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阴阳惨舒懒系舟 6

斜风细雨一夜过后,无咎山庄水雾缭绕,朦胧不清。

连带着颜小二刚醒的脑子也成了浆糊。

她一时分不清今夕何夕。

但有一件事异常清晰……她盯着自己红肿的指尖,上面似乎还残留着莫名的温度。

童子的口水实际上并不能消除烫伤的肿痛。她随口说来只是逗逗他而已,想不到他竟然信了。

昨晚,当谢逍宜含住她的指尖,颜小二一动不敢动……直到听见房门被轻轻关上,她才放松了身体,摊平在床上,长长呼出一口气。

“完蛋——!”颜小二哼唧一声,又把脸埋进了枕头里,试图用回笼觉赶跑心中异样的感觉。

睡意席卷全身之前,她最后一个念头是:下次记得给那傻孩子送一本《民间偏方打假大全——从不孕不育到小儿夜啼的临床谬误案例集》。

丫鬟来报南宫大人候在前厅时,颜小二正嚼着最后一块桂花糕。她瞥见窗外蔷薇开得正艳,仔细挑了一支,塞入袖中,一路晃悠到前厅。

捭阖司已经来人将花浓华押走。

柳儿也一并被带走,温芫芫专门派了管事跟着照看一二。

“大人怎么还在这儿?”颜小二歪头。难道他这个开阖使不用主持大局吗?

“我还有别的任务。”南宫无乐老神在在,说完就走。

温芫芫对管事交代了几句,一转身,看到颜小二吃饱喝足,陷在宽椅里,又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走吧,我送你到门口。”

“那就有劳温大庄主啦!”颜小二慢悠悠晃起身来,仅用左手伸了个懒腰,因为右手里还捧着一个食盒,正是温芫芫之前让后厨另外给她准备的桂花糕。

温芫芫嗤笑一声。“要不要带一壶葡萄酿走?”

“啧,那酒克我,还是算了吧。”

“呵,你这瘟神,竟然还有怕的东西啊!”温芫芫嘴上这么说着,但是心里也清楚,这次多亏了颜二。只是她是不会当她面承认的,毕竟她们两人之间还有那么多的恩恩怨怨呢,一时半会儿也理不清、辨不明。而这颜二,是她所认识的人中顶聪明的那一类,很多话也无需明说。

再转念一想到颜二如今的处境,温芫芫心中暗叹一声。

“若是……”温芫芫突然驻足,转头看她,皱着眉继续说道:“若是你真的回不去了,可以来找我。”

“好的呀!”颜小二从善如流。

“是有条件的。”温芫芫眉毛一扬,“我无咎山庄从不养闲人,你必须日日做诗写词,供庄内的琴师用来谱曲。”

“啊——?那我还是再想想吧。”颜小二垮着脸,夸张地一叹,“你这留人的法子比葡萄酿还毒啊,分明是想要累死我啊!”

温芫芫眼睛一眯,眼看就要发飙。

颜小二嘴一咧,嬉笑道:“或许哪天我活不下去了,可以找南宫大人帮帮忙。”她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指认真数起来,“他家世好,心肠好,眼光也好,还经常收一些闲置的物品,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么,正好……”

“颜!二!”温芫芫咬牙打断了她的话,“他是我看中的人,不许你想入非非,听到了吗?”

“诶诶诶!听到了听到了!”颜小二忙不迭地点头。

“哼,算你识相!”

跟着温芫芫一路嬉笑怒骂地走到山庄大门口,看到南宫无乐负手静立于马车旁,颜小二这才知道,原来他说的另有任务就是要送她“走”啊!

温芫芫美眸一转,款款两步靠近南宫无乐,语气也变得柔若无骨,“大人——”

“温庄主,不必远送,告辞。”南宫无乐抱拳施礼,随即翻身上马,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一副公事公办、很赶时间的样子。

大马哼哧哼哧踱着步,他侧首朝着颜小二使了个眼色。

颜小二噔噔两步跑到马车前,回身朝着温芫芫躬身一拜,“温大庄主请留步。”说着,从袖中掏出那支用心挑选的蔷薇,郑重其事地塞进温芫芫手里。

温芫芫本来有好多话想对南宫无乐说,如今硬生生憋回去了,再看着这株明显是颜小二刚从自家花园顺来的花,她直接气笑了。

“颜二啊颜二,我本来也没指望你会带礼物来,但你真是越来越疯了,竟然改行当采花贼了?”她心里想着,哪怕随便诌首打油诗留下,好歹还能谱个曲解解闷。呵,就这么让她走了,这次真亏大了。

“诶,此言差矣。我觉得这个就非常好,毕竟好曲才能衬出好词,鲜花就得配美人嘛——!”颜小二笑呵呵说完,又凑近她,悄声道:“就像《流光曲》,世人必定是先迷上你的琴曲,才注意到曲里的词……”

风轻轻过,绵软的音调犹绕耳旁,温芫芫还愣在当场。

直到看不到马车的影子,她才回过神来。

“呵,用得着你说?本庄主自然知道!”

随着广袖一挥,山庄大门重重闭合,只余那支蔷薇在青石板上簌簌颤动。

*

马车刚驶入姑苏城的大门,有一身穿捭阖司制服的白刃卫匆匆迎上前来,低声向南宫无乐说着什么。

南宫无乐听后眉头一压,转而朝车厢内人道:“颜老板见谅,在下得先走一步。车夫自会送你去鸳鸯巷。”

好一会儿,见车内之人都没有回应,南宫无乐一抿唇,咽下了“告辞”两字,调转马头就要走。

余光察觉到锦缎车帘微微闪动了一下,他竟是不自觉地拉住缰绳,又靠了过去。

“大人,关于那些失踪的琴师……”

颜小二的语调比车帘还绵软几分,带着刚睡醒的鼻音,飘入南宫无乐的耳内。

“我刚刚做了个梦,想说给大人听听……”

*

疏星三两,月轮初上,马蹄踩着最后一缕晚霞停在鸳鸯巷口。

颜小二跳下马车,朝着车夫躬身施礼。“辛苦马叔送我回来。”

“……颜老板客气。”

颜小二伸手指着不远处的酒肆,笑呵呵道:“德元巷口的烫喉居,素面乃是一绝。马叔若是不赶时间,留下吃碗面再走吧?”

