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玖 浅浅情丝

侍女们剥开翠绿清香的粽叶,抖落出一颗颗雪白晶莹的小粽子,又奉上百合桂花蜂蜜、雪里蕻炒笋干两样甜咸蘸料。蒸熟的虾蟹上洒了几勺甘棠酒,显出诱人的石榴红色。筵席之间推杯换盏,觥筹交错,正是一家人热热闹闹聚在一起的光景,又正巧赶上秋暮节[1]。乔蕤见了两个倾国倾城的宝贝侄女,自是笑得合不拢嘴,烈酒更是多饮了几樽。

乔珮竹小心翼翼地剥开淡青色的鸭蛋壳,剔去柔嫩细腻的蛋清,捏紧筷子,手腕一拧,雪白的蛋清上便浮起了一个红色的小油点。他将蛋黄中的红油缓缓漏进面前的青瓷小碟中,又将松细如沙粉的蛋黄轻轻挖出来。红彤彤的虾蟹分至每个人面前,乔珮竹先是剔出甘虾籽和黄蟹膏,掺着鸭蛋黄和红油细细拌匀,又将虾青、蟹肉、蛋白堆放到另一个小碟中,递给侍女,吩咐道:“把这些码在羊脂豆腐上,文火蒸半个时辰。”

乔珮竹悄悄瞄了乔琬一眼,见她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手里的青瓷小碟,不由得挑唇轻笑。他作势要将这甘鲜的酱料倒进自己碗中,又瞟到她兴奋转失落的眼神,便不再继续逗她,将小碟推到她面前,说道:“拿去蘸粽子吃。”

随后乔珮竹便收获了两声甜甜的“大哥”和一句“大哥真好”,她毛茸茸的小脑袋蹭得他肩头微痒。

忽然,一随从上前与乔蕤耳语一阵,乔蕤闻言大喜过望,忙遣人去前院相迎。不一会儿,来客便抬着两箱厚礼进来,折身行礼道:“孙校尉命小人向乔公问安。听闻乔公与远亲相聚,孙校尉事务繁多,不便亲自来访,特命小人给二位小姐送上厚礼。”

乔蕤笑道:“孙校尉有心了!”又命人去仓库里捡了些回礼,将人送了出去。

席间又只剩下一家人,乔蕤酒喝得多了,说起话来也不管不顾的:“这孙校尉可不是一般人,年纪尚轻,却也将我这老头子比下去了。”说罢,乔蕤又讲起当年的旧事来,昔日孙校尉麾下一名骑兵叛逃,躲入了袁术营中的内厩,他便亲自带人将那叛逃的骑兵捉了出来,就地格杀,转而再向袁术赔罪。处理此事时,乔蕤也在旁听着,不免为这年轻人捏了把汗。待袁术说出 “兵人好叛,当共疾之,何为谢也?”之时,乔蕤这才放下心来。自此之后,他对这年轻人更多了几分敬重。

大乔听着伯父的讲述,一颗心高高悬起,生怕那年轻人受一点责难,仿佛她就在现场看着一般。随后听伯父说没事,她的心这才稳稳落下,手心里已攥得全是汗水。

乔琬向乔珮竹那边凑了凑,低声问道:“伯父说的孙校尉是什么人?”

乔珮竹压低了声音答道:“怀义校尉孙将军,名讳策,字伯符。”

夜已深了,孙策送来的礼物已清点完毕,送给女孩子的东西,自然少不了胭脂水粉、珠宝首饰一类,大乔粗略地翻过一遍,目光停留在一藏青色的锦囊上,她解了系口,将囊中沉甸甸的物品往掌心中一倒,竟是一把黄灿灿的金栗子,少说也有一斤重。她连面都不曾与他见过,他怎么送这么贵重的东西?

大乔翻来覆去地睡不着,那沉甸甸的金栗子硌得她手疼。思量片刻,她起身将那袋金栗子收好,揣在怀里去书房找乔珮竹叙话。

乔珮竹打趣道:“礼物都清点完了?可合你的心意?”

