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香雾锁唇浪噤声 5

南宫无乐朝着颜小二微笑颔首,又很快收回视线,对着在场众人抱拳。

“诸位,在下捭阖司南宫无乐。”

酒楼里顿时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掌柜和伙计从楼梯口冒出了头,一位年轻人将手中的剑收回鞘中,有位女侠捂嘴惊呼“今天运气真好”,还有位老者甚至不小心揪断了自己几根胡须,显然很多人都已经听说过这位开阖使的大名。

南宫无乐道:“关于采血一案,捭阖司已正式立案调查。目前已经有证人证明谢楼主绝非真凶。在下也向诸位保证,必当全力追查祸首,给受害者一个交代。”

他面色肃静,语气温和,却不怒自威,叫人心悦诚服。

这就是捭阖司开阖使的压迫感!

有了南宫无乐的作保,方才还剑拔弩张的江湖人士此刻乖得像回笼的牛羊,一个接一个拱手告退。有人眼睛都忘了收,直勾勾盯着难得一见的美人;有人连兵器都落了地,被同伴踩到脚才回过神。毕竟,一日之内得见两位江湖上花名远扬的美男子就够他们吹嘘半辈子了。更何况,现场是有三位美人!三位啊!打麻将的人都知道,三缺一,那“一”就是翘首以盼、众星捧月,比如此刻站在他们中间那个看似人畜无害的小姑娘。

然而,他们不知的是,颜小二后背的冷汗才将将晾干。

她盯着南宫无乐劝退众人的背影,忍不住在心里疯狂鼓掌。专业,靠谱,就事论事,化干戈为玉帛,这才是成年人该有的处事手段!再一转头看看谢家叔侄,啧,一个不说话,一个说错话,怎么看怎么令人操心啊!

好家伙!若不是有惑人的美貌,高绝的武功,单以他们的脑子,在这虎视眈眈、风云诡谲的江湖可怎么混啊!

难道说,老天爷在给谢氏一族的美貌开天窗的时候,还顺手用窗框夹了他们的脑袋?这叔侄俩的颜值都是用脑花换的吧!

颜小二正痛心疾首地为自己的前途堪忧着,忽然,一朵脑袋空空的娇艳牡丹凑了过来。

“小颜儿。”谢容瘦眼波流转,视线扫过南宫无乐,“方才那位开阖使看你的眼神,莫不是……”

“没错。”颜小二坦荡承认。“我欠他娘的情!”

“哦——!”谢容瘦尾音拉得老长,露出一脸讳莫如深又表示理解的神情,忽而又变得一本正经,“小姑娘家家的,不许说粗话。”

颜小二扶额,果然啊,脑花少的人,对他的理解能力也不能抱太大希望。

“他的母亲,帮我治过伤!”颜小二摸摸自己的右臂,既然蔺大夫没有收钱,那么自然是欠着人情了。

谢容瘦忽而笑出了声,之前剑拔弩张的氛围终于随着风流云散。

“谢楼主,谢少侠。”南宫无乐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颜小二的身旁,朝着谢逍宜和谢容瘦抱拳时,袖角扫过颜小二的后腰。

当他的目光转向颜小二时,笑容又绽开了几分,“颜老板,好久不见。”

颜小二立正站好,朝着南宫无乐郑重地行了一礼:“多谢大人及时施以援手,救我们三人于水火之中……”

她直起来身子时眼神掠过窗外,顿时惊喜道:“南宫大人!听说这儿的鱼啊就得现捞现吃才鲜!”她拉起南宫无乐的袖子,边走边说,“上次那本《钓鱼与情感》看完了没?我最近在钻研《养鱼指南——如何避免池塘翻车》,我琢磨自己养的总好过野池子里的,至少知根知底么……”

谢容瘦摇头笑笑,负手悠然跟上。

等三人都进了船舱,谢逍宜才跳上甲板,四处扫视一圈,把木板踩得咚咚响。

船夫胆战心惊地探头:“客、客官?”

谢逍宜随手一指:“船旧了,得加固。”

四人围坐一圈,等候菜肴的时候,南宫无乐从怀中抽出一封信函。

原来在颜小二三人还在路上慢悠悠赶路时,南宫无乐已经先行乘船前往南浦城,可他还没有找到悬月楼的所在,就收到了来自荡林寺维慈大师欲送往捭阖司的书信。

信纸展开,维慈大师墨迹苍劲——

老衲与明月庵行逸师太乃棋友。

闻其遇害,悲痛不已。

又闻江湖人士皆道凶犯乃悬月楼谢楼主。

然,每月十五,谢楼主皆在敝寺抄经,风雨无阻。

此中定有蹊跷,望司彻查。

南宫无乐直接问道:“谢楼主,请问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去荡林寺抄经的?哪些人知道你的行踪?”

谢容瘦本来靠着窗台望着远处的湖面出神,听到问话,他懒懒收回视线。“也就是从今年二月起,知道的人么,不算多,也不算少。”

“谢楼主二月开始抄经,三月就出现杀人案……这时间巧得很。”南宫无乐的手指不自觉敲着桌面。“真凶化为你的模样犯案,却偏偏挑了你有明确证人的那日动手……”

颜小二正想开口,有好心人递过来一块绿豆糕,她随手接过送入口中,咽下。正要说话,又有一块鱼饼递过来,颜小二接过,塞入嘴里,嚼嚼嚼。

南宫无乐:“谢楼主,你心中可有怀疑的对象?仇家?旧怨?”

