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捷露出个恰到好处的苦笑:“原来师姐知道?也是,这事在江湖上可以说已经人尽皆知了……对,但也不全对——四位长老观念各不相同,闹得最沸沸扬扬的便是欧阳长老与师父的剑谱之争,而其余的……罢了,诸位就当看了个笑话吧。”
蜉蝣:“岂敢岂敢。贵派已有百年历史,又是武林魁首,个中需要考虑的东西远不是我们这些小门小派能够想到的,倒是我们短浅了。”
很快到了客房,郑捷将三人安顿好便离开了。栾俊与董文誉一间,蜉蝣自己一间,但房内还有另一张空床,显然是等待其他人住进来。对此郑捷的解释是:前来吊唁的人比预计的更多,只得委屈一下诸位了。
蜉蝣不介意,左右不可能安排个男子和她住,是女子就无所谓。在屋内转了两圈,外面便传来了敲门声,董文誉说:“蜉蝣师妹,和宜郡比罗浦郡繁华许多,我和师父打算去外面看看,你要去么?”
“谢谢师兄,我就不去了。”
“好,那你自己一个人小心些,我们晚饭前回来。”
小心些?你给我安排刺客了?蜉蝣不由得发笑,打了个哈欠躺倒在床上。
来的路上她已经见过了和宜郡的街道,虽说确实比罗浦郡干净、宽敞些,但乞儿流民却没有少多少……近年多地灾害频发,旱灾涝灾轮番上阵,西边又在打仗,流民一日多似一日,这世道应该是要乱了。
灵天派不是号称侠义心肠么?有空管罗山派有没有钱,为什么不去救济一下这些灾民?也是,宋以素那个人连蜉蝣都不肯正眼相待,又怎会低下头去看那些街边哀嚎的百姓呢?
蜉蝣叹了口气,起身从包袱里掏出一本剑谱,靠在床头复习起来。她虽然没什么问鼎武林的野心,但也不想太给罗山派丢人,好好练剑还是有必要的……
过了片刻,外面再次传来一阵敲门声,一个女子的声音说:“您好,蜉蝣师姐,新来了一位弟子,需要和您合住……”
“请进。”蜉蝣合上剑谱,起身打开门,将两个弟子让了进来。一个将包袱放到另一张空床上,另一个对蜉蝣行礼道:“师姐好,我是临风门的卜韫,这几天和您合住一间房,多有叨扰。”
“无碍,卜师妹不必多礼。”蜉蝣见少年比自己稍矮,应当和晓璇一样十三四岁,声音里不自觉带上了些柔和,走到卜韫身前说,“我叫蜉蝣,以后有什么事情可以随时喊我。”
“多谢师姐。”卜韫比晓璇要稳重许多,带路的弟子离开后便收拾起了包袱。
蜉蝣也不是多会说话的人,遇见这种时候只能沉默,见卜韫也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便转头回去看自己的剑谱了。
过了片刻,卜韫突然说:“蜉蝣师姐,你看的是罗山派的剑谱吗?”
“是。”蜉蝣抬头笑道,“这是‘白霄剑’,据说造诣高深者用剑时势如破竹,快时如白虹贯日般奔逸绝尘,慢时如老龟般沉稳有力——当然,也许都是夸张,我见师父用剑时也没有这般气势。”
“‘白霄剑’?没听过……”卜韫思索道,“罗山派是在罗浦郡吗?那片曾经是金霄门的地盘……也许是改自‘金霄剑’吧。”
卜韫所说的金霄门,是和灵天派同一时期建立的门派,是五十年前的武林魁首,只是早已衰落,曾经庞大的门派分崩离析,只剩下一个顶着金霄门名号的小门派还在苟延残喘。
不过毕竟是很久之前的门派了,蜉蝣也只是听过金霄门的名字和大概历史,并不了解其中详情,更不知道还有这一套“金霄剑”在。
从名字看就能知道,白霄剑明显在模仿金霄剑……难道罗山派不是蜉蝣想的那样的草根门派,而是有金霄门正经传承的?
光听也没意思,蜉蝣干脆把剑谱拿给卜韫看,左右临风门与罗山派半斤八两,偷了剑招去也没什么用。卜韫看了半晌,缓缓点头道:“的确与金霄剑有很多相似之处——比如这招‘西风残响’,大概就改自金霄剑的‘西风残照’,剑势与形体都基本相同,只是出剑方式不同。还有这招‘浮云卷霭’,名字直接搬的金霄剑‘浮云卷霭’……”
卜韫一口气说了大半本剑谱,基本就是个“金霄剑”的改名翻版,听得蜉蝣目瞪口呆,面上一阵阵发热。也亏得罗山派没出什么名人,不然以“白霄剑”的独创程度,恐怕罗山派骂名早叠了十仗了!
像是看出了蜉蝣的不自在,卜韫抬头说:“师姐不必担心,金霄剑如今根本没几个人知道,熟悉的人大都已经快入土了,罗山派的名声……又还没有起来,不会有人知道的。‘金霄剑’很多招式也已经融入了大众剑招中,有相似是正常的……”
蜉蝣叹气道:“多谢卜师妹安慰,让你看笑话了……我们罗山派小门小户,也没什么武学传承,也就只能翻这‘金霄剑’了……说起来,卜师妹好像对武学了解很深啊,是贵派掌门教的吗?”
