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关正的眼皮总是跳,跳得他心烦意乱。晚餐的法式千层面也没吃几口,总觉得是要有什么事发生。
邓明秋一夜都没有回来。
林关正心里忽然觉得空落落的,他半夜醒了好几次都不见邓明秋回来,他自己也睡不好,他拨通邓明秋的行动电话,总是没有人接。林关正心里更加慌乱,他打给邓明秋的两位秘书傅凌云和李景明,还有他的私人助理孙凯英,全然不管深更半夜打扰人家,可是他们都没有跟在邓明秋身边,并不知道邓明秋的去向。林关正脑子过了一百种可怕的念想,连被医学院的守门人抓去杀掉做实验这样可笑的念头都过了几遍。他上学的时候,医学院就有不少这样的谣言,明知道是假的,还是有人愿意听。
他自己开车出门去找,台北虽然不大,这样漫无目的地找当然是一无所获。贺通大厦的顶层没有开灯,林关正挨不住疲惫,撑着头在车里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天刚亮,他心里开始恨起邓明秋来,由担心转变成了恨意,他把车开回去,拿起桌子上的晨报,报纸上的黑字标题大写加粗,生怕谁忽略了这一条大新闻,“邓明秋深夜酒店密会名模陈芝兰”。还附了张邓明秋亲密地搂着陈芝兰的照片,他们像是要走近酒店里去。
陈芝兰是炙手可热的亚洲名模,前一阵刚刚走完巴黎时装周的秀场,今年杜嘉班纳春季新品的代言人。
林关正气得要发疯,挥手把咖啡杯砸到了地板上,黑色的咖啡染黑了柔软细腻的暗红色花纹羊毛地毯,地毯编织得很讲究,对称的花纹和清洗过的软毛牢固地缝在一起,多少年也不会掉下一根毛来。瓷白的杯子碎裂开来,地上流淌着一条暗黑色的溪流,带着多少恨意和不甘的溪流,缓缓地渗进地毯的纤维里去。林关正想要指着邓明秋的鼻子好好地问一问他,他把报纸折得方方正正地塞进西装的口袋里,他拿起手机——忽然又放下。
他想起他们结婚时候的那一份可笑的协议来,说好的不干涉感情生活,他现在是要干什么?他没有质问的立场也没有质问的资格,万一邓明秋拿出那一份协议来嘲讽他一番,他是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大坑。
一夜的奔波让他的西装裤和衬衫都起了褶皱,他忘了穿外套,也没有打领带,他一身都皱巴巴的,看起来狼狈极了,他打算上楼去换一身衣服。正在这时候,邓明秋进了门,他看上去倒是很平静。
林关正看着他:“明秋,你不想解释什么吗?”林关正把报纸拿出来扔在桌子上,“邓先生真是好兴致。”林关正不得不承认,他煞费苦心地渐渐爱上了邓明秋,他太想能一直留在他身边了,他差点忘了他们还有一份残忍的协议,如同一盆凉水兜头浇下来,他猜不透邓明秋的心意,但是他知道他自己此刻是失望的,满心的爱意被人打翻在地。林关正从来都是个孤独的人,也或许是有自卑在里面,他总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吸引人的特质,他不太在意得失,也不太在意别人如何对待他,他寂寞了十几年,在美国的时候,因为亚洲面孔他也受过不少差别对待甚至各种各样的欺侮,几乎就快要消沉下去。他曾经酗酒、大量吸烟,整日地躺在床上。他也曾经一再告诫自己,不要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也不要想从别人身上得到什么。可是唯独对邓明秋,从来自制力良好的他此刻像是失了控,终于忍不住想要质问他。
邓明秋扯出一个笑容:“就是报纸上写的那样,关正,我累了,我要上楼去休息。”
林关正抓住邓明秋的手腕,他眼睛微微地泛红,邓明秋看到林关正眼里的悲伤和失望忽然愣住了,他甩开林关正的手:“关正,你别忘了,我也是个普通人,我很累了。”他一步一步地走上楼梯,林关正忽然被抽了魂魄,他听懂了,他一向是个聪明人,邓明秋说他很累,是一直从林关正这里求不得的爱情让他很累,也是昨夜约会名模的疲惫。
他站在原地,忽然对邓明秋的深爱与沉痛感同身受起来,邓明秋已经不再年轻,他也同样是个孤独的人,和林关正一样是童年不幸,幼年丧母,他背负着一身沉重的爱恨在世上挣扎着,他并不比林关正好到哪里去,从邓静美去世的时候开始算起,邓明秋挣扎了二十多年。
与林关正在一起,可能还不如那些欢场女子让他心安,林关正需要他花不少心思去讨他的欢心,偏偏林关正又是个沉默冷淡的性格,而在外头完全不用他费心思,总有人来变着法子哄着他,让他高兴。
林关正眼眶一热,掉下一滴眼泪来,他跑上楼去,他全部的血液冲上头顶,他的心是疼痛的,他喊到:“明秋,明秋!”他想上楼去紧紧地抱住邓明秋,这种冲动和疼痛在他这二十七年里还是第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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