“并无。”谢容瘦捏起酒杯浅酌一口,又将视线转向湖面。

颜小二又想开口,一块白糖糕送到了嘴边,她随手接过却没有吃,“那……”刚说了一个字,一块糯米糍被送了过来,颜小二用另一只手接下,“不是……”她的话又被一个杯子打断了,她已经没有手再去接了,只得转头看向那位好心人。

谢逍宜收到她的目光,扁扁嘴,撇开头,但余光还瞄着她手里摇摇欲坠的点心,似乎随时准备接住掉落的糕点。

“大人,你说的对极了!”颜小二终于可以不受干扰地专心说话了,她目光灼灼地看着南宫无乐,“真凶行为矛盾,不像是仇家所为,倒像是……唔……像在完成什么仪式!”她立刻转向谢容瘦,“前辈!你再好好想想,旧情人里还有哪位健在?说不定下一个目标就是她!”

南宫无乐十分赞同。“如今距离十月十五已不足十日,若是能锁定下一位可能的受害者,我们或许可以早做准备。”

“前辈!”

颜小二满脸期待,三人齐齐看向谢容瘦。

可他仍旧懒懒地靠在窗台边,一动不动,似乎叹了口气。

那气息太薄,消散得太快,恍惚间只似一阵晚风掠过,微微撩起他颊边垂落的发丝,又悄无声息地隐入暮色。

“没了,都没了。”

谢容瘦的声音很轻,像一滴雨落在湖心,才触及水面便已消融,只留下空空如也的沉默。

颜小二突然觉得,谢容瘦一下子老了许多。

明明人就在眼前,却仿佛隔着经年的月光,往事随流水而过,留下的唯有寒烟、衰草、旧人……连带着周边都昏暗不少,似乎一场冷雨将至。

她心中一沉,这不对呀!不应该这样!

“不应该呀!”

颜小二喊了一声。

谢容瘦闻言,转而朝她望去。

颜小二瞪着眼睛,将谢容瘦从上到下扫了好多遍,言辞恳切,“前辈,以你的天生丽质、质而不野、野火烧不尽的风流倜傥,半数江湖女子都会拜倒在你的明月腰,不是,明月刀下的啊!”

谢容瘦笑了,一场雨还未落下就突然风吹云散,天地间似乎又明亮、饱满起来。

“……我们小颜儿真会夸人。”说完,他把玩起手里的酒杯,很是专心。

恰在此时,船家掀帘而入,清蒸鲈鱼、醋溜银丝、蟹粉狮子头……在美食面前,什么江湖恩怨都暂且先放一旁。

“大人,尝尝这道银鱼羹。”颜小二率先给南宫无乐盛了一碗,而后又给谢容瘦盛了一碗。就在她想给谢逍宜也盛汤的时候,小侄儿却比她这个小姑姑更快地抄起了汤勺,然后给她盛了一碗。

“乖啦!”颜小二毫不吝啬地夸了他一句,筷子一伸,往谢逍宜碗里丢了条酥炸小黄鱼,金灿灿的鱼尾巴还翘着,一如某人此刻的嘴角。

船舱里忽然安静下来,窗外是溶溶月色荡荡悠悠,桌上是琥珀佳酿金黄耀眼。

谢容瘦执壶斟酒,玉白手指屈起的弧度十分好看。

谢逍宜挑着鱼刺,锋利下颌也变得柔和熟悉。

南宫无乐抬手时,袖间若有似无的沉水香令人心安。

有美人、美食、美景相陪,颜小二吃得十分欢畅。船身随着波浪轻轻摇晃,酒意混着暖香漫上来,她抱着肚皮悠悠闭上了眼睛……

有温凉的手指摩挲着自己的腕间,细软扫过颈侧带起一阵微痒,周身越来越暖……颜小二迷迷糊糊仰头,正对上谢容瘦垂落的目光,其中映着暖黄的灯火,随着波浪轻晃。

呵!她正靠在……谢容瘦怀里!而他!还把玩着她的手腕!

“前辈?”

“你醒啦。”

谢容瘦的呼吸像岸边的芦苇在她耳边轻轻绕绕,颜小二一个激灵赶紧直起腰,手腕却仍被他的指尖按住,那温度比蓝玉还暖,捂热了她的疤痕。

“手上的伤,还疼么?”

颜小二脑中仍有点儿混沌,下意识摇了摇头。

“想报仇么?”

颜小二又摇了摇头。

谢容瘦的指尖微微一顿。

不报仇?

他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个比他还懒散的姑娘,恍惚间,想起重见谢逍宜的那日。

他问:想报仇么?

那孩子也如她现在这般,抿着唇,摇摇头。

思及此,谢容瘦低喃了一句:“你把他教得很好。”

颜小二一愣,被谢三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弄得更晕了。而把人绕晕的罪魁祸首却并不打算解释。只见他身子一歪,撑着下颌看着她笑,笑得十分……令人遐想。

颜小二眨眨眼,赶紧翻了翻自己的袖袋,空的;再摸了摸衣领,平的;拍了拍胸,啧,也是平的;然后她弯下腰,小心地掀起裙摆一角瞅了瞅……

谢容瘦换了个姿势,支着额角,饶有趣味地看着她东瞅瞅西看看,一阵忙碌。

“在找什么呢?”

“说不好。”颜小二泄气般软软趴在了桌子上,下巴垫着臂弯,脸颊被挤成圆滚滚的一团。

她愁眉苦脸地嘟囔:“可能是……我的清白?”

谢容瘦又笑了。

一时间,星河鹭起,皓月破云,满船灯火都跟着晃了晃;这笑容里,又带着袅袅春幡,薰梅染柳,刹那间,点火樱桃便缀满了天下所有的南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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