偃金台的真实形制，远比乡野传闻来得唏嘘。许金桓遭挚友剜心后，其妹金花将兄妹二人早年炼的清修坛改作衣冠冢，葬下这个天妒的英才。那些说书人口中的无心鬼筑陵，不过是惨烈过往的志怪异化，当年叛出仙界许氏本宗的兄妹，原只想在此山结庐证道。这山名，正是她二人赐下的。

所以说，这乡间的传说，是非真伪还有待商榷。

现在，陵被分为了前主殿，后献殿，左右各两寝殿，后置陵墓的格局。

整座陵墓暗合北斗七宿之数：

前殿供着道家诸神，紫檀木雕的三清六御法相森严，鎏金灵位在长明烛火中流转微光，香案积灰足有三指厚，贡品少有的断了；

后殿三尊许氏祖像虽漆色斑驳，眉眼间仍凝着仙界大族的威仪，青苔顺着神像袍角爬上供台，倒似给冷硬石雕添了件绿绒衣。

左右偏殿隔着阴阳。

左殿衣冠冢里埋着金花一脉的玉冠道簪。

右殿里躺着白黎剑与金桓的遗蜕。

后陵，还有部分仙界的许家人因不配进祖坟，埋葬在了这凡间的墓里，因为当年是大家族，处于风浪中心，他们大多都是衣冠冢，可能死在了纷争中，也可能真的成了仙，总之占不了多大地方。

还有一偏园，埋着净明派的无有家人认领的仙师，学生之类的尸体，不过就没有如此辉煌了，只是有个自己的棺材和坟地，不配成陵，如今尘世的许家还在接受着仙界的学员尸首，足以体现此山风水之妙。

旁枝末节比如来时的峡谷神道，昔日雕着云雷纹的青石板路，如今碎石间钻出野艾蒿；石麒麟折了角，獬豸眼窝里筑着山雀巢；那方记载许氏功绩的神道碑拦腰断裂，半截篆书倒伏在溪涧旁，成了樵夫歇脚的青石凳，青石老松，古色古香，却已尽毁。

过神道处设有陵台，陵台后先过三圆门，通对正殿，左右散出各石道，两侧分设八角亭，阁楼，碑廊往碑停，松柏荫罗。当年的古柏已生出血瘤般的树瘿，枝桠间垂落的经幡褪为了苍白色，在风里飘如游魂，五爷此刻正穿过残破的八角碑亭，越过一堵堵红墙，直奔金桓陵殿。

二虎跌坐在残碑旁，泪珠撒进了貂裘的领口，他年过四旬，还是第二次收到这种打击。

他攥着蟒皮鞭的手背青筋暴起，鞭梢垂在融雪里。这个人到中年的匪家军师最善审时度势，却从不涉及修道成仙等事物，与五爷乃至大虎等人，更多的是隔阂，大虎的决策，他更是难以插足。

他甚梦到过大虎的死状，他这个傻兄弟……被人利用却浑然不知。

李渊和三虎死后，大虎功利心更重，日月修炼，是他一直管控手下土匪，大虎独自前来金花观后，他就散了匪家大院，眼睁睁随着大虎玩命。

只是最后也没成功阻止这一切都发生。

二虎脑中过起近些天的事，也不是全然仇恨，毕竟五爷对他恩情不浅，更是饶了他一命，眼望身边昏迷的金苑，他扬起手中的皮鞭，觉得心里憋屈，憋得满头满脸无处发泄，就一鞭打在了积雪中。

从这两天的表现来看，五爷他们根本没想把事做绝，可刚刚事发突然…他要是没一时糊涂答应大虎放暗箭的计划，大虎应该会被五爷绑走。想来想去自己的纵容也算害了大虎，就更加憋气了。

“操了，老子就不该跟你们这群疯子混。当年搁村子里还能当个霸王，现在就算个王八。”

二虎咒骂一声，他用断成锯齿状的柏木固定伤腿，粗麻布条勒进皮肉，艰难的用木棍撑起身，把金苑身上未清理的断箭清理了，看着他残破道袍上血与雪交织融化后留下的斑驳，不由感慨。

“何必呢，我半个功法未修过，一个人也没杀过，不也滋润逍遥了半辈子吗？你们活的比我长，怎么就看不开？”

他总是像个局外人，也就渐渐放下了，大虎的死有他的责任，可终归是咎由自取，怨不得任何人。

惆怅过后，二虎把金苑托到树下，端详着他骤然变白的发丝和青春依旧的脸，抹了把自己的脸，以那粗糙的质感和沟壑来说，自己的样貌已经比他老上不少了，二虎有些悲哀的骂道

“嘿，我说老不死的，老子大哥也没了，不欠你们了，要是还欠，也没人还 。

你要再不醒，老子可就不奉陪了。”