大乔将金栗子交了出去,说道:“这礼物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乔珮竹将锦囊攥在手里掂了掂,说道:“着实不轻。不过既然是给你的礼物,你就好好收着,待日后孙校尉来府上拜访,你再当面跟他道个谢。”

大乔这才心安了些,正要收了栗子,却又听乔珮竹说道:“你瞧我这脑子,近几年来你怕是见不到他了。你若要谢他,便写封书信,我替你送去。”

“却是为何?”大乔脱口而出。

乔珮竹解释道:“袁伯父先是许他为九江太守,又许为庐江太守,却都未履诺,他便上书请求协助舅父平定江东去了。”

大乔问道:“袁伯父竟肯放他离去?”

乔珮竹道:“你以为江东是那么好平定的?刘繇据丹杨、曲阿,樊能、于麋、陈横屯江津,张英屯当利口,孙校尉的舅父、从兄久攻不下、连年不克。袁伯父也觉得未必能定,正好挫挫这年轻人的锐气。”

大乔攥了攥手心,问道:“然后呢?他此行可还顺利?”

乔珮竹道:“兴平二年时,孙校尉与笮融相战于牛渚营,为流矢所中,当即跌下马来,营中几个叛逃的军士告诉笮融,箭头喂了毒药,孙校尉已毒发身亡了。”

大乔惊呼一声,险些碰洒了手边的小瓷杯,几滴冷汗从额角滑下,手心已攥得发白了。

乔珮竹见她这个反应,便也不卖关子,继续说道:“笮融也信了这鬼话,直言孙家父子都逃不了被箭而死的命,便派手下乘胜追击。孙校尉派数百步骑将敌军诱入陷阱,迎头痛击,斩首千余级。”见大乔神色稍稍缓解,乔珮竹继续说道:“这还不止,孙校尉一路追击到笮融军营前,令左右大呼:‘孙郎竟云何!’笮融军又敬又怕,连夜遁逃。这之后,孙校尉又率人转攻海陵、湖孰、江乘,皆下之,无一败绩。”

大乔的面颊上浮起浅浅的粉色,低声道:“孙校尉当真是少年英豪。”

乔珮竹看她这个反应,便知这小丫头已动了心思,继而说道:“我这藏了一幅画像,你可要看?”

大乔点了点头,乔珮竹转身从书架中取出一张绢帛来,在翘头案上缓缓展开,大乔凑过去一看,但见画像上的人青面獠牙,凶神恶煞,双眼瞪得像铜铃,额上又开了个天眼,左手执一口大刀,右手还拎着一只小鬼,下一刻,这小鬼就会身首异处,喷出一地的鲜血来。大乔吓得退了几步,问道:“孙校尉竟是这个样子?”

乔珮竹抚掌大笑,说道:“士民听了孙校尉的威名,便把他的画像挂在门上驱鬼辟邪,却又怕他俊秀的模样镇不住小鬼,便画得凶恶了些。”乔珮竹径自收了绢帛,说道:“孙校尉美姿颜,好笑语,阔达听受,善于用人。百姓们一听说孙郎来了,便都……”大乔一颗少女心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面颊已完全烧得通红了,乔珮竹索性在她小脸上一刮,说道:“都像你这个样子,好像失了魂魄似的。”

大乔咬了咬唇,将面颊贴在桌子上讲了降温,说道:“大哥说得这么详细,想来你也是‘失了魂魄’的一人了?”

