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小二垫着下巴,看谢容瘦笑得如明珠生晕,美不胜收,心里啧啧不停:果然是勾魂摄魄、魄散九霄、霄汉春风的江湖极品啊!
好一会儿谢容瘦才收了笑意,瞥见颜小二仍一副晃神的模样,忽又绷不住笑出声来。
“我们小颜儿就是讨人喜欢!”他学着她的模样,没骨头似的往桌面上一趴。
颜小二刚想自谦一句“哪里哪里”,谢容瘦却突然捏起一块白糖糕,在她眼前晃了晃。
“放心,你的清白还在。”
谢容瘦含笑的眼角一弯,压低声音道:“至于其他的嘛……”他说到这里故意拖了个长音,待颜小二瞪圆了眼睛追问了句“其他的什么?”,他才慢悠悠接着道:“就是我的节操咯——自然也还留着呢!”
颜小二其实一直在憋着笑,听他这么说,索性破罐子破摔,冲他龇出个更大的笑脸,正想说出自己之前就想到的计划,却又被堵住了嘴。
谢容瘦捏着那白糖糕在她唇上轻轻一压,“这白糖糕甜得很,你多吃点儿。”
颜小二不客气地一口叼入嘴里嚼嚼嚼,心想着,这是哄她要多说点儿夸他的话呀!
啧,真幼稚!什么谢三爷?分明是个谢三岁!四岁的颜稚欢在他面前,都懂事得可以当哥哥了!
糕点入腹,也腹诽完了,颜小二扫视了一圈,“他们俩呢?”
谢容瘦眼睫轻颤,懒懒道:“他们俩有事要商量。我看你睡着了,就打发他们到外面说去。”
颜小二点点头,凑近一些,“前辈,你说,我们要是请那位于女侠帮忙捉鬼的话……”
“嗯?” 谢容瘦半阖的眼睛倏地睁开,看着近在迟尺的颜小二,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你的脑袋里又有什么好主意了?”
“就……既然她没死成,又恰巧见到了凶手的脸,虽说那人易容成了你的模样,但是定不会轻易就放过目击者的。我们还是得趁早抓到祸首,告慰亡魂,也还你清白么。”
颜小二其实心里也没底,毕竟那位于女侠被她之前截住话头,竟在大庭广众下气晕过去了。可是,她当时也是无计可施了,只想着阻止谢三再因一时心软说错话,若是被人断章取义、添油加醋地传出去就更加糟糕了。
“这样啊……”谢容瘦似乎也在认真考虑着,忽而想到了什么,他又捏了捏她的脸颊肉,“该不会……你想让我去使美男计?”
“不愧是谢三爷!”颜小二对他此刻的脑子开花给予了高度的赞扬,接着道:“其实,她若是不肯冒险也情有可原,我们只要利用她没死这一点即可。”
谢容瘦怔了怔,原本作乱的手忽然一松,“原来,我们小颜儿这么心软啊。”他轻笑,指尖轻轻地抚过她泛红的脸颊,“那好吧,我就再多跟你说一些,其实……”
话音刚落,珠帘哗啦一响。
谢逍宜和南宫无乐先后走了进来。
“你们,说什么呢?”谢逍宜抱臂倚在门边,目光落在谢容瘦的手指上。
人到齐了,颜小二眼睛一亮,“我们在说啊,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豁不出美色引不来伥!”
“没错。”谢容瘦收回手接了一句,转向颜小二,秋波不要钱似的欻欻一顿放送。
颜小二一时不察,竟被这燕尾点水般层层叠叠绽开的波浪晃得怔了怔。
待她回过神,就听谢容瘦拖着尾音补完后半句:“为了引真凶现身,小颜儿决定假扮成我的……心上人。”
“不行!”
“不行!”
谢逍宜和南宫无乐几乎同时出声。
颜小二:“……”
呼叫颜稚欢!赶紧来收了这个谢三岁!
