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驴在路边等她,千予走到的时候,白了它一眼,老驴低头,心虚地看着地面。
老驴向来就爱多管闲事,千予也习惯了,沉默之后,便朝着南方的路往前走,老驴看她一声不吭地走了,自己的绳子也没牵着,倒是乖巧地跟在她身后。
一个时辰之后,千予骑驴抵达了赫山地境。
赫山不高,不似川山那般盘根错节,巨峰高耸,地势险峻,但在这一马平川的燕阳之地却是特殊的存在。
这是十几坐小山组成的山群,官道绕过这里,里面并没有什么生机,附近也只有孤散的猎户居住,路不好走。贤丰帝即位之后,这里发生了匪患。
据说那些匪贼是曾经谋反篡位的二皇子的部下的家眷,当年的夺嫡之战,二皇子手下的那群叛贼落网早有征兆,他们的家人便带着家丁逃窜到了这赫山之中。
燕阳的达官显贵,不少都祖出一脉,后又分家立户,所以逃窜到赫山的这群人,不少还跟当朝臣子沾亲带故,据说这几年,有不少官家,叫仆从偷偷往这山里丢东西,粮油米面。
这群人没什么威胁,虚张声势,又跟当朝文武有些沾亲带故,澜武帝对这些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过这里的匪贼曾经也很嚣张,隔三差五就要出来溜达一圈。他们也聪明,不动官家的东西,遇到附近官道上路过的小商队便去抢些财宝和物资。若是那几天没有商队,逮到个普通农户,也要吓唬一番,彰显一下自己在这赫山的地位。
听说有次他们下山遇到个带着俩孩子逃难的寡妇,把人家母子三人吓哭了之后,还给人接济了几两银子,外送了十几个馒头。
不过最近二十天来,这一带上蹿下跳的贼匪没了动静。
千予牵着老驴进了赫山,在山林里走了一段距离之后,便在一处有石堆的地方停了下来,老驴见此便仰着脑袋叫了两声,没一会后方就传来了动静,没一会就走来了一男一女。
男子约莫二十多,头发用一根玉簪挽起,他上着深绿的右衽中衫,腰部用一根深褐的腰带系着,他中衫的衣摆到膝盖,衣摆下是同样深绿的长裤。
女子也是如此打扮,但衣服的料子更为精致细腻。两人见到千予,他们见到千予,立即上前汇报。
“老大,您前日送来的硫磺晶已经提炼出了硫粉,需要的火硝、碳粉也准备好了。”男子开口道,女子也紧跟着开口:“您要求的纸和浆糊,我们也按照您给的方子做了不少。”
“您交代的萝卜、香芹我们也都种好了。”
“兔窝也已经搭好,已经抓了几只兔子进去养着了。”男子又谄媚道,女子瞥了他一眼,也立即邀功:“我昨日乔装打扮,去附近农户那里买了几只鸡回来,有只母鸡,今日就在下蛋。”
……
千予对他们的话并没有多在意,只觉得这两人过于聒噪了,索性不回应。
二十多天前,她牵着老驴在路上被一群人拦截。
那是年后不久的一个傍晚,在管道上,天色渐晚,夕阳最后的一抹余晖撒在凹凸不平的路面,她正看着泛蓝暗沉的世界,七八个男人就从灌木里举着剑冲了出来。
千予一眼过去就知道他们不是做土匪的料,哪有土匪各个都用这种上等银剑、穿的还都是绸缎。
他们上来就来了一段类似留下买路财的口溜。
她冷冷地看着那七个人,对方看着她像看戏子一样的反应,很是无措,当时气氛就这么安静了很久。
“要钱还是要命?”为首的男子最先反应过来,举着剑朝千予靠近,并问她。
“都要。”千予直视着他的眼睛道,这下轮到男人不知道怎么接话了,因为平日里他们逮住这么一个形单影只,手无寸铁的瘦弱青年,对方早就痛哭流涕或者包头鼠窜了。
“不行,你必须选。”男子执意道,千予斜眼看他,懒得再说,拉着驴绕开他们要继续赶路,但没走几步,那男子终于在身后人的怂恿下,鼓起勇气跟了上来颤抖着手要将刀架在千予的脖子。
但他的刀还没落下,就被老驴一个后撇腿踢到在了地上。
后面六个人见老大这样就被打趴了,也是没反应过来,毕竟以往他们靠着气势就赢了,如今气势不管用,得动真格,还真是需要勇气。
但想到这些年他们在这赫山塑造的恶霸名声,他们还是很快做出了决定,一起举着刀朝着千予冲了过来,老驴踢飞了三个,千予赤手空拳撂倒了两个,这七个人就这么被她打趴下了。
做完这些,天色已经晚了,千予找了个高处,环顾了周围,在附近没有看到炊烟之后,折回来看着地上躺着的几个人:“带我去你们家。”
然后千予就被这几个人带到了山上。