乔珮竹道:“我不曾见过孙校尉,却很是仰慕他,只恨我没什么本事,虚长二十年,建不了卫霍之功,只能在这里动动嘴皮子。”说罢又赶了大乔回去歇息,还承诺道“明日再给你讲孙校尉与太史子义相斗的事”。[2]

几日之后,乔珮竹便要启程赴任,临走之前,他好好地嘱咐了两个妹妹替他在父亲前尽孝,见乔琬欲言又止的模样,乔珮竹便暗暗勾了勾手,示意她去后院等着。

院里的梧桐树上挂了沉甸甸的果实,乔琬瞄准了一枝低一点的枝桠,踮了脚尖伸手去够,可惜差的太远,她索性蹦起来去摘,却还是连边也摸不到。忽然腰间一紧,身子一轻,乔珮竹将她抱起举高,刚好够摘到梧桐果的。

乔琬剥出脆嫩的种子喂给他,问道:“我求大哥帮忙打听的人,可有下落了?”

乔珮竹揉了揉她的肩,说道:“我已派人往舒县跑了好几趟,也去周家打听过了,还是找不到你说的这个人。”

乔琬眼眸中的光泽渐渐退散,连吃也没了心思,娇莹的眼泪越积越多,满心尽是委屈,又恼又恨。乔珮竹忙帮她抹泪,温言劝道:“兴许他有难言之隐,不便以真名相告。”乔琬哭得更凶了,一把眼泪全抹在了乔珮竹肩上,哽咽道:“那他何必答应要来看我?答应了却又不肯来,叫我一直空等下去。”乔珮竹一句接一句地劝着,想哄她停了眼泪,乔琬一个字也听不进去,揪着乔珮竹的衣襟,上气不接下气地哭喊道:“大哥,你知不知道,我每天都在等,但是都等不到,这是个什么滋味?”

乔珮竹心疼不已,忙顺着她的话说道:“好好好,你心里难受,便不要等了,大哥加倍疼你,好不好?”劝得乔琬停了眼泪,乔珮竹乘胜追击道:“我不在你身边照顾着,你得学会自己疼自己,自己爱惜自己。”又在她胳膊上捏了两把,说道:“我好不容易把你喂胖了些,可别再瘦了。”

乔琬听到“胖”字,顾不得再和周瑜置气,转而反捏了乔珮竹两下。乔珮竹佯退了几步,“哎哟”了两声,刮了刮乔琬的鼻尖,说道:“真不容易,可算是把你哄笑了。”

建安二年,江淮一带大旱大饥,饿殍遍野,易子而食。乔珮竹见了治下的惨状,急得嘴角烧起了火泡。恰在此时,大片大片翠绿的竹林枯萎死去,竹花谢,竹米生,仅他治下便产出了一百五十万斤竹米,救活了一县人口。可周边的郡县还处在水深火热当中,乔珮竹当即下令,敛集多余竹米,每家每户仅留当年口粮份额。白纸黑字写下借据,盖了官印,又刻了碑立于一乡之中,记明官府欠了每人多少竹米,来年按年息一分折算成钱财发回。受了恩惠的灾民感激涕零,家家户户种竹子、挂竹叶、画竹像,既是感恩救了他们命的竹米,亦是感激乔珮竹这个人。[3]

而此刻的乔蕤已在蕲阳一带兵败重伤,属下拼死将他抢回,他临终前大睁着眼睛,等待着不可能来到的乔珮竹。乔蕤昏迷之际,梦中见乔珮竹赈灾有功,受万民爱戴,他这个当爹的想要拍拍儿子的肩膀,却觉那个朦胧的身影模糊得看不清,待他步步走近,乔珮竹转过身来,眼下竟有两团浓浓的乌青,面颊深陷下去,颧骨高突出来,不知饿了多少时日。最骇人的是他左腿鲜红一片,掀开衣襟,竟是森森的白骨……

建安二年冬,乔蕤重伤,临终前高呼“我儿,我儿!”,不治身亡。

袁术言“国事为重”,做主免了乔珮竹的丁忧。乔珮竹在任上自设灵堂,披麻戴孝,派了徐嘉回去帮忙料理后事。无香可上,他便剪了头发拧成股;灾情未解,他只好撤了父亲灵前的最后一碗竹米饭,将空碗扣下,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建安四年,僭号“仲家”的袁术走投无路、众叛亲离,想要北投袁谭,又被曹操派人截杀,只得退回寿春。当年六月,退至江亭。一路走来,部曲离散,如今仅剩些妇孺亲眷。