然而,还在松泾府的四岁小娃娃是来不及认下这个弟弟的,好在佛祖显灵,就要收了这妖孽!
消息像长了翅膀似的,不出十日便传遍了南浦城的大街小巷。
茶楼酒肆里,乐坊艺馆里,大家都在感叹,那位名动江湖的玉郎容瘦竟要在荡林寺剃度出家!
“听说是因为旧情人接连遇害,他于心不忍,甘愿遁入佛门,用余生来赎罪啊!”
“啧啧,没想到这般风流人物竟要青灯古佛!”
“可不是嘛!那位幸免于难的天墟剑派于女侠,听说都哭晕过去了呢!”
“好像她也要追随他而去,正在找尼姑庵呢!”
“痴男怨女啊!”
“你说说,多可惜!”
……
这其中有不少好事者,想趁着谢楼主青丝尚在,风景非殊,再一睹他的“惊天容颜”,前往荡林寺的山道上挤满了闻风而来的江湖客。
有执剑的女侠攥着绣帕翘首以盼,有风流书生摇着折扇啧啧称奇,连卖糖人的货郎都支着摊子抓住商机:“快来看啊!谢楼主的头发丝儿做成的香囊!”
可是众人刚到山脚,就被横刀而立的捭阖司白刃卫拦住了。
“佛门净地,不迎俗客。”
而此时事件的主角正斜躺在蒲团上,素白袈裟半披不披,黑发如瀑垂下,一手捻着佛珠,一手把玩着金珠,翻来滚去,流光溢彩。
“维慈大师,”谢容瘦往功德箱里扔了几颗金珠子,叮铃咣啷的声音在佛堂中飘荡,“您看我这袈裟能不能绣点暗纹?”他眼波一转,瞥见供桌上的鲜果,“唔……葡萄缠枝纹如何?”
“阿弥陀佛。”老和尚垂眸念了一句,朝外走去。脸上不喜不怒,显然已经对他的脾性有所了解。
躲在佛像后的颜小二却已经没眼看了,她左手换右手,频频扶额。可当她从指缝中瞥见谢容瘦摩挲佛珠时那相当熟练的动作时,心头突然一颤。“唔……装得倒挺像。”
夜色深重,檐下的长明灯在晚风中轻轻摇曳,将门扉映照得半明半暗。
此时正是晚课时辰,远处小和尚们诵经的喃喃声传来,随着木鱼叩响,眼前佛堂内香案上的香烛已燃了大半,烛泪层层堆叠,凝固的是时光还是**,唯有自己知晓。
谢容瘦懒洋洋地换了个姿势,素白袈裟滑落肩头。他揉了揉发麻的腿,忽然朝着佛堂后方唤道:“小颜儿——!”这一声百转千回,哀怨无比。
经幡微动,颜小二从《金刚经》的帷帐后探出半个脑袋,发间还沾着几缕蛛丝。“前辈……”她眯着惺忪睡眼,掩唇打了个哈欠,“怎么了?”
谢容瘦支着下巴,眼神似嗔似怨地看着她,扁扁嘴,“我也困了。”说罢,伸长双腿,手臂撑着身子往后一倒,衣襟微敞,露出一截如玉锁骨。
颜小二暗叹一声,爬起来,揉着酸痛的后腰慢吞吞挪到谢容瘦的身旁。
她盘腿坐在蒲团上,认命般地伸出手,替他捏起腿来。
“如何?”谢容瘦歪着头问,发丝垂落,带起一阵已经腌入味的檀香。
“唔——”颜小二闭着眼,指下触及的肌肉流畅紧实,隔着衣料都能感受到蓬勃的力量,谢三爷确实还很年轻。
她摇头晃脑,装模作样地品鉴道:“紧实得当,肥瘦相间,手感好极了……跟楼外楼的酱肘子比起来不相上下哇!”
