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傅必进等人在商量医治傅老太爷的病,这两日先让县城里过来的大夫医治,若老太爷的病情不能好转,就到府城去请大夫。
瞧见傅文征出来傅必进脸又拉了下来,“在家里好好读书,照顾你爷爷,学堂一日不复课一日不许踏出宅门。我给你……”话说到一半,不耐烦地摆摆手起身朝外走去,不愿和他多说一句话。
让傅文征觉得前几个月的“慈父”形象都是伪装的。
紧接着,傅文征又被傅文甲叫到自己院子里。责怪他今日不与家中人说一声就出门,并且天黑才回,太没规矩。傅文甲生来就是温润的性子,虽是责怪教训,话从他口中说出却如春雨润田,让人听着心里舒服,也心甘情愿接受批评。
教训他几句后,傅文甲询问起今日功课情况。傅文征在外面玩了一天,功课自然没有完成,被勒令回去将今日的功课全部补齐才可以睡。
随后几天,傅文征也被傅文甲看得更紧,除了睡觉就是读书写文章,眼疼手酸口干头晕。傅文征清楚傅文甲是为了让他躲傅必进。因为老太爷的病,傅必进心情极差,会习惯性来教训他。
终于熬到复课,傅文征迫不及待准备出门,早饭吃得很快。傅必进忽然对他说:“为父给你找了个伴读。”
傅文征一滞,慢慢咽下口中米糕。傅必进哪里是给他找伴读,是找个人来监视他。上次去县城没有打招呼,他就以为自己又开始不务正业。
“儿子身边已经有八斗和七步了,他们时常督促儿子读书,儿子不需要再添个伴读。身边人多了,儿子静不下心来读书。”
傅必进瞪着他冷哼一声:“你以为为父不知道?那两个小厮,一个笨嘴拙舌,劝不动你;一个心思灵巧,却根本不劝你,凡事都由着你胡来。哪个能督促你读书?为父已经给过他们教训,如再敢纵容你,直接打出宅子去。”
变脸比翻书还快。
“儿子也很自觉读书,爹可以问大哥,儿子没有懈怠半分,大哥昨日还夸儿子文章进步很大。”
傅文甲不忍心父亲用当年管教自己的方法管教幼弟,幼弟性子毕竟与他不同。替幼弟说情:“三郎这段时间下了苦功夫,文章诗词已经追赶上学了一两年的师兄们。前些天因为读书用功病倒几日。儿子以为还是要劳逸结合、张弛有度才好。如今有儿子管着他,他也知分寸,爹可宽心。”
傅必进对长子向来放心的,也看得出这些天长子对幼子的管教,但长子身体毕竟不比常人。对于长子遭遇不幸,他心中疼惜,也有愧疚,没有当面驳长子。幼子秉性顽劣,有人管着知道收敛,没人看着,难以约束。
他对幼子教训:“你大哥如今养身子要紧。此事不是与你商量,为父已经安排了。今日起,他便与你一同去学堂,以后同吃同住、上学下学也一起。”语气严厉坚定,容不得他半点反驳。
傅文征在心里狠狠白了傅必进一眼。如此这般,他以后偷偷习武之事就变得麻烦,瞬间没了胃口。
带着七步走到前院见到管事在叮嘱一个少年。少年衣衫简朴,身材清瘦,与他差不多高,手中提着一个书篮子。转过头时,傅文征看见少年竟然是李蹊。
他快走几步迎上去。管事笑着说:“李小郎是老爷给三爷请的伴读,以后陪着三爷读书。老爷说三爷与李小郎相熟,以后就同吃同住。”
傅文征庆幸刚刚没有坚决反对伴读之事,否则就错过了这么件大好事。他原本还惋惜李蹊,这般勤奋好学又有天赋的少年,因为父母不慈不能进学太遗憾。如今傅必进解决了这个问题,无论他是用是什么方法,结果让他很满意。
他激动地一把揽住李蹊的肩头,笑着说道:“原来是你,我以为我爹给我找了个眼线呢!”
“三郎怎么知道我就不可能是傅老爷的眼线?”李蹊笑着问,与傅文征一起出了傅宅。
“你干不出这种出卖朋友的不义之事。”
“三郎没听说过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吗?”
“消什么灾?我可不是灾,今年的水灾才是灾。以后能一起读书,我不知道多高兴。”
“我是要时时监督你读书的,你还高兴得起来?”
“要么你以后睁只眼闭只眼……”
两个少年有说有笑地向镇南的学堂走去。
学堂这次放了大半个月的假,许多同窗的心都玩散了。二人走进学堂就听到一位同学在说捞鱼摸虾的事,这几天没少吃鱼虾,还告诉刘向荣等人到什么地方捞,怎么捞能捞到大的。
刘向荣扭头看到傅文征,立即叫他,“傅三,这些天一直没见你,去找你,你家人说你病了,你怎么三天两头病,什么病,还不让我们去探望?”