时至盛暑,连日奔逃,又要照顾一家人,大乔终于累得病倒了。夏日里高热不退的滋味着实难受,乔琬收拾了些干草铺好,又翻箱倒柜地找出几件薄衣服盖在她身上。

大乔的额头烧得滚烫,手心里也满是汗珠,乔琬将手帕用凉水浸透了,擦她的额头和手心降温。琦儿和璇儿寻遍周边,终于在西边的阳坡疏林里找到了柴胡。乔琬大喜过望,当即去了厨房煮药。

还未行至厨房中,乔琬便听见了一阵争吵声。一年轻姑娘柔柔地问着“可有蜜浆?”,庖人讥讽道“只有血水,何来蜜水?”接下来又条条陈数袁术的罪行,说他骄奢淫逸、横征暴敛,活该落得个残破不堪、部众离心的下场。

这一番话将那小姑娘说得眼泪汪汪,乔琬心中气恼,推开门闯了进去,将那小姑娘抱在怀中,训斥庖人道:“你若是不满,大可当面对袁伯父讲,若是不敢,就别在这里拿袁姑娘撒气。”说罢又揉了揉小姑娘的长发,劝道:“他见你温柔良善才敢欺负你,你可别再哭了。”

那小姑娘又将脑袋埋回乔琬怀中去,低声说道:“他说得都是实话,可是……可是那是我爹啊。”

这年纪尚幼,身量尚小的姑娘,正是袁术的次女袁若安。

乔琬抱着袁若安哄了好一阵,问道:“发生了什么事?你且告诉我。”

袁若安哭诉道:“麦屑难咽,父亲想要些蜜水解渴。”

乔琬算了算日子,又劝道:“袁伯父想吃些甜的,我倒有个办法,你先把眼泪擦了,然后随我过来。”

乔琬领着袁若安挖了些甜菜根,削去厚实的外皮,将红白相间的果瓤切成细细的果泥,滤出汁水,又用果泥和着面粉捏出几个团子和小饼,前者上锅蒸熟,后者下锅煎炸。袁若安从未做过这样的事,削皮时在手上划了不少道口子,被锅上的蒸汽烫伤,又被蹦起的油花吓到。

袁若安急忙捧了饭菜给袁术送去,恰逢他已给部下交代好了后事。袁若安奉上甜菜汁,袁术浅酌一口,尝出了其中的土腥味。他环顾四周,看着憔悴狼狈的幼子,看着灰头土脸的部下,再看看袁若安手上的新伤,一口闷气沉沉地坠在心里,心肺间弥漫开一阵摧枯拉朽的疼痛,他张口欲言,话却全部噎在了嗓子里。

是夜,袁术坐棂床上,叹息良久,忽而大叱:“袁术至于此乎!”呕血而死。一代枭雄,最终落得个客死他乡的结局。

袁术从弟袁胤畏惧曹操,不敢久居寿春,当即领着袁术的家眷部曲,奉着袁术灵柩,前往庐江投奔太守刘勋。这一路上兵荒马乱,粮草渐渐消耗殆尽,更是缺医少药。乔琬生怕吃到人肉,不敢与众人一同吃饭,只求着徐嘉抓些野兔山鸡之类,和着豆腐干炒着吃。

这一日,袁胤正挨着马车清点人数,他见大乔大病初愈,面色憔悴,嫌她是个累赘,便要将她扔下。乔琬又跪又求,连金栗子都拿了出来,袁胤不为所动,命人直接将大乔拖下来。徐嘉上前与他们争执起来:“乔将军尸骨未寒,你们便这样对待他的家眷,其心何安?”

