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我和费一宁打了一个多小时的电话,把我跟了林树的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清楚楚,从而也得到了个爆炸性的消息,丁格见她爸妈了。
准确说是丁格来看她,那总要找个地方儿住吧?在酒店开好房间,两个人从酒店走出来时被她爸撞了个正着,说到这儿电话那头传来了尖锐爆鸣,我蹙眉将听筒拿得远远。
等费一宁冷静下来我才问:“然后呢?”
“然后我爸非要见他爸妈,把这事儿掰扯掰扯,我就解释我俩啥也没发生,清清白白。”费一宁说这话时好像恨不得对天发誓。
“骗子。”我直接戳破她的谎言。
“那我能怎么办?难道跟我爸说该干的都干了?下一步就等着生孩子了,到时候我助我爸一臂之力,让他四十来岁当姥爷,三年抱俩,五年抱仨?争取早点儿卷铺盖去带重外孙是吧?他还不得扒了我的皮?要是你怎么办?”
“我不知道。”我沉思半晌,想了下我跟林树,遂补充:“我俩也开了啊,问题是没被我爸抓到啊。”
“什么?!”
一声尖叫差点划破我的耳膜,赶紧捂住听筒,“你小点儿声,说话跟开了扩音似的。”
“做了?”
“没有!”我急急回答,这两个字就像是电灯开关,她一说出来我的心就开始狂跳。
“那你俩开房是为了找个凉快地儿吹气球是吧?”电话那头费一宁轻蔑一笑,“好家伙,是不是他不行啊?这玩意儿得验货啊。”紧接着是她的无厘头邪恶笑声。
“额……”我默默翻了个白眼,耳边似乎听见了乌鸦叫,“应该……不是吧,他那天喝了挺多的,你先别说我,你的事儿还没说完呢!然后呢?”
费一宁叹了口气,“然后?然后他爸妈决定这周末来我家,虽然没有三堂会审,那也差不多了反正。”
“所以你俩……打算怎么应付即将来临的暴风骤雨?”
费一宁迟迟没有接话,大概也还没有想好对策,毕竟四十多岁的人和二十岁来岁的人看待事物的角度和衡量事物的标准未必一样,哪怕都是想往好的方向发展,但通往幸福的路径总是有很多条,其中不乏弯路。
“路漫漫啊……”我幽幽叹息。
“我俩打算死磕到底。”电话那头费一宁的声音忽然传来。
我感叹于他们的不知死活,但也为之一愣,“假如,我是说假如,双方父母都不同意,你们怎么办?”
“那就继续谈下去,谈到谈不下去为止,大不了不结婚,谈一辈子恋爱。”费一宁语气十分坚定,像是下定了决心完成什么艰难任务。
“那祝你好运。”理论上来讲,这种时候阻力越大,费一宁反而会越叛逆,我暗自在心里寻思着,以她那性子,执拗起来说不准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到时候再上演一场古早味儿言情剧私奔出逃的戏码也未必不可能。
电话的主要内容不多,近乎都是围绕着丁格跟林树,我脑子闲下来时偶尔会去想如果我是费一宁我会怎么办?有那样的勇气吗?思来想去也没有个明确的答案,或许是我一直过得太安逸,并不想脱离原生家庭,又或许我对林树的感情还没到如梁祝般生死相依那份儿上。
我坐在沙发上翻弄着一本旧杂志,高中那时候很流行日系森女风,浅色系的碎花长裙、宽大的棉麻衬衫、甜美的发饰,总之一切看起来都像是春日就要来临,自然气息扑面。
不过不太适合我这种长了一张厌世脸的人。
门锁被转了一圈,我将目光从杂志上移到门口,我爸穿着一身西装站在地垫儿上,脱下他那双穿了四五年还是很新的皮鞋。
老宋快五十岁的人了,连个小肚子都没有,吃饭定时定量,不抽烟不喝酒不熬夜不打牌,要说有什么兴趣爱好,那就是看法制节目了,许多当兵时的习惯一直延续至今,比如观察细致入微。
“爸。”
“嗯。”他回卧室换好家居服再出来时一如往常走到我身边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调到法制频道。
“吃了吗?”我问。
“在单位吃完了。”
寒暄结束。
“喝牛奶吗?我刚给你妈买了一箱。”老宋从袋子里掏出俩纸皮核桃剥好,将核桃仁塞进我手里。
谈话开始。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爸每次要跟我说点儿什么总要先找个借口,就像是给人打电话总要先说个喂。
电视里播放的案子是姑娘恋爱惨遭诈骗痛失积蓄,还真应景,我转头看向老宋。
他清了清嗓子,从茶几上端起瓷杯喝了口茶,“最近经常有朋友找你出去玩啊。”
“嗯,高中同校,大学校友。”我如实回答,不禁想起了费一宁,不久前还是个旁观者的心态,难道这么快就要落在自己身上了?老宋该不会下一句就要问是男的还是女的吧?
