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乱红癫狂逐水流 1

滴滴噜噜、嘤嘤嗡嗡、扑扑簌簌……一些来自远方的、细微的震动传入耳中,颜小二听出来了,那是秋风启程的声音,粗略一算,八月十五又要到了呀。

她摊平四肢,睁开眼睛,盯着房梁,脑子里构思着新书《论失眠的一百种解法》。

“第一章,数羊的九种姿势……”

呵呵——解法不少,可导致失眠的原因,她却是一个都不敢说出来。

忽地,楼下响起脚步声,颜小二一下子坐起。

脚步声是熟悉的,只是不该这个时候来。

“姜叔,这还未到结账日,您怎么来了?”颜小二假装没有看到姜厚朴脸上的急切,慢吞吞走下楼梯。

姜厚朴站在楼梯口,抹着额角,“二小姐,您快回松泾去看看吧!”

“松泾祖宅?哎呀呀,我这都多少年没有去过了。”颜小二勉力压住心中的不安,走到桌旁,翻起杯子,又打开铜壶盖子看了看,拎起来,将茶水缓缓注入杯中。

“姜叔,您莫不是忘了,他们发的江湖帖上写着的,颜氏弃女,行同……”

“稚欢小少爷,怕是不行了!”姜厚朴急急道。

茶杯承不住水流,翻到在地。

啪嗒——

南宫无乐弯腰捡起书册,一看封面,正是他要找的卷宗——稚子沉棺案。

近些年来,松泾府的泗水河上总漂着些特殊的船——那些不过三尺长的薄皮小棺,有时漆成朱红色,像个小小的嫁妆箱;有时又只是粗劣木板拼成的盒子,缝隙大得还会漏出几缕细软胎发来,就这么飘荡在惨绿的河面上。

最多的一日,河面上足足漂过八具这样的小棺材。

渐渐地,河畔除了送葬家人的哭声,和飘荡的黄纸白幡,再也不见来这边游玩踏青的百姓。

而泗水河,也变成了死水河。

风邪入体,河神收灵;

稚子之魂,可保家宁。

松泾府的老人们如是说道。

穷苦人家便信了这套说辞,毕竟请不起郎中,买不起药,倒不如花几文钱打口小棺,好歹全了“父母慈心”的名声。

还有一些家境好的,花了大把诊金也依然留不住生病的稚儿,不得不放手让他们往生,也算是给自己家祈福。待有了新的孩子,还可以当作是早夭的稚儿重回家园,也就应了那句“河神收灵”,算是天命所归。

直到那日,李氏等家人都回去后,又悄悄返回泗水河畔。

她想到小宝昨夜咽气前,指尖还勾着她的衣带,定是舍不得她这个娘亲。一心要将小宝带回家,再埋于后山,自己也好日日陪护着。

可今晨棺材才投河,李氏沿着泗水河跑了三十里,却怎么也找不见那具系着红绳的小棺。

更骇人的是,她寻至下游,也掀开过其他漂着的棺材——竟发现是空的,全是空的。

哒、哒、哒……南宫无乐的指尖叩在桌案上,只是风邪么?尸体哪儿去了?真被河灵收了?

视线一转,是一份诊断书——病儿高烧不退,肢体疼痛,面颊潮红如醉酒,确是风寒入体之状。

若说哪里与普通风寒有异样,那就是他们的指甲盖下会透出蓝色冰裂纹。

诊断书上却写着,是因为幼儿皮薄甲嫩,因此显露出的血管经脉,不足为奇。

蓝色冰裂纹?

似乎在哪里看到过,江湖中有一种奇药,服用者也会有这种纹路显现。

南宫无乐站起身,在捭阖司的书库里翻找起来……

几个时辰后,一无所获。

南宫无乐捏着眉心,走到书库外。

一轮将满未满的冷月挂在天上,薄云缭绕,银汉无声。

他眼睛一眯,想起了临别前颜小二在他耳边提到的那个梦——仙乐不绝,灵草舒展,花籽纷纷落下,山中鸟兽皆化为精怪。

“大人,关于琴师失踪案,或许是有人想借乐曲之力,助自己功力大增。”

“颜老板可有眉目?”

“唔——在梦里,我看到一轮破月高悬,或许能为大人指明个方向。”

*

南宫无乐打马到达松泾府,恰好是中秋前一日。

酒旗招摇,飘香四里。胭脂铺前有妇人讨价还价,青楼檐角挂着今年新扎的兔儿灯,货郎叫卖声此起彼伏——繁华、热闹,熙熙攘攘,无一不显示着这座三百年的州府城该有的盛景风貌。

但凡古老的地方,都会有传奇的人物和故事。

三百年前,松泾一带出了个道号为颜崖子的神人。传说其观星象可断天机,辨地气能改战局,擅长堪舆、奇门之术。

捭阖司卷宗里记录的最诡谲一段,是颜崖子竟借敌军祖坟风水反噬,令三万贼寇自溃于游骐山中,那株烬尾松就是大战的见证。

因其助太祖七日内连破三关,后受封“通天监正”,自此名震天下。

鼎盛时期,颜氏一族出了七位紫袍玉带的国师,连钦天监的铜晷都要刻上颜氏的印记。

后来河清海晏,天下太平。那些改河道、断龙脉的秘术却被列为“诡诈之术”,锁进中枢最底层的铁匣之中。封条上贴着警示,若有人敢擅自开启铁匣,则会有血水流淌而出。而血水流淌之日,便是天地倾覆之时。

