
心皿需要以细微的控制改变外界,通常只修不超过五个,精益求精者更是千百年只使用一种心法,只有天才,才能多多益善。
比如金花观,祖传的心法叫“匿”,弟子修炼,起初只能隐匿自身,再练。可以隐去小物件。可练到最绝,如同许家祖师爷一般时,甚至可以让隐匿的东西瞬间消失在这世上。
而且一个心法还有诸多改良变形,金苑的“匿”,就不注重于隐藏而是欺骗,不是消失,制作不存在的幻觉。
第三章更出来啦,开心炸了,这章,修修改改大约用了三个月,是的,第三章在第一章发之前就写了,可作者一直很忙,没时间,就拖到了现在才发,下章也不知何时能出来,不过好消息是白黎下章大概能放出来!
第三改,设定终于完善了,之前都是想到哪写哪,很多都没照顾到后面剧情(虽说有个大纲)回头看还真是有不少矛盾,用尽量少的改动修正了,当时还说要把白黎造放出来,结果拖到了好久之后…
祝大家阅读愉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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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 夜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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