乔琬力气小,不一会便被众人挤到了一边,那边袁胤还在高声喊着:“活人都顾不上了,哪还顾得了死人?”身旁一辆接一辆的马车启程前行,乔琬没了办法,心下一横,纵身拦在一架飞驰的马车前,逼得车夫勒紧缰绳。她向马车中望去,望见袁若安巴掌大的小脸,心中一喜,当即跪了下来,恳求道:“求袁姑娘救救我们!”

商谈片刻,袁若安做主将大乔接上了自己的马车,乔琬将娘亲托付给徐嘉、琦儿、璇儿三人,跟着上了袁若安的马车。马车内壁张素挂缟,一片肃杀,袁若安的双眼早已哭得红肿了。她身后还藏着个十岁大的孩子,正是袁术独子袁耀。

行至日中,忽然下起瓢泼大雨来,队伍难免松散了些。恰在此时,路旁一队队的伏兵冲杀出来,袁胤早无准备,手足无措,溃不成军,只得领着人仓皇逃命。乔琬将大乔和袁耀向里推了推,抱起书桌守在马车门边,她咬了咬唇,向袁若安嘱咐道:“袁姑娘,我姐姐和娘亲……请你代为照顾!”

袁若安却攥紧了手中兵刃,说道:“姐姐退后些。”说罢便与丫头和淑一左一右,守住了车门。

外面的喊杀声越来越近,一道血柱喷在车门上,车夫的尸体撞抵上来,旋即又被人扯开扔下去,车门被硬生生拉开,凉风寒雨灌了进来,袁若安想也不想,手起刀落,解决了一个人。

马车跑的越来越慢,十几人一同追了过来,他们跃上车架,步步逼近,和淑挡在袁若安前面,不知受了多少处外伤,素色的衣裳染得尽是红色。乔琬看着鲜血、断肢、残骸,吓得呕吐不止。袁若安小腹上挨了一刀,乔琬忙忍住心口的不适,冲过去抱住她软软倒下的身子。她将袁若安交到大乔怀中,转身补上了袁若安的缺。和淑格开刺向乔琬的兵刃,乔琬趁着这个时候从刀剑重围中伸出手去,在马背上狠狠刺了一下。马受了惊,急速奔跑起来,将车架上的军士悉数甩下。和淑跟着跌了下去,乔琬又是上前一扑,将她手腕紧紧攥住,没能把她拉上来,却被她拖着往外滑去。

乔琬一手抓着和淑,一手攥着车辕,肩膀和额头不知撞青了多少处,脑子里已全然混沌了,只有一个念头:左右都不能松手!忽觉往下拖的力道松了些,是袁耀冲过来搭了把手,合力把和淑拽了上来。

马车内五人,除去病弱的、重伤的,也就剩下了乔琬和袁耀。经过了刚才的一番拉扯,袁耀怀中的锦囊掉落出来,乔琬替他捡起,摸到里面四四方方的东西,棱角分明,沉甸甸的,还有些硌手。

袁若安见锦囊掉了出来,顾不得自己的伤,忍着痛说道:“耀儿快把东西收好。”

袁耀却似受了极大的委屈,接了乔琬手里的锦囊,冲上前去,将它塞进袁若安怀里,说道:“我不要这个硌人的玩意,它变不成金疮药,也变不成爹爹。”

眼见袁若安要动气,乔琬忙劝道:“现在还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和淑,你抱好袁姑娘,车上晃得太厉害,我不敢拔刀,从这里到医馆的路上,你别叫她再被刀刃伤着。”和淑按她吩咐去做,大乔也帮着扶住袁若安,袁耀自请前去驾马,一切安排妥当,正待实行之际,马车却忽然被逼停,刀枪撞开车门,一双大手将袁耀拎了起来,一柄银光闪亮的刀架在了他的脖颈上。

袁若安心急地不得了,断断续续地哀求着“拿我换他”,乔琬忙将她按住了,低声问道:“袁姑娘答我一句实话,这锦囊里是不是传国玉玺?”