这个……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什么病。
自去年开始,傅必进为了让他安心读书,限制他交友,让下人对来寻他玩的朋友称病,需要静养,来人都拒之门外。时间长了,别人都以为他身子骨不是很好,三天两头生病。
“风寒,现在好了。”
“真可惜,否则我们就可以一起去捕鱼了。”几位少年见到他身边一张陌生的面孔,上下打量。傅文征搭着李蹊的肩给他们介绍:“我朋友李蹊,以后咱们一起读书。”让李蹊坐在自己左边的位置。那个位置以前是傅文翰的,自从他跟傅必进学做生意就不来了,位子一直空着。
“你什么时候交的朋友,我们都没见过。”刘向荣问。
“你都去捉鱼摸虾了,哪里能见到?”
几个少年爽朗大笑,然后和他说这段时间来的趣事,一边说一边替他不能一起而可惜。
少年们好些天没见,聊起感兴趣的话题,喋喋不休,聊着聊着话就脱口而出,没了顾忌。
一位同窗说:“若是雨再下大些,说不定能抓到大鱼。”
另一个附和:“若是一直下就可以一直不用上学,上个月学的我都忘干净了。”
“可不是嘛!”
苌秀才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口,脸色难看,当这些学生们发现他,他的脸已经黑成了一块,目光严厉地望着说笑的几位学生。吓得几位学生噤声,垂头站在桌边,连忙行礼问好。
苌秀才走进来,一句话不说,目光在每个人的身上扫过,像一把剑悬在每个人的头顶。吓得这些小少年们如被猫儿逼到墙角的老鼠,害怕到了极点却无洞可钻。全都后悔不该在学堂说这些话。
学堂里安静得能听到心跳。许久,苌秀才才将手中的戒尺朝书案上磕了两下,力道不大,却好似打在了每个人手心,不禁心头跟着一紧。
他坐下来,点名问刚刚几个说笑的学生:为何而读书。
几个学生懵了,不知道先生忽然此问用意,先生有问他们又不得不答,更不敢说谎。
刘向荣说是为了以后管理家中铺子,大黑痣说是为了以后能够找个文书类轻松活,还有一个说是为了明理。
苌秀才一戒尺敲在书案上,吓得几位学生身子瑟缩,差点腿软摔倒。苌秀才又问其他的学生们,所说差不多。
然后问到傅文征。
傅文征心道:我是被逼的,读书是为了骗爹娘,是为以后不读书。但这话他万万不敢说,这更不是苌秀才想听到的。
他将放假前苌秀才让他写的那篇文章拎出来,略带忧虑神色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也是他所想,不算是诓骗。
苌秀才微微颔首,眼神中露出肯定。又问他如何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这个问题太深,答起来也太深。以他现在的认知,显然不能够将真正内心的想法表达出来。过早的暴露出自己抱负和见识不是好事,至少现在不是好事。
它简略说一些浅显认知,掺杂着几句废话,但方向是对的。虽然没让苌秀才很满意,有其他几位同窗的衬托,就显得难得。
苌秀才对他的观点点评几句,当众对他褒奖,并且拿他做模范来严厉斥责刘向荣等人,让刘向荣等人向他学习。
傅文征:?夫子,你是为我树敌吗?
他立即望向其他同学,刘向荣和大黑痣惭愧垂首,有几位投来幽怨的眼神,只有李蹊的目光给予肯定。
苌秀才看了一眼李蹊,顿了下却没有让他回答。李蹊些许失落,微微垂首看着书。
随后苌秀才没有教他们新课,而是讲了今夏水灾、民生艰难课题,随后让他们以此为题各自写一篇文章下学前交,继而便离去。
到这时房中的气氛才松下来,众人长长舒口气,紧接着唉声叹气,不知道怎么写,写什么,他们以前没写过这种文章。
刘向荣向傅文征请教,傅文征一筹莫展,不是因为这篇文章多难写,而是这几天被傅文甲逼着每日写一篇,连诗作都是关于今夏雨水灾害,写得作呕,现在脑子都被掏空了。
在他抓耳挠腮、苦思冥想之时,左侧的李蹊已经铺纸研墨,开始落笔。
傅文征伸头看去,第一次瞧见李蹊写字,行笔迅捷,落笔有力,字疏密相间,端正遒劲。这绝非一朝一夕之功。与他的狂放不羁、肆意洒脱字体恰恰相反。
刘向荣见他看的得发呆,也好奇地凑过去瞧,见李蹊的字后当即叫起来:“漂亮!三郎,他的字比你的还好看。”
“那当然,人家是下苦功夫练的。咱们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哪里能比?”
李蹊第一次被当众夸,有些羞涩,赧然一笑:“大家只是字体不同罢了,都各有筋骨。”
傅文征玩笑道:“你可千万别谦虚,他们会当真的。”
“嘁!”刘胖子翻他个白眼,扭过头去,“当不当真李蹊的字也比你字好。”
几位少年议论一阵后都开始绞尽脑汁抠字拼句,不敢耽误时间,下学前写不出,那可是要被重罚的,谁都不想复课第一天就揣着一双红肿的手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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