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煮鹤焚琴试新茶 8

捭阖司内,许袭云正对着一桌散乱的卷宗,很是头疼。那具演武场上的无名尸,仍是毫无头绪。

他再次拿起麓山剑派的口供,想从里面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刘易虬确实是被麓山剑派长老李久行逼迫自尽,这一点与宋兰桡提供的线索吻合,其根源在于刘易虬当众构陷颜好好,行事太过出格。

不过,万万没想到的是,刘易虬竟然是麓山剑派安插在天墟剑派中的暗桩。

五年前,十六岁的刘易虬拜入天墟剑派,他对有“紫霄惊颜,四序剑仙”称号的师姐于紫序暗生情愫。后来,于紫序因杀害行逸师太而被捭阖司捉拿,从那以后,刘易虬就变得郁郁寡欢,不仅在天墟剑派中消极惫懒,常有出格行为,连传消息回麓山剑派也不再积极。

在不器门的鉴赏大会上,刘易虬不知道哪根筋搭错,竟当场对涌泉山庄庄主发难。

事后,麓山剑派长老李久行私下约见,厉声斥责他因小失大,将自身置于风口浪尖。一具无名尸已引来捭阖司,他当众指认嫌疑人,若捭阖司认为他知道内幕而追着他深查下去,那麓山剑派也会受到牵连。

刘易虬也慌了,他说只是单纯地想为自家师姐打抱不平而已,没有想到那么多。李久行气急败坏,撂下话让他“自行负责”。

不仅如此,天墟剑派一同参加鉴赏大会的同门师兄也怨他太过冲动,得罪了与剑宗、悬月楼交好的颜庄主,扬言回去后定要告他一状。

内外交迫,退路已绝,刘易虬最终选择了自戕。

而刘易虬跟李久行私下会面的一幕,偏偏被剑宗的弟子看到。加上两派宿怨已久,彼此渗透,此事便迅速败露了。

天墟剑派的长老庞源知晓真相后,还是将刘易虬的尸身带走了。后来,听说他是直接将尸身扔到了麓山剑派的大门口,便一走了之。

然而,刘易虬虽死,案却未结。

许袭云觉得这背后还有一只黑手在推波助澜。

比如,那具无名尸又是怎么回事?

再比如,天墟剑派的人说,刘易虬本无资格参加鉴赏大会,是他苦苦求来的。不过,这也可以解释为,他是为了跟麓山剑派见面才特意争取到的名额。

还有就是,刘易虬又是如何知晓关于采血一案的细节?毕竟于紫序杀害了行逸师太是事实,此等丑闻必不会广而告之,捭阖司也仅通知了天墟剑派掌门和受害者行逸师太所在的明月庵住持,对外只说案子已结,一概细节从未公之于众。刘易虬一个低位弟子,又是从何得知颜好好参与其中的?难道就凭着案子结束后江湖上流传的那几句关于“浑水仙姑”的童谣?

许袭云合上卷宗,按着眉心,叹气。

“大人。”

一名白刃卫快步入内,呈上一卷文书,“无名尸的身份,查清了。”

闻言,许袭云精神一振,接过文书迅速浏览。

原来无名尸名叫曹金,是珑宝斋那位去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当家之一。更重要的是,当初将那不祥之物“羲和血瞳”放入珑宝斋售卖的人,正是他。

许袭云心中一喜,一条断了的线索,竟然在此处接上了。

“曹金的家人呢?可曾问过话?”许袭云问道。

“回大人,曹家仆役称,曹当家年前便带着新娶不过半年的小妾一同离开,说是去小妾的家乡游玩。属下循迹查访,他们最后出现的地方是虞庭府。”

许袭云眼中一凛,虞庭府,正是不器门所在之地。

他即刻下令,再查曹家,事无巨细,不得遗漏。

很快,新的线索浮出水面。一名负责伺候那小妾的丫鬟提到,那小妾的耳后发际线内好像纹着一只青色的怪鸟。

青色怪鸟?许袭云脑中瞬间闪过某个尘封的卷宗记载——那是青要谷的印记!

他立刻意识到,那个“失踪”的小妾,恐怕才是关键。

捭阖司顺着这条线索深挖,发现那小妾竟是曹金从虞庭城中一家名为续兰亭的乐坊买来的。而那乐坊的幕后东家,似乎与神秘莫测的青要谷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许袭云当机立断,亲自带人在续兰亭乐坊周边布下天罗地网,静待鱼儿上钩。

功夫不负有心人。三日后,一个形迹可疑的女子在乐坊后巷现身,与一名早已等候在此的蒙面人迅速交谈。虽看不清面容,但其身形体态,与曹家丫鬟的描述极为吻合。

许袭云挥手下令,白刃卫如鹰隼扑出。那女子猝不及防,当即被拿下。然而与她接头的蒙面人身手极为矫健,竟然突围而出,向着城外的方向疾驰而去。

一番追击,那蒙面人几度逃脱,最后消失的地方,竟是涌泉山庄附近。

许袭云略一思量,命人将抓获的小妾火速押回捭阖司严加审讯,自己则亲自策马,直奔涌泉山庄。

青要谷的人杀了曹金,曹金的尸体出现在鉴赏大会,刘易虬利用尸体当众构陷颜好好,杀害曹金的青要谷杀手又逃到了涌泉山庄附近……

无论那蒙面人是想祸水东引,还是另有所图,涌泉山庄都已卷入漩涡中心。

他必须立刻通知颜好好。

颜好好听闻了许袭云的来意,好好感谢了一番。

“多谢许大人示警,庄内会立即加强戒备。若有线索,一定第一时间上报捭阖司。”

待许袭云的马蹄声听不到了,颜好好独自晃悠悠走到后厨,坐在廊下。

夜风渐凉,流云散尽。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自墙角的暗处浮现,向她靠近。

然而,未等那黑影走近,另一道身影骤然落下,不带一丝声响。

谢逍宜挡在了颜好好身前,雁翎刀银光流转,同他的脸色一般清冷。

蒙面人身形一滞,匆忙后退两步,转身欲走。

“想必,你就是昔日江湖上人称‘温柔刀’的阎寥雨前辈吧?”颜好好的声音自她身后响起。

“或者,我该叫你……廖婶儿?”

