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偃金台

金苑苏醒了,这让五爷悬着的心放下了些,松了口气,继续思考起自己的处境。

现在,横在面前的坎有三道。

头一桩麻烦,是那群生死未卜的道童。若擒大虎胁二虎,或可保众人周全,尽量不杀这俩傻小子。

第二道坎,是大虎觉醒地魂的祸患。地魂可以感天动地,是不逊于人魂天魂的至阴魂皿。这等强悍的境界,又与其他魂的修炼有所不同,觉醒它所看的只有执念的深重。

况且寻常修士需以心魂为引,将地魂徐徐驱策,滋养成与天魂阴阳相生的两极之态。

或剑走偏锋,放弃天魂,把心魂练得至阴,而适应地魂。

偏这浑小子饮鸩止渴,并不知道这些方法,只能任那凶煞地魂啃噬神智,地魂本主贪嗔痴怨,最忌强取豪夺。如今反噬如附骨之疽,混着蛇纹蛊毒催生出个崭新魔物,竟掩盖了本来的他。

大虎甚至没有掌控地魂的地法调和反噬,现在他操控起山崖,证明着那仇恨已经化为了更深的执念,势要杀死所有人才罢休。

最后一桩是漫山烛阴。这些食人精气的孽畜失了"唤"诀拘束,正往山脚镇子游去。

五爷摩挲着烟袋上"陈"字刻痕,思量着过会儿向应天府燃几道传讯符,又立即转回思绪,专心应对面前这个浑人。

看着大虎独自站在原地发愣的样子,五爷不禁叹了口气,他现在满身是血,从他七窍里流出的黑血已经止住了,断箭在不断被自愈的身体向外排出,箭头上带的血仍是墨黑色的。

岩壁又压近半尺,碎雪簌簌落满肩头。五爷盯着大虎佝偻的背影,恍惚瞧见那年除夕。小崽子攥着他衣摆讨糖葫芦,冻红的鼻尖蹭着粗布棉袍,二虎领着他和三虎,齐齐给李大哥拜年。如今那棉袍早化成飞灰,糖葫芦签子倒扎进了心窝。

他这十几年过的不好,五爷心里明白,可走到如此地步,既有歹人陷害,时代的摧残,也有他咎由自取的原因。

山崖又向内收了三分,积雪被不断挤压过来,青石砖碎裂声不绝于耳,两边岩壁上的老松抖落积雪形成雪雾,积雪裹挟碎石倾泻如瀑。山谷在疾速地向一线天靠拢。

二虎这时已然跑进了偃金台内部,身影小得只剩个黑点,正站在神台上乱喊,声嘶力竭的呼喊淹没在雪崩声中,五爷没有听清,他满脑子只剩下了这山峰正在缓缓逼近的速度,他在计算。

五爷的功法就是通过精确地掌握物体的迅捷以达到强化力量,对速度非常敏感,这山正以破竹的势头合拢,之前耽搁的久,五爷闭目凝神,耳畔尽是青石砖爆裂的脆响,指节在袖中掐算时辰,半刻钟,这是赌命的时限。

他现在只有两个选择,一,立马掉头带着金苑离开,放弃一切恩恩怨怨。

二,和虚弱的金苑在半刻钟内解决大虎,随后进陵,过程会极其困难,但也是…二人喜闻乐见的赌局,五爷和金苑,最不怕的就是赌命。

五爷扭头望向背上的金苑,两人其实不用交换眼神,他们早在那个晚上就做好了决定,这时不过在奢求些填补愧疚的安慰。

大虎的生命流入了倒数,山崖的合拢速度不足以将他绑走。

金苑忍着浑身撕裂的剧痛,拔出了腰上的法剑,左手在五爷背上用血画了个符咒,以趴在五爷背上的姿势双臂发力,轻巧的翻到了肩上,五爷背上一沉,金苑苍白的手指划过他肩胛。会意,任由道人借力腾空。青色道袍掠过积雪,金苑足尖在岩壁残松借力三点,顺着摘下五爷的斗笠,略过大虎的头顶,形成了对大虎的包夹。

那魔怔的身影却兀自不动,地魂操纵的山壁忽缓下三分。五爷瞥见大虎垂落的指尖微颤,终究是残存着求生之念。

“五爷啊,您要是狠心杀了我,我会让二虎放人的。”

大虎沙哑的嘶吼裹着雪粒子砸在岩壁上,五爷明明累得面如死灰,此刻却陡然白了面。当年这娃娃抱着他大腿讨糖葫芦的光景,此刻竟与眼前七窍渗出黑血的魔物重叠。地魂操纵的巨石轰然砸落,金苑剑挽三朵青莲,碎石簌簌落在积满霜花与血晶的法剑上。