“嗯,注意安全。”他眼睛望着电视点了下头,然后装作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小伙子外表看着还行,干净阳光,应该挺老实。”
我手里的核桃仁儿哒一声落了地,目瞪口呆看着他,我不晓得老宋是鼓足了多大的勇气主动跟我谈这件事,可若说是谈,好像也没聊到什么正经地方,细节种种一律都没打听,要知道自从我青春期之后许多事他都委托我妈来跟我说,可能是觉得男女有别,即使是父亲有些话也抹不开面儿。
“爸,你怎么知道的?”我私下抠着手指头,怯怯问他。
“那天晚上单位聚餐,我回来晚了,正好看见你俩在路边儿。”老宋话语间顿了顿,可能对他而言许多事还是不那么容易说出口。
我不晓得他看见了多少,但明显感受到即使是他不那么容易接受的事情也在为了我尽量表示理解,并且不想让我下不来台。
我俩很有默契都没提当中细节,我小心翼翼问他:“你不反对?”
老宋摇了摇头,说起话来严肃认真:“你长大了,要对自己的未来负责,作为父母只能给你提建议,你是我女儿,我相信你。”
我沉默不语,想起以前小升初的时候很胖,可能就是从那时起我变得自卑寡言,老宋就曾说过:你长大了,要为自己的健康和生活负责,我相信你可以。
如果老宋只是用嘴说可能还没多大说服力,但是后来他真的每天一大清早就起床陪我跑完了步才去上班儿,我妈说他年轻的时候也喜欢吃点儿零食,自从我开始发胖之后他就不再吃了,虽然后来没那么多时间用来运动,不过我也没再复胖过。
直到今日大腿上的肥胖纹还在,就当是我战胜自己得到的胜利勋章好了,这勋章得有老宋的一半儿。
“哦,对了,他叫林树,跟我同岁。”我朝着我爸笑了笑。
我妈从卫生间里出来,长长的头发□□发帽包裹住,垂着脑袋浑身潮湿,我听见她关灯时开关咔哒响了一声,然后她疑惑说:“这孩子是不是命里缺木啊,树林子全是木,老话讲别是个病秧子。”
“什么年代了还搞封建迷信那一套。”老宋摆了摆手表示坚决反对。
我忽起了好奇心,转头看向我妈,“为什么当初给我起名叫宋夏?就因为我是立夏生的?”
“嗯。”老宋率先应答。
然后是我妈喋喋不休:“当年就说找个大仙儿给你扒拉扒拉,你爸不干,天天反对这,反对那,看看又看不坏。”
老宋安静听我妈说完,凑到我耳边小声说:“路是自己走的,相信自己,脚踏实地,不要寄希望于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看来老宋已深谙夫妻和谐之道,我虽点头,却也在心里偷笑。
暑假的最后几天林树盛情邀请我去他奶奶家玩儿,在大连城区边儿上,尚未来得及开发,所以有种乡下般的娴静之感,我没把家里人知道的事儿告诉他,总觉得这像是在给他施加压力。
初来时林树奶奶牵着我的手往里屋走,我望着她高高隆起的驼背和一瘸一拐的腿,有些不知所措,进屋后才看见桌子上切好的西瓜,心里酸涩起来。
因此我第一次见到林树奶奶时就莫名觉着亲近,手里拿着一大块西瓜,边吃边跟她聊天。
林树笑着介绍我:“奶奶,这是我的女朋友!”
“朋友!我知道是好朋友。”
林树大声喊:“是女朋友!”
“想吃西瓜?这不就有西瓜?早上我蹬三轮去买的,你俩多吃,我老了吃不了多少,都浪费了,院子里那几棵毛樱桃树今年都结不少果,你小姑给熬果酱了,我不爱吃,酸,你拿回去吃。”奶奶拉着我问:“叫什么名字呀?姑娘?”
我凑近她耳边喊:“奶奶,我叫宋夏!”
“孙霞啊?孙霞好啊,霞光万丈,有福气!”
我和林树相视一笑,孙霞就孙霞吧。
林树奶奶家的菜园子里种满了豆角茄子辣椒,正赶上吃豆角的季节,中午吃饭时林树看着一大锅豆角土豆炖排骨发懵。
我笑他不懂什么叫幸福,目光不时落在林树奶奶面前的桌子上,只有芸豆的筋,却没有骨头。
常常回忆小时候穿着跨栏背心儿躺在家里摇蒲扇,老旧的电风扇转起来吱吱悠悠响个不停,汗水将头发黏在脸上,一到了夜里我困得摇不动扇子,却又热得睡不踏实,夜半醒来丝丝凉风轻抚我因燥热而烦躁的心绪,眼睛睁开一条缝儿,我奶奶躺在身边半睡半醒,替我摇着扇子。
那时候不管再热也要用浴巾盖住肚子,奶奶总说自己不热,还说睡觉不盖肚子会着凉,说睡觉脑袋不能冲着纱窗那面儿,吹了风会头疼,更有甚者要嘴歪眼斜。
每每卖了积攒许久的塑料瓶子和纸壳子,得来的钱给我换几根冰棍儿放在冰箱里,那时候东西很廉价,一股子苦兮兮的糖精味儿,却是我儿时心中的宝贝。
如今恰逢炎炎夏日,可蒲扇电风扇已经变成空调,奶奶就像那些个老物件儿,也被匆匆时光翻了篇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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