袁若安连忙点头以应,又求乔琬救救袁耀。

乔琬掀了车帘,见外面已围了二十几个军士,若是硬闯,绝无逃生的可能,更何况袁耀还落在他们手里,更是投鼠忌器。乔琬定了定心神,沉声而道:“请你们伍长上前说话。”

对方毫无应答,只是将架在袁耀脖颈上的刀逼得更紧了些,乔琬抬高了声音说道:“若是不想要传国玉玺,就别站出来!”

话音刚落,那伍长便上前几步,问道:“传国玉玺真的在你们手上?”

乔琬道:“放了袁耀,送我们去医馆。”

那伍长被这话气得怒极反笑,说道:“你真以为拿了玉玺,便是公主了?”

乔琬将锦囊高高举起,高声道:“你没得选择!你若不允,我们死在这里,也得带着它玉石俱焚!”

伍长被这话唬得一愣,竟有些走神,乔琬见他心思活泛,便将玉玺交到了大乔怀中,上前几步,低声说道:“我可都是为你考虑,此处这么多人,就算你得了玉玺,日后论功行赏时,又能得多少赏赐呢?倒不如一人捞个头功。昔日孙家拿玉玺换了兵马,如今已是盘踞一方的霸主了,不必屈居人下,受上司的气,这等不世功勋,你不想建吗?”

伍长被她说得动了心,旋即又清醒过来,说道:“你别糊弄我!将军说了,命我围住你们,待他稍后处置。”

乔琬又凑近了几步,低声耳语道:“他是想抢你的功劳据为己有,要不然,为什么不命你即刻押解回去?”大乔暗暗拽了拽乔琬衣袖,示意她袁若安已撑不了多久了,乔琬咬了咬牙,上前抱住那伍长的胳膊,长眉微挑,凤眼圆睁:“江山美人,你一样都不动心吗?”她说话时,目光中带了微微的挑衅和薄嗔,像一只魅惑人心的小狐狸,即便开口骂几句,也叫人听了舒坦。

伍长终于被她说动了心,命一小队人马在两里之后远远跟着,又派了个人回去报信,自己则驾车带着五人往最近的医馆赶去,四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和一个小娃娃,他当真没放在心上。

缓缓行进了半个时辰,日头已有落山的迹象,马车行驶在山路上,一边是峭壁悬崖,很是凶险。

乔琬将车帘掀开一个小角,细细观察着窗外的地形,左侧杂草茂盛,右侧深不见底,顺着山路下去,在谷底还有几栋房子,再走几步,前面就是一个急弯。

车内忽然传来袁若安虚弱的声音:“父亲临终遗愿,叫我护好玉玺,怎能轻易交出去?”

乔琬淡淡接话道:“被人劫持的是你亲弟弟,与我没什么关系,你们两人重伤,一人年幼,我大可抛下你们自己去寻富贵。”

“你……”袁若安满心焦躁,扯得伤口疼痛不止,又流出血来。袁耀忙护在袁若安身前,说道:“玉玺是我袁家之物,我说不交就是不交,你们谁也别想动!”

大乔说道:“你们三个想死,可别拖着我们。”

车内忽然传来争抢之声,更有袁若安一句“即刻将玉玺砸了”,驾车的伍长不明真相,生怕玉玺被毁,慌忙闯进车里去。袁耀顺势将玉玺从窗中扔了出去,伍长当即转了方向,跳车去寻。乔琬急忙扑了出去,拽住缰绳往侧向拉扯,马车的一个轮子甩出路外,又被硬生生地拉回来。乔琬向车内喊了一声:“姐姐,和淑,你们抱紧袁姑娘!”她根本不会骑马,即使有袁耀在旁协助,这一路也是磕磕绊绊,几个回弯转下来,她早已晃得头昏眼花,手心里磨得满是血痕。

转眼间行至最后一个回弯处,乔琬勒停了马,让大乔、和淑扶着袁若安先行一步,她则是和袁耀一同将马车送入了崖底。

乔琬揉了揉袁耀的脑袋,问道:“我叫你把玉玺扔了出去,你可怨我?”