五爷认为不能再拖了,足尖点过覆雪青石,粗布鞋踏碎岩间新凝结的冰。十指如钩扣入岩缝,生生扯下三块棱角分明的山岩,将弹丸狠狠嵌入石隙。

金苑看五爷动手,念起了九雷天罡咒,不同于江湖上其他功法,许多法咒只能斩妖,不能伤人,这是道家的特点,所以最早问天府会对道教传入凡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之后反倒是无力阻拦了。

只有用一种少数的秘法,才能不差于任何一记功法心法,有这些秘法的门派,多半都在仙界受到管控。而金花观,正是那少数里的特别,师祖许金花,叔祖许金桓,都是离开仙界入了凡间的半步登仙的大修士,许家这九雷天罡咒本是金花金桓兄妹下凡时所创。

也就是说,这九天雷罡咒,是个世间罕见的“人法”。

“天帝释章,佩带天罡,五方凶恶之鬼,何不消亡…”

这人法说是灭鬼,实则能把大部分天魂地魂的强者打得烟消云散。

一瞬间,天地变幻,诵咒声引得乌云如泼墨漫卷,雷光在云层深处游若金龙,方圆十里内都变了天,层层云海中,依稀有仙鹤掠过,金苑已经盘坐在了地上,双手结印,隐隐有金光从他口眼鼻中发出…

这个人法可能连如今的皇家天师中也没人会用,因为祖师是千万年前的人,出了仙界后自立门派,传下来的人法可能比现在仙界的许家还正派传统,毕竟那边势力太大,许氏宗族内斗百年,反倒让这凡间支脉存了最正宗的传承

金苑在心里默数着,这半刻钟以过了大半,他身受重伤,运力较慢,也就是说,当雷劈下时,他们要拔腿就跑了…这还是没算上大虎的干扰。

看见金苑这阵势,大虎发起了狂,黑血再次从他的七窍中流出,极度恐怖的气息乍现。五爷察觉到了,大虎背后操纵那人也在着急,又催动了大虎的意识,使地魂的爆发更加猛烈。

整座山崖震颤好似巨兽翻身,金苑附近的青砖轰然间塌陷,同时,无数飞石从四面八方袭来,五爷心里着急,把刚刚裹好的石头一股脑扔了出去,同时发动了道家功法“驭云”,他伸出两指在空中舞动,只见金苑背上的法剑,竟金苑背上法剑自行出鞘,将袭来的飞石尽数劈落,这招是金苑教他的。

裹着弹丸的碎石在岩壁上炸开,雪雾迷蒙,五爷没做理会,本就不打算用他伤人,只是分散大虎的精力。

金苑脚下的地面也在此刻猛然塌陷,地魂没有地法就是个只有蛮力却无法自如运用的瘸腿将军,根本不好对付修士。只见金苑并没有跟着下落,反而悬浮在空中依旧双腿盘坐,双眼禁闭,细小的念咒声不断传来,汗打透了他夹带斑驳血迹与窟窿的道袍。

一把雪飞掣而去,团团雪雾炸开,再次拖延了地魂的行动,没有思考能力的地魂还不知道,五爷早就到了他的身后,双手猛拽,擒拿之手尚未扣实,已被地魂以巨力震得倒飞三丈。

五爷也不气馁,这只是个更好解决方法的尝试,既然大虎这么不想活,那就算了吧。

因为顷刻间,时辰到了,金苑道长口眼一睁,道道金光从他身体里射出,将清晨的山谷照地透亮,青筋在他脸上根根分明,头发见风而白,三千青丝尽染霜白,淡蓝道袍浸血如红梅落雪,竟是一瞬间就白成了五爷如今的模样。

本应无形的灵力倾泄而出,似乎可被人目视,扭曲了金苑周围的空间,散出微微金光。这招太过古老且强大,需引动本命真元,金苑是硬顶着折寿的风险发动的,幸好他们修士的寿元没那么值钱。

五爷烟袋横扫,十二枚弹丸结阵封住退路,却见地魂催动岩壁老松连根拔起,大虎也察觉到了剧变,急得把树都一股脑丢了过来,五爷操纵法剑化作流光将其斩作八段,残枝带着冰棱钉入冻土。

刚才笼罩天地的乌云迅速聚拢在大虎的头顶,云层中游走的雷光渐次染上鎏金色,紫金雷龙自云海探首,好似沸腾了般,迫不及待,只听金苑大喝一声

“天地无极,乾坤借法!”

他体内与周围的金光化作条条金丝,链接并嵌入乌色的云海之中,紫色的雷光和金光交融,裹挟着倾泄而下,百道雷光交织在一起,旋扭,汇聚,犹如一金一紫两条电龙缠斗着直击天地。

大虎七窍黑血凝成冰棱,地魂操纵整面山崖压来,却在触及雷龙时土崩瓦解,他根本拦不住金苑的作法,岩壁上的所有都被他揪光了砸向金苑,无济于事。

金苑周身金光大盛,白发在雷光中狂舞如银瀑,灵力扭曲空气形成漩涡,挡住来犯之物。大虎终是没有正确使用地魂的办法,他不可能无中生有,自己在一瞬间领悟地法。蛮力,怎么可能抵得过仙人的精华人法?

