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人引到九霄阁,又被囚禁在里面,还留下一个有毒的食盒。凶手这么做,就为了让花浓华尝尝慢慢等死的滋味。
然而,受了这么多罪,获救的花浓华却说是自己醉酒后的荒唐行为。
这不寻常的反应,只能说明,后面还有更深的秘密是他死都不能说出口的。
而那个秘密,就是小枝。
小枝,原本是琴师花浓华的贴身婢女,跟在他身边已经数年。
当花浓华来到无咎山庄后,小枝也跟着一并住进了酩花轩。
外人不知道的是,他们俩不仅是主仆,也有师徒之谊。是花浓华牵着她的手放到了琴弦上,也是他发现了她的天赋,更是他,在发现她的天赋远胜于自己后,收走了她所有的曲谱,换上了自己的名字。
那些令花浓华能够跻身一流琴师的曲子,最初都是从一双更瘦弱的手指下一遍遍尝试、弹奏出来的。然而世人只知花浓华才华横溢,却无人知晓小枝的存在。明明是精通音律,天赋过人的女子,却因为顶着一个“侍女”的名头而被人忽略。
小枝自然也明白,但她甘之如饴。
她全心全意地爱慕着花浓华,所以愿意为他谱曲,站在他的阴影之下。她天真地以为,他需要她,离不开她。
“只要公子好,小枝就心满意足。”
既然如此,一片痴心赤诚的小枝,为何变成了那一堆小小的坟包?
柳儿为何执意要杀死花浓华?她究竟知道了些什么?
这就要从小枝跟柳儿的相识说起。
初来乍到,一切都很陌生,小枝被派去九霄阁取琴具,迎面撞见个扫尘的姑娘。
“你叫柳儿,我叫小枝,我们本是一家。那我以后叫你姐姐,好不好?”说笑间,两个女孩子很快就熟络起来。
无咎山庄内琴师云集,更遑论庄主温芫芫乃是名动江湖的流光仙子。
温庄主日日安排琴师们一起切磋琢磨,每每玩得尽兴了,当即创作几首新曲也是常事。
可轮到花浓华时,只见他指尖在弦上徘徊半晌,竟只弹出些陈词滥调来。
众人心中叹息,这位花琴师的琴技确实是顶尖的,但他的创作能力,似乎过于平平了些。
花浓华也察觉到了众人失望的神情,赶紧解释说:“庄主见谅,晚生一向喜欢闭关清修,实在是不太适应这般热闹场面。”
温芫芫自然明白,凡是有才之人,大多都有怪癖,有时兴致上头,有时也会低迷不振,故此也不疑有他。
当花浓华在人前失意之时,正是小枝与柳儿要好得不了的时候。
小枝初到无咎山庄的战战兢兢和无所适从,很快就被柳儿的亲切热情所打消。小枝一有空就去找柳儿。
柳儿带着小枝逛园子,跟她讲庄里的趣事。风起时,两个姑娘站在回廊下听檐角的铜铃叮当作响;落小雨时,肩并肩看池塘中的鲤鱼打挺,十分快活。
可是那日,小枝一回到酩花轩,等待她的却是狂风暴雨般的怒气。
“废物!”花浓华一把掀翻琴案,砸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嗡鸣。他掐着小枝的下巴,逼她直视自己:“又没有新曲?你当无咎山庄是养闲人的么?”
小枝这才明白,原来花浓华对她始终只有利用,从未有过真心。
虽然心中的灯火熄灭,但是哭着哭着,泪水混着月光,为小枝照亮了另一条路。
来到无咎山庄后,小枝见到了很多琴师,更见过温庄主抚琴时十指翻飞的风采。
她不禁想,这个江湖如此之大,应该也是容得下一个会谱曲的丫鬟的。
“姐姐……”小枝悄悄拉住柳儿的衣袖,犹疑了很久才道:“你说,庄主可会愿意听我一个丫鬟谱的曲子?”
“你也会谱曲?”柳儿很是惊讶,“可以试试啊!讲不定庄主真的喜欢呢!”