五爷仗着一手好轻功，在这陵中的树林里穿梭，斗笠遮过双眼，盖过了半个鼻梁，他嘴唇干裂，胡子混杂泥水糊在脸上，烟袋锅不知道在逃亡中丢在哪了，只好嚼着烟丝，略显狼狈。

他以为入了仙界，当了修士，就不应该参与太多江湖纷争，潜心修炼。

事实上是他卷入了更上面一层的权利纷争。

他无论如何要去救金玲这个姑娘，这可是个双方势力都在争夺的宝贝，五爷满脸苦涩地摇了摇头，烟杆冒出来浓烟。

他突然怀念起匪寨地窖里的烧刀子，烈酒灼喉的滋味，总比眼下满嘴铁锈与血气来得痛快。

“老武，怎么样了？”

金苑竟是真的被吼醒了，虚弱地询问起来，他眼睛里都是血丝，好像没看清眼前人是谁，把手伸了过去，寻求站起身的帮助。

“我靠，打架打傻了？我是顾腾龙，虎皮。”

二虎恶狠狠地回答道。

“那就好，白黎剑怎么样了？”

金苑的问题气得二虎狠狠跺了跺手中的拐，很明显，金苑的“匿”反噬，幻觉把他认成了五爷，他现在要是走了，八成金苑这种既没灵力也没智力的状态也得冻死在树下。

金苑眼睫颤动，染血的指尖扣住青砖缝隙，二虎不知不知所措地伸过手，却被道人攥住腕。正好他腿折了，不能背金苑，就搭过手迁起了他，嘴里还在骂着

“也不知道歉了你们家什么，死老鳖和你刚把我哥灭了，把我腿打折了，老子还倒要伺候你个疯子。”

想了想，他又补了句

“暗箭和昨天早上，是我不对…咱算两清…”

金苑这时还在神神叨叨地念叨着什么，平时幻觉也就持续几分钟，可现在应该是身体状态不好被完全魇住了。二虎等了半天，也不见金苑清醒，反而是越来越着急了起来。

“老武，还不走吗？”

金苑就算着急还是保持着平日对五爷的温声细语，夹杂些许踌躇与羞愧。这让二虎想起了当年被金苑骂的时光，态度简直天壤之别，二虎难以理解，金苑这些年究竟经历了什么

见二虎没反应，金苑直接踉跄地拉他向前走，颤颤巍巍，苍白的发丝扫过二虎，手上力道丝毫不减，竟与三十年前某人抓他们偷酒时如出一辙。

“老武…”

他染血的唇角扬起温柔的弧度

“其实我也想同你归隐…我知道你累了，也不想我再管什么道观，仙界，咱俩过两天清闲日子。

可之前那件事太大了，说小点我哥既然没了，咱俩就得挑这个大梁。

说大点，咱们得继承许叔祖的事业，还天下一个太平啊

而且金玲，以后依旧得挑这个担子，大虎这种都是小打小闹，要是五大害或者衡道那边真出了事，全天下都要受到波及…你心里其实也清楚，别闹脾气了。

我状态总是不好，跟你交句心，我不是他俩任何一个，我自从那次后就不完全是人了，和我哥的融合带来了一个全新的我，咱俩得换种相处的方式。”

二虎一瞬间有些没反应过来，什么天下，什么大事，许金苑又哪里有哥哥？思索间却直接被金苑拉着一瘸一拐地跟了上来，来到了献殿。

这献殿不算大，门口有一对大的祭坛炉鼎，栏栅的门扇，四周有层矮墙，柱子上的红漆微微脱落，灰尘在他们进来时纷纷扬扬，有些破败的落寞，正当中摆着三座神像。

正中是许家第一世祖，仙界前三大门派净明派创始人，许逊。

右为仙界的许家真仙，道行在仙界无人能及的，许言邱。

左是凡界金花观祖师爷，许家第二修为，半步登仙的许金花，道号忻缈，许家遵循以道为思想核心，却一直不算个宗教，只是个家族门派，所以这下了凡界成了道士的许金花，因为过硬的实力，后来也被列入许家三祖中。

“等我段时间，我魇住了，情况不太好。”

供桌上的长明灯忽然摇曳，金苑摸索着神像底座的动作，让二虎想起开棺前的模样。三尊鎏金祖像的漆面剥落处，眼睫颤动，沾着血痂的手指夹出几根老香，看他上香的动作，大抵是瞎了。