大虎彻底败了,黑袍尽碎,满身焦黑,露出心口蠕动的蛇纹咒印,地魂裹着残存神识在极力修补那枯木般的身体,了无生还可能,二虎的哭嚎自墓道深处传来。

云雾尽散,四周积雪近数融化为水,化作溪流在青石缝间汩汩流淌。五爷上前揽紧气若游丝的金苑,踏着仍在抽搐的雷光冲向偃金台,身后山谷中瓮鸣渐近。他明白大虎就算死了,这山的合拢也不会停止。地魂的魂力已经作用在山峰上了。此时的两峰已近在直尺,他足尖点过湿滑岩壁,借反冲之力跃入偃金台月台。他计算了时间,虽然金苑的法术发动得慢了些许,但他们预留好了突发变故的空闲,时间充裕,五爷低头看了看昏厥的金苑,他本来乌黑的头发全白了,和自己一样,清秀的脸上多了几道沟壑,他们本应都是绝佳的面貌,却为了各种计划改变了千千万万次容颜,周而复始。

金苑雪白的长发扫过五爷颈侧,道袍残破处露出许艺秋绣的线头还在的小花…这丫头还是这么糙。

“你这张脸,我早已经记不住是不是和那两人一样了…”

金苑没有回应,只是将刚刚顺走的斗笠重新盖到了五爷的脑袋上。

那山羊胡子和斗笠下露出的脸不多,但能看出当年的潇洒与自由,二人若想,靠修士的功法,自是能立即恢复容颜,可他们已经忙得无瑕顾及容貌这种世俗之物了。

当最后一线天光即将消逝时,五爷背着金苑撞入偃金台月台。岩隙仅容三人侧身而过,青石板上蜿蜒的血迹被积雪稀释成淡粉色。山石因为巨大的力量掉下许多,五爷没做理会,他望向跪在祭坛前的二虎,那人貂裘沾满泥雪,十指深深抠进冻土,岩壁轰然闭合的刹那,五爷用烟袋挑起二虎下颌:

“这般结局,你可曾料得?这不是当年的一场游戏,你哥变了。”

五爷的语气十分平缓,没有责备,没有愤恨,他知道二虎始终是个普通人,可怜可悲。

“我了解我哥,他的不死在这儿也活不了忒久,那帮人不会放过他的。”

二虎涕泪糊了满脸,中年人嘶哑的哭腔混着回声,有点凄凉。

话尾化作哽咽。他忽然扯住五爷的衣摆,粗粝指节泛着青白:

“我想三子了…”

他拉了拉五爷的衣角,最终没说下去,只是把脸擦净。

他这个辈分上的老二,实际年龄上的大哥,这两年受了不少冲击,两位弟弟般的亲人先后离他而去。

五爷则若有所思地收紧了神色,望着祭坛裂缝中渗出的黑雾,突然甩腕掷出铁弹。骨裂声与二虎的闷哼同时响起,血珠在雪地上绽开红梅,二虎不敢喊疼,知道五爷不杀自己是念在旧情和昨夜反叛,给自己面子。

断腿是他们匪家定下的惩罚。

他强忍着钻进牙缝的痛,赶紧把知道的抖搂出来:

“那群雏儿...都死了…”

“你说什么?”

忽听得"魂引"二字,喉间陡然涌上腥甜。五爷的火顿时上来了,眼前一黑。

幸好金苑昏迷过去了,没听见,不然他高低要气死在这里。五爷喘了口气,抹掉血颤抖的问道。

“还有活口吗?”

“都教大哥炼成引魂幡了!就剩...就剩本家那丫头还在墓里喘气!”

“陵里?大虎进去过了?”

“昨晚,我没跟着进,只有他带着那群引子进去的,随后就疯疯癫癫地自己出来去找你们了。只说留了那女娃做…啥来着。”

忽然,他想起了件事。

“对!快走!进去救她!大哥是找了那些人当外援,是大神儿…不对,萨满!要拿许家的血开阴司道!”

说罢,二虎托起自己断掉的右腿,颤颤巍巍地想站起来,被五爷按下了肩膀。

“照看好金苑,我给你下了誓,别想动歪心眼。”

随后,立马赶向许金桓主陵的位置奔去。

我有罪,明天还要进回忆,白黎就不知道要什么时候能出来了,不过白黎出来序章也就结束了,敬请期待吧

我这样每天阴暗地更新的日子啥时候能结束啊,今天重写了这章,发现这回设定就已经挺完善了,没大改什么,祝大家阅读愉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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