车夫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我还要回去复命呢。”

“如此,就不强留了。”颜小二打开怀里食盒,给车夫分了一块,“马叔别嫌弃,先吃块桂花糕垫垫肚子!”

车夫也不再拒绝,接过桂花糕,抓起马鞭就要走。

“马叔慢走。”颜小二又是一躬身。

“颜老板真风趣啊!”车夫扬起手,哈哈一笑,“我姓杨。”

诶?颜小二抬起头,只看到大马撒开蹄子,尾巴同鞭子一样,在空中优雅地划了一个弧度,奔出了下辈子再也不想做马的觉悟。

“水深遇船渡……山高必有路……杨叔赶车去……鞭声催人老……”颜小二抱着食盒,嘴里念念有词,晃悠悠地踱进烫喉居。

“你说谁老?”危清捏着抹布擦拭酒壶,头也不抬地问了一句。

颜小二嘿嘿一笑,“我是说危姐姐——”

“嗯?”危清眼角一扫。

“老——漂——亮——了!”话音一落,颜小二凑到了柜台前。

“哼,就你嘴甜。”危清扔掉抹布,撑着身子,将颜小二上下扫了一圈,还好,没有缺胳膊少腿的。

“饿不饿?给你煮碗面?”

“饿——就等着姐姐的素面呢。”颜小二拖着音调,整个人软软地趴在台面上,“对了,这盒桂花糕,我特意带回来孝敬姐姐的。”

盒子打开,危清凑过来一看,白白糯糯,软软弹弹,香气喷喷的桂花糕铺满盒子,只是吧……

危清笑了,“哟!被小老鼠偷吃了一块啦!”

“非也非也——”颜小二摇摇手,“是给马,不对,是杨……”

“羊还吃桂花糕?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儿呢!”危清伸手过来,声势浩大又下手极轻地捏了捏颜小二的脸颊,“真是个油嘴滑舌的小祖宗!等着,我给你煮面去!”说完,扭着往后厨走去。

昏黄的烛光摇摇荡荡,注满小酒肆。不一会儿,混着香油的葱花味飘入鼻腔,颜小二惬意地叹口气,身子又软了三分。

“小二——!”

有人喊了一嗓子。

颜小二吓了一跳,但是她真的没力气跳了,只等着对方自己奔过来。

石投孝嗷一声冲进烫喉居,刚才看到挂在柜台前那软绵绵的一摊布,他就知道她回来了。

“呲溜——”颜小二欢快地嗦了一口素面,头一抬,对上一、二、三……六只炯炯发亮的眼睛。

四方桌上,危清,居裕安,还有石投孝,三人皆是盯着她看。

“唔——”颜小二慢吞吞咽下嘴里的面条,“我就说无咎山庄的桂花糕最是养人了!”这一双双眼睛,亮得很呐。

面条还没有吸饱汤汁,颜小二放下筷子,索性将无咎山庄的事情讲给他们听听。

危清凑近,“小二,流光仙子真的像神女一般美么?”

“声若流水叮咚响,貌若光华相皎洁——确实美。”颜小二也凑近她,“但要我说么,还是危姐姐更迷——人——!”说完,眼角似有若无飘向一旁的安叔。

居裕安不自在地掩唇轻咳,开口道:“你说那什么毒药,一旦沾染,半年不褪?”

颜小二伸出手指摇了摇:“安叔,如今我算是知道了,唯有谎言才是那穿肠毒药啊。”

石投孝垫着下巴,歪头问道:“那葡萄酿当真酸得很?”

颜小二郑重其事点点头:“没错。尤其不适合你这种小孩子喝。”

“切——谁是小孩子啊!”石投孝立即抱臂,抬头望天,满身抗议。

这个颜小二,只比师父小了五六、七八岁而已,真当自己辈分大啊!她还偏要唤他“小石头”,又唤师傅“安叔”,还将危掌柜叫做“姐姐”,这长幼有序什么的早就被她吃掉了!

最可气的是,她还有一套歪理。“你想啊,我若称你师父为大哥,那你岂不是得喊我一声姑姑?我这是替你省事儿呢!”

想到这里,石投孝又“哼”一声。

“吸溜——”,颜小二嗦了一口面,嚼嚼嚼,唔,软烂黏糊,她最喜欢这种烂糊面了。

一碗素面吃完,颜小二突然想到了什么,从袖口掏出一个油纸包,三人不约而同地凑过去。

纸包打开,是一团……碳灰?

“安叔,这里面的毒……”

居裕安眉头一压,小心翼翼地接过,观察了半天。

石投孝吸吸鼻子,“似乎……有股杏仁味,难道是……”

颜小二一脸严肃,“没错。”

石投孝:“什么?”

“杏仁酥。”

小石头瞬间垮脸,“不是吧……”

颜小二压低声音,“你们有没有听说过……勉更筹?”

“勉……更筹?”居裕安顿时如临大敌,“那是……那是……”

斗力催鼓风云涌,劫灰飞尽血川流。

勉更筹断东南柱,燕翎破月悬九州。

颜小二的指尖在桌上哒哒敲着,果然跟破月悬有关,还有他……谢逍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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