香被供上，三个响头磕在地，还强迫二虎磕了几个，最后念了句咒语，金苑盘腿打坐了起来。

二虎寻思他既着急，又墨迹，再想起他是个疯子，催不得，易暴起伤人。就找了个地方坐下，屁股刚着地，金苑这边就起来了，他掀起照在供桌下的红布，直直地钻进了桌子下面，令二虎震惊的是，金苑的道袍下摆如水纹般漾开，整个人竟似融进红桌帷下的阴影里。他眼睁睁看着金苑钻进五尺见方的狭隙，连人也不见踪影了。

“你他娘属穿山甲的？”

二虎掀翻猩红桌帷时，许言邱神像的眼珠突然转动半圈，积灰在其手中玉笏上撒落，上刻"偷天换日"四个小字显露出来，他再一次崩溃了，感觉到生活处处都是惊喜。

他知道许家能隐形，可看不见不等于摸不到啊！他又能肯定金苑没从其他地方钻出去，咋就不见了呢？

完全不讲道理，二虎讨厌带有灵力的任何东西了。

他转身刹那，许逊神像掌心托着的法器已化为齑粉，—具裹着净明派道袍的干尸正贴着他后颈呼气，二虎的身上就吓出了一层白毛汗，拐杖瞬间就抡了过去，咔的一声碎裂在那东西的身上

他连忙后退几步，断腿都快被吓好了，支着半截断拐棍，颤颤巍巍就想跑，见那东西没有动静，却紧紧地注视着它，他只好托起断腿缓慢向大门绕行。

二虎遇到的这只干尸，有张苍老腐烂干枯的脸，现在仔细观瞧，那脸和许金苑有几分相似，应该是许家的先祖诈尸，可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自己的身后？他想起了金苑的突然消失，可能也和此物有关。忽然，他听到了道女性的声音从供桌下传来。

“别看。”

供桌下传来虚弱的轻笑：

“当年给你糖人的秋姐姐，如今只剩半缕残魂了。”

那声音咳嗽了起来，显得有些虚弱，但熟悉的温柔语气中却又带了一丝轻巧，这感觉很让二虎熟悉。

“我如果不现真身，就真的疯了，我哥这个死玩意儿意志太强，我俩当年融合过头了。这下面灵力足，我能把我俩分开段时间。

有些事情解释不清，总之和我在幻觉里说的那些有关，那具尸体就是我之前用的那张脸的主人，我的亲哥哥。你应该也知道我的本名，那个经常陪许金苑来你们匪家大院的姑娘还记得吗？比你大几岁。

量你也不敢忘。”

二虎的三观又被冲击了，许金苑其实早就成了僵尸了？那这个杀了虎脑的人是谁？五爷知道她的身份吗？一连串的问题不断涌现出来，他首先选择了他唯一可能知道答案的问题。

“许艺秋？”

他颤抖地问道，这是一个许久未被提及的名字，因为名字的主人早就死在了过去，那是许金苑亲妹妹的名字，五爷就是因为她的死而退出了匪家。

那人苦笑了笑，回答道

“是你姐，我哥因为仙界的一些事死后，我们金花系的许家人没了主心骨，我就大幅更改了“匿”的门路，换上了他的脸，顶上了许家这不可或缺的位置。

老武，也是为了我们加入的仙界，昨晚大虎发现了我的身份，进来破坏了我哥尸体上的法咒，所以加深了我幻觉的毛病，刚才若不是有你把我唤醒，我可能就要永远沉沦在幻觉中，所以不得不在此现了原身。”

二虎还是满腹狐疑，又问道

“那这具尸体如何突然出现在我身后的？”

“他原本就在这儿盯着你，只是你看不见而已。”

艺秋的玩笑使二虎熟悉，他俩当年关系不错，许艺秋是他大姐头般的人物。

二虎敷衍地应和了几声，心里却已经放弃了问这位在他心里死了十几年的人问题，他们的世界太大，他理解不了，他需要考虑的是如何把这姑奶奶带到五爷那里，自己好远走高飞，带着攒了半辈子的钱过两天舒服日子。

千辛万苦更出来，其实现在好多角色设定都忘光了（第一章得在一年前写的了），其实目前这几个角色最简单的是大虎，很简单的奸诈，狡猾，追逐功名，年轻气盛，为了目的不择手段。（剩下几个都是老登）。序章应该马上就能结束了（半年内应该更不完），我其实也很急着主角出场

等把下一章改了咱就更新篇！大家阅读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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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 许金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