三百年后的今天,颜氏凋零四散。稍有名气的唯有松泾府的界水一堂,以及姑苏城的持枢山庄。

六年前,界水一堂的家主颜孟颐去世,而独子颜雁声又娶了盐商之女。如今正厅悬的不再是罗盘,而是“童叟无欺”的金匾。去年翻修祖宅,竟把镇煞的玳瑁铜镜也熔了,铸成了招财的貔貅。

像是受了诅咒一般,姑苏城的持枢山庄也传来噩耗,庄主颜仲炳竟也跟随堂兄而去。

就在颜仲炳死后仅一年,长女颜青蜓带着山庄地契嫁入盈江城徐家。十里红妆,沸反盈天,箱子里装的不仅金银财宝,更有颜氏百年的秘密典籍。

而说起持枢山庄,最令人唏嘘的就是颜仲炳的次女,颜鹤加。

传说她三岁阅遍四书五经六百本古籍;五岁就能批下七星改命局;九岁解开了颜崖子留下的“紫金掬星锁”;却在十六岁那年突发耳鸣恶疾,导致夜不能寐,五劳七伤,病骨支离。

颜氏老人说,颜鹤加左耳失聪是因其修炼邪功,虽能听鬼语、通阴邪,但也近瘟神、引厄运。

故此,颜氏一族决定将次女鹤加赶出持枢山庄,移除族谱。

听说除名那日,颜鹤加砸碎祠堂牌位,眼角流血,状似癫狂。

她惨声大笑:“都说颜氏秘术传男不传女,可惜连你们这些颜氏后人也忘了,先祖颜崖子本也是个女子!”

就在颜鹤加被驱逐后,颜氏祖传的那本《风水宝地选址指南》也下落不明。

不过短短几年过去,已鲜少有人再提起持枢山庄,更遑论三百年前的颜氏秘术,其传说也逐渐隐没于茫茫江湖,另有很多未解之谜也都被束之在捭阖司的高阁之中。

南宫无乐心知,传说终究是传说,当不得真。

不过,当他挑开那张泛黄的“绝亲帖”后,心里没来由地一阵紧缩。

颜氏弃女,行同狗彘?。鹤加多舛,好自为之。

落款处署名颜氏界水一堂。

张贴“绝亲帖”的石柱根下还堆着几件旧物,碎裂的砚台,秃头的毛笔,褪色的手帕……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那位颜二小姐的东西。

古怪的是,这些旧物虽值不了几个铜板,却也没有人会顺手拿走。似乎大家真的很怕一旦沾染了她的东西,就会被瘟神缠身一般。

鬼使神差地,南宫无乐俯身伸手……

“公子!使不得啊!”

有老汉路过,见一衣着考究的公子竟然想要触碰地上的破烂,赶忙跳脚制止。

“公子莫沾手!那些东西有毒!”

南宫无乐顿住,朝着老汉颔首一笑,转头就牵着大马进了城。

恍然间,他想起颜小二赠他的那本《钓鱼与情感——愿者上钩的哲学 》,里面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钓鱼就像传说,依的是三分天时,七分地利,剩下九十分啊,全靠活人的嘴。

想到这里,南宫无乐笑出了声。他步履不停,朝着他此行的目的地走去——城南的界水一堂。

经府衙捕快带路,南宫无乐牵马转入街口,远远地就看到一扇朱漆大门,以及威风凛凛的镇宅貔貅,而那靠在石像旁的,竟是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的胸中又是一阵紧缩,不期而至,牵动着四肢百骸,却又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来得凶猛。

“这位小哥——”颜小二靠在貔貅上,笼着手,歪着脑袋冲门房笑,“麻烦你,就进去通传一声。若是你家主人真的不想见我,我转身就走,行不?”

“滚滚滚!”值守门房的年轻人将颜小二上下扫过,挥着手,十分不耐烦。“哪有你这样的客人!没有礼物、没有拜帖,什么都没有,穷酸样也敢攀亲戚!快滚!我正忙着呢,没空帮你传话。”

随着对方的视线,颜小二也低头瞅了瞅自己,浑身尘土脏污,还仅余一只鞋。

她心里明白,对方不愿通传,不是因为自己说的不是人话,而是自己没有长“人样”。

但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她雇佣的马车,还未进城就散架了,而她实在赶时间,就直接跳下马车跑入城中。

路过集市时,她本想买点小礼物再上门,但是被人撞了一下后,她的小荷包就不见了。

她追了两条街,鞋都跑丢了一只,却连小偷的影子都不见。

这都夕阳下山了,她好不容易走到这里,却因为两袖清风,被门房拦在门外。偏偏看门的还是条新狗,不然肯定会认识她这副“倒霉相”的。

“哎——还是先去嫂子家的盐铺看看,讲不定会见到熟人。”想到这里,颜小二勉力站直,刚转身,她的眼睛就亮起来了——一个熟人!一个大熟人!一个大大好的熟人!

“南宫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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