袁耀摇了摇头,又怕乔琬以为他不是诚心,开口补充道:“乔姐姐救了我和姐姐一命,我很是感激。”

乔琬感叹道:“人人都想争玉玺,唯有袁伯父侥幸得到,可袁伯父的不幸正是从得到玉玺的那一刻开始的,他聚不住人心,拢不住士族,贸然称帝,成了众矢之的。子不言父过,你虽不便直言袁伯父的不是,却要好好地吸取这个教训,可明白了?”

袁耀似懂非懂,却还是点了点头。

这村庄废弃多年,烟火气早已冷了。大乔好不容易找到了些隔潮的干草,全给袁若安铺上了,被褥都是潮湿的,只好生了火一点点烤干。

乔琬试探着为袁若安拔刀,刚一用力,滚滚鲜血又涌了出来,将褐色结痂的衣裳重新染成鲜红色。她没了办法,只好收了手。

和淑连忙跪下,向乔琬不住地磕头:“求乔二小姐救救我家小姐,婢子必定结草衔环,当牛做马,以报恩德!”

“你先起来,我在想办法。”乔琬心如乱麻,只恨自己不曾学过医,就跟着乔珮竹认了几种草药,遇到这种外伤,只有手足无措的份。此时此刻,若是有大哥在,若是有……他在?乔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此刻想起周瑜,只知道自己一想起他,便觉得高悬的心能落下大半。若是今日周瑜在旁陪着,她可以什么都不用管,只需要缩在他怀中求安慰求保护。

她忽然想起,周瑜曾教过她高温止血的方法。乔琬忙从怀中取出书刀,叫和淑直接在屋内生火。大乔抱着袁若安,和淑也紧紧按住她的身子,袁耀负责在旁递物,乔琬先给她灌了一碗曼陀罗药酒,猛一用力将刀拔了出来,汩汩鲜血将她袖管全部浸透,滚烫的刀刃立马贴了上去。袁若安疼昏过去,又硬生生地疼醒,腰斩之疼也不过如此。乔琬趁她再度疼昏的工夫,将三七片一层层敷上,又用纱布包好。

乔琬望着止住血的伤口,终于缓缓地松了口气,她抹了一把额上的汗珠,手指犹微微颤抖。大乔递了姜汤上来,看着她一饮而尽这才放心,嘱咐道:“快去把湿衣服换了,小心着凉。”

乔琬只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尽了,一句话也不想多说,只能点了点头,刚欲起身,便觉眼前一片黑昏,不知往哪里磕了过去。

【尾注】

[1]秋暮节,即中秋节前身,为阴历八月十五。

[2]本小段中,乔珮竹所讲述的孙策的事为引用或化用自《三国志·吴书·孙破虏讨逆列传》以及补注《江表传》,“美姿颜,好笑语,阔达听受,善于用人”一句是原文直引。

[3]本段虽然看起来很扯,但确实是有出处的。

《后汉书》记载,建安二年,“天旱岁荒,士民冻馁,江、淮间相食殆尽”

至于吃竹米,这个在《安吉县志》中也有记载,明清时期,闹饥荒期间,很多人都是靠着竹米活下来的。

还有“乔珮竹当即下令,敛集多余竹米,每家每户仅留当年口粮份额。白纸黑字写下借据,盖了官印,又刻了碑立于一乡之中,记明官府欠了每人多少竹米,来年按年息一分折算成钱财发回”一段,借用的是财政学上的“常平敛散”思想,也就是实现波峰和波谷的平滑,历史上这一思想的主要应用有:各朝历代的常平仓、王安石的青苗法等。

[4]本段注释同第五章,不建议烧!赶紧止血!听医生的话!

【小珞有话说】

孙策状态:迷弟 1,迷妹 1。

孙策:被媳妇夸了,好开心!

乔珮竹:会做饭又疼妹妹还负责牵红线但就是没有CP的我不配拥有姓名是吗?

孙策:依旧是等待着上线的一章。

周瑜: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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