佛堂外,路过的老和尚一个趔趄,手中的灯笼差点跌落。赶紧双手合十,连连念着“阿弥陀佛”走远了。可他刚走到偏殿,一阵掌风突至,还未来得及呼喊,人就滑倒在地。
“你呀——调皮!”谢容瘦笑骂一声,伸手捏了捏颜小二的脸颊,手感也相当不错。
忽而,梁上传来的轻微的低咳声,谢容瘦嘴角一翘,收回了腿,端正地坐在蒲团上。
“我是问,按照你的计划,先来的会是凶手还是另有其人?”
“古人云,野花不种年年有,烦恼无根日日生。”颜小二眼睛都不睁开,支着脑袋,思索了一会儿,不答反问,“前辈,你觉得呢?”
“不知。”谢容瘦并非敷衍,他确实不知,或者说是他不敢去细想。
“那——我换句话问,你希望谁先来?”
“我么——”谢容瘦自嘲一笑,“自然是希望黑白无常先来!”
话音未落,一阵无根暗风忽地掠过佛堂,供桌上的烛芯摇晃起来。
颜小二突然睁眼,哭笑不得,“前辈这张嘴……怕不是开过光?”
下一刻,谢容瘦身形一展,将颜小二护在身后。方才还调笑的语气陡然转冷:“既然来了,何必再装神弄鬼?”
“三郎……”
随着飘渺的声音响起,烛火忽地灭了一半,经幡无风自动,映出一条瘦弱的身影。
“三郎……救我……”
残烛爆了个灯花,将那道浅色身影映得忽明忽暗。
“序儿?”谢容瘦盯着眼前的人,眉头紧皱,“你怎会来此?捭阖司的人不是……”
他突然噤声,佛堂中忽地沉寂下来。
沉寂,是今晚的荡林寺,野光浮尘,欲飞还敛。
颜小二从谢容瘦身后探出头,猛的睁圆了眼睛,原来于紫序身后还有一个人——另一个谢容瘦!
不,不是谢容瘦……
那人的面容虽与谢容瘦有七分相似,但是眉眼更秀气,身量更单薄,反倒是那周身的气质几乎一模一样,就像是……谢容瘦遗落在悲笑往事中的一缕魂魄。
这人是谁?他就是真凶吗?
颜小二看向身旁的谢容瘦。
“是你吗……”谢容瘦叹息般唤道,“重衣?”
“容哥哥……”
那人开口,竟是女子嗓音!
于紫序闻声回头,脸色骤变:“周重衣!竟然是你这个毒……呃!”话未说完,便被一掌击晕,软倒在地。
周重衣的眼中忽地流下泪来。
“容哥哥,好久不见了,我很挂念你。”
她广袖挥过,薄如蝉翼的面皮落下,露出一张更加苍白的面容——玉肌瘦弱,嫩冰犹薄。
骇人的是,她的脖颈周围蔓延着紫黑色毒纹,如蛛网般爬满半张脸,触目惊心……分明是长年试毒的反噬!
颜小二倒吸一口凉气,那些死者被取走的心头血——
原来如此!
“重衣,你……又是何苦?”谢容瘦声音暗哑。
一滴清泪悬在周重衣尖俏的下颌,将落未落。“容哥哥,你猜猜……这次我试的是什么毒?”
谢容瘦身形微晃,“我不值得你……”话音未落,呼吸先窒。
“你知道了对不对?是吻浪唇。”周重衣惨然一笑,自问自答,眼底泛起奇异的光彩,“我已经找到解药了。”
突然寒光闪过,一柄银色小弯刀已抵住她自己的心口,“现在只差最后一味药引,我还给你……”
“不要!”
谢容瘦一掌劈落那柄银色弯刀,飞身跃至周重衣身旁,将将接住她软倒的身体。
同一时间,一条人影挡在颜小二身前,是谢逍宜。
“铛啷——”
寒刃坠地。
颜小二俯身拾起,心头猛地一跳——这纹饰、这弧度,分明与谢容瘦腰间的……是一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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