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会，看着少女慢悠悠地喝完了一杯茶，放下杯子，男人执壶为她续茶，袅袅热气在两人之间蒸腾，他盯着她低垂的眼睫看了片刻，终究是没忍住，屈指敲了敲桌面，“说真的，都这么喜欢了，就这么放手，以后见不见得到都说不好，真的舍得啊？”

他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似嘲似叹的弧度，“若是那小子死在哪个雪窟里，你那颗丹药，怕是就成了笑话。”

正在慢慢喝着第二杯热茶的虞清昙，闻言也只是浅浅一笑，她抬起眼眸，看向男人，“舍不舍得，难道很重要？师父这么执着这个，莫非我是什么死不放手，占有欲很强的人么？”

她的指尖轻轻点着杯壁，“还是说，在你眼里，我竟是那种执着于虚妄之物的人？”

男人闻言挑眉，忽地倾身上前，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回避的意味，“你不是吗？难道是我对你产生了什么误解？从小到大你养的宠物，你喜欢的东西，有哪个肯让我碰了？”

他眯着眼睛数了起来，“七岁养的那只雪貂，为师不过是摸了下尾巴，你就绝食几日，十二岁新得的古琴，我稍微调个音准，你转头就把它扔了。”

“虞清昙。”男人唤她的名字，旋即松开手，任由她微微偏头避开，“你这性子……”

虞清昙破天荒地哽了一下，险些没把嘴里的茶水给喷出来，因为……师父说得还真没错，从小她的东西就不喜人触碰，哪怕是最为亲近的师父，也不行。

这大约是天性使然，旁人初见她，只会觉得虞清昙是个因着身体原因故而性情淡漠，随心所欲又情感单纯的少女，亦或者是冷心冷情的孩子，但在她表露出来的清冷模样后的心思究竟是什么样子，除了从小看着她长大的男人，从来没人能看得明白。

虞清昙其实是个性子堪称偏执，有着难以言喻的占有欲的人，这并非是夸大的言论，尤其是对于喜欢的事物，更不会允许任何人触碰。

从孩童到少年，她也养过一些宠物，虽然身子柔弱，但吃喝洗漱，全都是她亲力亲为，不许师父插手丝毫。

她垂眸看着茶汤，恍惚间想到了幼时那只自己饲养过的白猫，总是想蹭师父的掌心，然后在某天，被她“不小心”关在了暴风雪夜的窗外。

然而此刻，谢珩唇上沾着的兔血和他的鲜血的味道，依旧在她的唇齿间流连，她此刻才意识到，多么奇妙，自己竟然允许了那少年分享了自己的猎物。

面对男人的眼神，虞清昙放了茶杯，拿起手边的手帕，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才说道：“要是我不是这么个情况，这会人已经在马车被我打包带走了，管他愿不愿意，我救了他，他就是我的人。”

她说这话时，那总是清清淡淡的没什么烟火气的模样才褪去一些，微微抿起唇角，露出了些许霸道的执拗占有欲。

萧仪这才点头，满意地说道：“这才是我认识的清昙嘛，放心，哪天你要是后悔了，师父肯定帮你，强抢民男这种事，我做的可顺手了，保证给你把人绑回来塞你被窝里，任你揉搓拿捏。”

虞清昙正准备去拿桌上点心的手顿了顿，抬眸看了他一眼，显然是有些无言，半晌之后才道：“……这是做师父的该说的话吗，萧仪？为人师表呢？”

“没大没小，要叫师父。”话是这么说，但不管是语气还是神色，萧仪都没有半分责怪生气的意思，反倒是笑眯眯地拈起一块梅花糕，倾身伸手喂到少女嘴边道，“好了，既然人已经丢那了，那就不要去想了，来，吃点心。”

虞清昙默默瞥了他一眼，还是张嘴将嘴边的点心吃掉了。

她至今还记得，自己幼年开始认字读书，便看到了师父书房里悬挂的那副字，并非是师父的笔迹，高逸清婉，笔锋圆滑柔润，潇洒清逸，自有光华。

那副字的内容，是萧韶九成，有凤来仪。

在看到之后，虞清昙也去问过师父，是否他的名字，就取自这两句话，萧仪只是揉揉她的脑袋，笑着说了声是。

后来知晓了这句话的含义，虞清昙看了看素来在她面前没个正形儿的萧仪，再看看墙上的那两行字，她不由得想，这副字，到底是谁写给师父的呢？

萧仪显然知晓她心中的疑问，但并没有说起过，虞清昙见师父不曾提起，便也不问。

但她的确喜欢师父的名字，因为她喜欢一切好听的名字，喜欢一切美丽的事物，所以虞清昙才会救他，那个名为谢珩的少年。

谢珩的“珩”字，是佩玉上的横玉的意思，温润又矜贵，也很好听。

事实上，对于谢珩而言，他与虞清昙的初次见面，是在那片雪林前的雪地里，但其实虞清昙第一次见到他，却是在那处山崖之上。

虞清昙与萧仪的确是路过，这点不假，但路过的时间，却是比不知情的谢珩见到虞清昙的时间还要早。

早到萧仪已经让人把他的身家背景查了个一清二楚，谢珩那边还不知道这两人的存在。

“你对那人，有兴趣？”

萧仪与虞清昙立于不远处的山崖上，两人视线所及，正是被一群人追杀的谢珩，萧仪只看了会，便百无聊赖地收回视线，看向一旁的虞清昙，见她神情专注，眸光难得地停留在一个人身上，他便调笑了一声，觉得有些稀奇。

他可是鲜少见着清昙会对一个人拥有如此浓郁的兴趣——虽说少女此刻的模样淡漠得几乎不像是有感情的样子，但毕竟是自己养大的孩子，萧仪依旧看得出来，那平静眸光之下，蕴藏的是怎样的波澜。

虞清昙轻轻嗯了一声，目光始终不离那个少年。

萧仪不在乎其他人的生死，也不在乎世俗的爱恨情仇利益纠葛，但他很在意虞清昙这么一个徒弟，而清昙在乎的东西，也自然会得到他的视线——虽然也只能分到短暂的一缕。

故而他开口道：“既然这样，怎么说，要不要师父带你去救他？英雄救美，可是最容易滋生感情了。”

虞清昙没有说话，只是依旧静静地看着那处，看着谢珩狼狈地躲闪几人攻势，又趁隙险之又险地击杀了一人便撤身逃离，身上却也多了几处伤口。

她的眸光始终淡静无波，映照出下方堪称惊险激烈的厮杀，即便被围攻的那人是她承认的感兴趣的人，她的神色并没有因为对方的受伤而出现半分波澜。

直到谢珩摆脱追杀，拖着伤势沉重的身体在雪地里艰难行走，却又在悬崖边摇摇欲坠的时候，虞清昙凝望着他的眸光才微微动了动，开口却是这样一句话：“师父，这样高摔下去，他会死吗？”

萧仪压根就没往那边去看，虽说以他的实力即便不用眼睛去看也能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他的感知，也不曾落在那边就是了。对他来说，那当然是清昙的状态更值得关注，既然她没有出言让自己救人，那萧仪也就懒得多事。

闻言，他这才瞥了眼那处在另一种危险边缘的少年，随口说道：“不至于，好歹他也是个修行者。”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虽然灵元修为太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