小枝不知道的是,当她悄悄向柳儿询问有关庄主的喜好,甚至想找机会接近庄主时,她的一举一动,都被躲在珠帘后的身影窥探到了。
杀意已起,再无回旋。
花浓华将食盒递给小枝的时候,手都没有抖一下。“之前我心情不好,你别放在心上。这盒糕点是五味斋特供,我专门找人给你带的。”
小枝欣喜万分。
可她不知道,她视若珍宝、每日仅敢小口品尝的糕点里藏着什么。
她将半盒糕点送给柳儿时,还笑着说:“这是公子赏的,特别甜,分你尝尝。”
或许老天真的没给她这个丫鬟一个机会。小枝还未能在庄主面前演奏自己的曲子,就发现自己的手指已经不听使唤了,而身体也是一日不如一日,终于,连床都下不了。
在弥留之际,她一无所有,唯有一个自己做的琴轸,转赠给最好的姐妹。
为了宽慰花浓华,温庄主命人将小枝的棺椁落葬在后山。
柳儿去看小枝的时候,便将那盒糕点供奉在她的墓前。
她看出小枝对花琴师的心思,原想着等小枝能起身了,再把那盒糕点还给她的,可是没有机会了。
隔了几日,当柳儿再去看小枝时,却发现几只小鸟死在墓旁。她这才惊觉,糕点有毒。
柳儿悲痛欲绝,决心查明真相,于是她主动请缨照顾花浓华。
她发现花浓华悄悄烧毁的琴谱上有熟悉的痕迹,最终意识到了他毒杀小枝的原因。
可怜小枝至死都不知道,自己竟是死于花浓华的嫉恨和算计。
柳儿从负责采买的家仆那里听说了江湖上琴师失踪的事情,就决定利用这一点,以牙还牙。
“花公子,庄主说请您去九霄阁相见。”
她假传口信,将花浓华引至九霄阁,将他锁在里面,还留下了那盒糕点,想着待他饥肠辘辘时必会打开那盒糕点,也让他尝尝慢慢等死的滋味。
若有人问起,柳儿就说:“花琴师独自出庄散心去了。”
再问,就一概不知。
只要再等几日,几日就结束了。
可当捭阖司的开阖使登门时,柳儿慌了。
她趁着众人都在花厅的时候悄悄来到九霄阁,一把火烧个干净。
老天真是没眼,没想到花浓华获救了。
更诡异的是,他竟然说是自己酒后醉倒在九霄阁里。
柳儿决定趁夜逃跑。
却还是被花浓华发现了。
当她看到刀尖戳过来的时候,她已心如死灰——终究没能为小枝报仇。
幸好,老天还是有眼的。
她没死成,那个救了花浓华的年轻人,今晚也救了她。
可是为什么真正该死的人却还能叫嚣发声?
花浓华忍着痛楚,拖着手腕奔向温芫芫,哭喊道:“庄主!是她!她要杀我!”
但他还没有靠近温芫芫,就被护卫按在了地上。
那人曾经的风雅之态已然不见,温芫芫嫌恶地看了一眼,退到了南宫无乐的身边。
“大人,这个人就由你来处置。”
花浓华一惊,恍然间想到了什么,拼命挣扎起来,“不!你们没有证据!我没有杀人!那个丫头是病死的!你们没有证据说是我杀的!”
他又朝着柳儿的方向叫道:“你也没有证据!而且大家都看到了,是你要杀我!”
南宫无乐眉头微皱,他心里是偏向于相信柳儿的话,或者说,他相信的是颜小二的判断。
但是,仅凭一个食盒,还是一个已经烧焦了的食盒,就算查到花浓华买过五味斋的糕点,那可能性也非常多,终究算不得铁证。
再加上,如今柳儿和花浓华各执一词。而柳儿持刀伤人在先,哪怕大家都看到花浓华要下手杀她,那也不足以证明花浓华的前罪。
想到这里,南宫无乐目光转向颜小二。
“当然有证据啊!”颜小二举起柳儿的手,“就在这里。”
厅内灯火通明,花浓华瘫坐在椅子上,大夫在为他止血,身边围着护卫。
家仆端来一盆滚水,热气蒸腾。颜小二伸手浸入水中,手指很快泛起红痕,水温是够的。
她收回手,对身旁的柳儿道:“柳儿,我已经去看过小枝,根据你的描述也知道了她中的是什么毒。眼下有一个找到证据的方法,你怕不怕?”