“不是,父……掌门的武功也没有多好,教不了我这些。”卜韫说,“我姐姐喜欢研究各种偏难怪辟的武学,我也跟着看了许多,这才知道金霄剑,寻常人是不会去学这种过时很久的剑招的。”
连五十年前的过时剑招都能翻到,卜韫的姐姐也是个人物。感叹完,蜉蝣抬头看了看天色,站起来说:“快到酉时了,我师父师兄也快回来了,我先出去了——待会儿见,卜师妹。”
将剑谱还给蜉蝣,卜韫点头道:“待会儿见,蜉蝣师姐。”
沿宽敞的青石板路朝外面走去,迎面遇到了正往里走的栾俊与董文誉。两人都拎着几个纸包,董文誉见了蜉蝣立刻将其中一个塞到她手上:“师妹,这是给你带的礼物——平时没见你擦胭脂、戴钗子什么的,这次便给你买了个手镯,保你平安的!”
蜉蝣接过纸包,扫了一眼笑道:“多谢师父、师兄了。”
三人回客房放了东西,简单商量一下便去了外面的一家饭馆吃晚饭,等待上菜时一直听旁边食客在讨论“千轮剑”与“霓光剑”谁更强。
“要我说,就是‘千轮剑’更强!”一人拍桌子道,“武林大会上吴华先靠千轮剑夺魁,这还不能证明吗?”
“可用霓光剑的施天籁也进了前十名,两人也没有正面对上,怎么能证明千轮剑更强?”另一人不服道,“万一只是吴华先恰好能够克制对手剑法、施天籁恰好被对方克制呢?”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武林大会那么多人,怎么就这么巧遇见了克制被克制的剑法?”
“那可说不定,十年前那次武林大会,打到第二名的梅花刀不就是被乡下一个武功低下的小孩杀了吗?你能说那小孩比武林大会那么多人还强吗?不就是因为恰好克制梅花刀吗?”
“梅花刀是个意外,你怎么不说那小孩还有十几个帮手呢!这么坚持千轮剑强,你支持宋以素?你想让她当掌门?”
“对,我支持宋以素,怎么了?欧阳桥都死了,想当掌门也当不了了!除了宋以素,掌门还能谁当?剩下两个长老一个颜高义、一个晁书华,他们能当?”
“你别忘了掌门还没死呢,这么快就想让宋以素继任?”
“十年前宋以素就能修葺出‘霓光剑’,现在只会更强。她还是最年轻的,由她担任有什么不好?只有年轻人能带领灵天派走下去!”
“不像样!连颜高义都说过霓光剑过于追求灵活、底盘不稳,把旧‘霓光剑’的长处都改没了,这样的人能做掌门?指不定要把灵天派带到哪里去!”
那人一拍桌子怒道:“颜高义就是眼红!嫉妒宋以素!他自己修葺的‘扶摇剑’烂成什么样了!连千轮剑都不如,还在这里指点宋以素?”
“你……”
两人喝酒喝上了头,喋喋不休吵了起来,那厢师徒三人一边吃一边听着。栾俊拿筷子指了指支持宋以素那人,小声说:“我认得那人,是灵天派宋以素门下一个底层弟子。至于另外那人……大概是欧阳桥门下。”
董文誉问:“原来欧阳长老和宋长老的矛盾这么大吗?连底层弟子都知道……”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蜉蝣知道他的意思——灵天派的矛盾已经无法掩盖,马上就会到内部离心之时,这武林魁首之位怕是是坐不长久了。
任何一个有理智的掌门都不会放任两人闹到这种地步,看宋以素对掌门之位如此势在必得,难道现在的掌门已经被架空了?
栾俊“嘘”了一声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回罗浦郡再说。”
三人快速吃完了饭起身离开,走到门口时,人堆里突然传出了一声大吼。
“——任何一个有眼睛的人都知道!欧阳长老就是灵天派的中流砥柱!没了欧阳长老灵天派什么也不是!”
欧阳桥的弟子高声吼道,瞬间吸引了饭馆里所有人的注意力。饭馆里安静了一瞬间,随即爆发出了山洪一般的争吵。
“什么中流砥柱!欧阳桥未免也太自大了!那千轮剑就是仗着掌门背书,真比起来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不过得了一次武林大会第一就这么不知天高地厚?吴华先本人都没这么狂妄吧!”
“还好欧阳桥死了,不然以后不得把欧阳桥吹成神仙啊!”
“……”
一时间饭馆里全是对欧阳桥的批判、辱骂,竟无一人为欧阳桥出声,起初的欧阳桥弟子也很快淹没在人潮里。
蜉蝣不禁轻轻皱了皱眉,低声说:“他这是要干什么?疯了么?”
栾俊说:“谁知道,自此五年前千轮剑夺得魁首,欧阳桥的弟子便开始膨胀……以前有欧阳桥本人和千轮剑在,他们有狂的资本,其他人骂也不会骂得这么明目张胆。如今欧阳桥已死,又没有一个能接他衣钵的亲传弟子,自然会变成现在这样。”
也许日后他们意识到欧阳桥不能再保护他们了,便会低调下去吧。
不过还真是……兔死狗烹呢。让灵天派重回武林颠覆的人,死后竟然立刻被贬得一文不值?这欧阳桥生前到底得罪了多少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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