蒙面人身体猛地一顿,犹豫了好久,终于缓缓转过身,拉下面巾,扯开嘴角。

“二小姐,谢小少爷。”

旧日称呼,声音也如旧,只是嘴角的弧度极其僵硬,或许是长久不曾开怀笑过。

颜好好叹了口气,站起身,缓缓向她走去。谢逍宜紧贴在她身侧,保持在她前面半步的距离。

她轻声问道:“廖婶儿,你不是专门来见我的吗?我就在这里,你要去哪儿?”

廖婶儿手中绞着面巾布,半晌才艰涩开口,“二小姐,你的身子……”

“不碍事了。”颜好好打断了她的话,又上前一步,拉住了她的手,“多亏了你将我送来这里。”

廖婶儿摇摇头,目光落在她覆眼的薄纱上,眼圈瞬间红了,“我……我对不住你。”

“是你救了我。”颜好好弯弯唇角。

她想起去年离开盈江城后遭到追击,逃跑时被暗器击中,有人打退了杀手,救了她。她看到那人的武器十分特别,之后还将她送到了涌泉山庄。那时她中了毒,意识模糊,趴在那人身上时,却闻到一股熟悉的酥油味,她就知道了。

不仅如此。“我还知道,你当初离开持枢山庄,也是为了救我们。”

廖婶儿猛地抬头,“你、你怎么……”

颜好好点点头,看了谢逍宜的一眼。

二十多年前,江湖上有一对杀手,来自诡谲莫测的青要谷。

阎伯劳,代号“鬼面鸦”。并非他容貌丑陋,而是他杀人时,总会戴一张啼血悲鸣的乌鸦面具。江湖人只闻其名,未见其人,因为凡是见过那张鬼面的人,都已成了亡魂。

阎寥雨,代号“温柔刀”。她的刀,形如菜刀,却薄如柳叶,杀人不见血。取人性命时,恰如三月的杨柳风,温柔至极,也很辣至极。她与阎伯劳同出青要山,是搭档,是夫妻,是令人胆寒的一双暗影。

十多年前,“鬼面鸦”被人围杀致死。“温柔刀”当场手刃仇人,之后便人间蒸发,再无踪迹。

不久后,姑苏持枢山庄,多了一位名为廖雨的厨娘。

她面容普通,总是笑呵呵的,一手刀工却出神入化,能将豆腐切得细如发丝,能将整鸭脱骨而皮肉不破。大家都喜欢她做的菜,而二小姐颜鹤加最喜欢听她讲江湖上的故事。

日子一天天过去,某年冬天,廖婶儿大病一场,几乎去了半条命。是颜鹤加用珍贵的药材将她从鬼门关拉了回来。病愈后,她以“叶落归根”为由,请求离开。颜庄主心善,赠了她不少盘缠,亲自送她出了山庄大门。而最舍不得她的就属二小姐颜鹤加,陪着她走了十里路。

廖雨走后不久,持枢山庄便遭逢惊天巨变。庄主颜仲炳在一场大火中意外身亡,长女颜青蜓带着地契嫁入徐家,次女颜鹤加被家族驱逐。

“廖婶儿,”颜好好握着她的手微微用力,问出了那个压在心底多年的问题,“你能不能告诉我,我爹爹死的那天,你为何会出现在附近?那场大火……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谢逍宜闻言一惊,不动声色地挪了半步,用自己的手臂稳稳抵住她的肩骨。她在发颤,他的心中也跟着一阵紧缩。

廖婶儿猛地抽回了手,拼命摇着头。“我……不知。二小姐,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要好。”

良久,颜好好忽然极轻地笑了一声,“好。”

她转过身,不再看她,“你走吧。”

廖婶儿愕然抬头,视线在他们俩身上扫过,眼神复杂,终是狠狠一咬牙,“二小姐,谢小少爷,你们保重。”说完,纵身消失在高墙之外。

颜好好叹了口气,心里想着该如何去跟许袭云解释一番,刚抬起头,便被谢逍宜揽入怀中。

她心中暗道糟糕,好多事都没有跟他讲过,他会不会又要追问一番?会不会一气之下就解除他们俩刚刚才建立起的交易?最后再扣她一个“没有诚意”的帽子?

然而,出乎意料地,谢逍宜什么也没问。

他只是用手一下一下,轻轻地拍着她的背脊。

半晌,他在她耳边低声问道:“你想不想……吃糖糕?”

恍然想起爹爹也总是说“想哭的时候就吃糖糕”这样的话,颜好好突然笑出声,长长叹了一声。

“唔……我好像真的很久没吃糖糕了,觉得自己都没那么甜了呢。”

谢逍宜拍抚她背脊的手顿了顿,突然低头,在她唇角啄了一下,温热、绵软、一触即分。

“别担心,是甜的。”

颜好好:“……”

说好只是帮忙收集信息!她会付钱的!可没说过要卖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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