柳儿咬着唇,眼框仍红着,声音却异常镇定。“只要能替小枝讨回公道,哪怕废了这只手,我也不怕。”
颜小二拉起柳儿的手,轻轻拍了拍,又捏了捏她的指尖,握着她的手腕便按入盆中。
当柳儿的手背都变红的时候,颜小二赶紧将她的手拿出来,众人一看,她的手指竟然变为了蓝色。
颜小二道:“柳儿的手之所以会变色,是因为她摸过那些有毒的糕点。而这种毒很特别,一旦沾染,半年不褪。”说完,她朝着花浓华看去,“怎么样,花琴师,柳儿宁愿废了一只手也要证明自己所说的是实话。若你问心无愧,何不也来试一试?”
“荒、荒谬?你莫不是在诳我!”花浓华捧着自己的手腕,蠕动着坐直身子,“她那种下贱婢子的手,毁了就毁了,岂能与我相比?若验出无毒,你又拿什么赔我这双手?”说完,他又朝着温芫芫哭诉道,“庄主,晚生还想再为庄主弹奏一曲……”
温芫芫心中也是疑虑重重,尤其是眼下确实没有实证。她看向南宫无乐,“琴师之手确实贵重,是否还有别的法子?”
颜小二正看着大夫为柳儿涂抹烫伤膏,闻言便随口回道:“确实还有一种。”
众人屏息凝神,静待下文。
颜小二却专心地等着柳儿的手被一层层涂上药膏,就那么把庄主和开阖使大人一群人晾在那里。
这期间最忐忑的,当然要数花浓华了,他死死盯着柳儿被烫伤的手,心里也跟着抖。但是他不相信有人会知道他用的是哪种毒,这个丫头肯定是在诳他。
直到柳儿的手被仔细用纱布包裹好,颜小二才转身,负手走向花浓华,一边走一边缓缓说道:“听闻捭阖司有位通灵大师,只要我们将小枝的尸身挖出来,带回去,与花琴师同处一室,再让那位大师做法,便能知晓真相。”
说到这里,她恰巧在花浓华面前站定,俯身轻笑:“既不用伤手,又能自证清白……花琴师,要不要试试捭阖司一日游呢?”
花浓华惨白着脸,又挣扎起来,却被护卫死死按住。
颜小二转头朝南宫无乐眨眨眼,“大人,我说的可对?”
南宫无乐面色肃然,郑重点头。“确有此法。只不过,一般要将嫌犯和尸首同放三日之后,方能显现。”
花浓华顿时面如死灰,身子瘫软,滑下椅子,认罪伏法。
颜小二自觉任务完成,悄悄溜出花厅,晃悠着往客院飘去。她现在只想一头栽进香软的被窝,睡个天昏地暗。
刚踏进屋内,转身要关门,却见谢逍宜抱臂立在跟前,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颜小二打了个哈欠,嘴里喃喃低语:“是不是怕鬼呀?来来来,跟姑姑一起睡,姑姑保护你。”说着往旁边一让。
谢逍宜默默望天,再垂眸看她,依旧简明扼要:“手?”
哦,原来是问柳儿的手为何会变色啊。
既然小侄儿如此好学,那她作为姑姑理应为其答疑解惑的。
可她现在困得不行。
颜小二拖着步子往里走,将自己扔在床上,闭上眼睛才开口道:“我在柳儿的手指上涂抹了葡萄酿,那种酒,遇到热水就会变为蓝色。”
感觉到阴影笼罩,她知道谢逍宜正杵在自己床头,只好又补充道:“你若是有兴趣,可以试试,反正这里有很多葡萄酿。”
“我是想问……”
声音忽然近在耳畔,温热的气息拂过脸颊,鼻间是他特有的清爽冷冽。
颜小二睫毛一阵轻颤,她听到谢逍宜说的是:
“你的手……疼不疼?”
颜小二心中一软,他竟然注意到她试水温时也被烫红了手指。
哎呀,果然没有白白疼他!
啧,真是可爱!
“啊——疼死了,还肿着呢——!”颜小二故意拖长尾音,闷闷道:“可现在上药也来不及了。听说童子的口水可以消肿,等我睡醒后去找个药童讨点来试试。”说着,她晃了晃指尖,又缩了回去,在锦被里将自己蜷成一只虾皮。
好一会儿,谢逍宜都没有再说话,屋内静静的,颜小二只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正当即将坠入深眠时,她感觉到自己的指尖被人轻轻捏起,而后包裹在一阵温软湿滑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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