他们在山上开了一处平地,用木围栏围起,里面还有五幢木房子,入口处挂着一个牌匾:赫家寨。
赫家寨在深山,在去的路上千予就听到了不少野兽的叫,到了寨子里也是如此。这个被野兽环绕的小寨子,千予看到了不安的孩童,对黑夜恐惧的妇人,还有一些残疾负伤的汉子。
那一晚赫家寨的人并未对千予怎样,反而给了她吃,给了她喝,因为她和老驴就干掉了寨子里三分之一的武力,所以这些人对她都战战兢兢,不敢说话。
千予是在睡到半夜的时候听到了围栏的撞击声,揉着眼睛醒来,便在窗口看到了一只巨熊破墙的一幕,也看到了对面木屋里窗口下,抱着在一起瑟瑟发抖的母子。
十几个男丁拿着棍剑在围墙外严阵以待,这一刻山寨里那么多受伤男人的原因一目了然。
巨熊冲破围栏的那一刻,千予拿起了一根木棒,从木楼的二楼一跃而下,挡在了众人面前。
看到她,黑熊怔楞住了,人与兽四目相对,她眼神里是无畏和嘲弄,而它暴戾的模样在她的直视下居然闪现出了短暂的怯懦。
四周还伴随着看热闹的狼嚎,黑熊像是鼓足了勇气,仰头一声咆哮之后便朝她扑来,千予也不躲避,反而撑起木棍往上一跳。
黑熊扑了个空,她撑起一跃之后丢下木棍,完好无损地骑在了它的脖子上。
黑熊反应过来起身要发疯,千予直接抓起它的耳朵蹬在它的背上,拔出头上的木簪,前身绕到它的侧脸,狠狠地朝着黑熊的眼睛就刺了去。
痛苦的咆哮震慑山林,四周的狼嚎都变得安静。
她的动作利落,行云流水,看呆了身后准备迎战的众人。
而她完成这一切之后拔出了自己的木簪,从熊背上一跃而下,若无其事地拿起木簪在衣摆上擦了擦,又重新挽起了一头黑发,她离开的轻松,而背景里,是落荒而逃的黑熊。
第二天,千予也被他们唤为了老大。
千予并没有把自己当一回事,提了一句不能下去打劫。也不是怕他们下去害人,而是怕他们这副弱鸡模样被人识破,害了他们自己。
她的提议,寨子里的人都双手赞成。
那头黑熊是这片山林里的王,打败了它,昨夜那些狼都不嚎了,一个老者边说可以放心地养鸡养猪,自力更生。
千予对老者的建议点了一下头,这群人便跟着附和,第二天千予就下山了,但因为要参加花焰大赛,研制花焰需要材料,但在燕阳这些材料都有严格的控制,价格更是昂贵,所以她便想着自己提炼。
燕阳有花焰赛练习场地,但价格很高。她就想到了赫家寨,所以这二十来天她来过赫家宅几次,一次是给他们画了一个提炼锻造的设置,二是花焰原料的提炼方法,三是给他们送硫磺晶。
而这里的人悟性都不错,很快就把她安排的事情都做了妥当。
这天千予在自己的实验室里,用他们提炼出来的原料做了一个大的花焰,和两个火球。
上次震慑老虎消耗了一粒,她得备着以防万一。
她把花焰交给了媛娘,媛娘便是那个接她上山的女子。千予交代媛娘晚上把这花焰给放了,给大家看个热闹,也震慑一下附近的野兽。
这还是这群人上山一来第一次能放花焰,很多孩童都高兴地跑着嚷着,大人们看着他们开心也都是欣慰。
千予的存在,让这群人有了定心丸。他们再也进不了燕阳城,其他城市也进不去,只能呆在这荒山野岭,现在起不再执着于下山打劫的虚张声势,而是安分守己地在山里打算过出另一片天地。
千予走之前,寨主拉着她聊。
寨主说之前寨里是不是遇到狼群、熊等野兽的攻击,所以试过养鸡养猪都不得行,因为那群野兽闯进来的第一件是就是把家禽牲畜吃了。
现在她帮忙赶走了黑熊,现在晚上那些狼都不敢在附近造次,所以他们打算趁机再养猪养鸡,扩充一下寨里的领地,再开辟一些农耕用地,争取做到自给自足。
“去山下的村里,收一群狗养着。”千予提议道,寨主听了连连点头:“是个好主意。”
在寨子里写下山下那妇人要的方子,千予又跟寨里的人一起吃了一顿野菜烧饼和烤兔肉,才下山。
抵达燕阳南城门口时候恰好在申时初,她刚带着老驴停下,就看到远处两辆马车缓缓行驶了过来。
为首的那辆马车在靠近的时候,里面的人拉开帘子往外瞧了瞧,看到了千予,老妇露出了笑容,叫着车夫停了下来。
马车刚好停在千予的身前,很快马车的丝绸夹棉的门帘被拉开,千予便看到了上午跟自己说话的妇人,以及上次在驿站遇到的贵妇老太太和一个中年男人。
贵妇老太和她身边照顾的妇人对着千予一脸的笑,倒是那个中年男人,神情复杂地看了一眼千予之后,将头扭向了一边。
千予见贵妇老太被搀扶着下了马车,虽然笑着,但眼周却肿着,眼眶泛红,一看就是刚刚痛哭过的。
望着老太太痴痴地望着自己的眼神,千予仿佛看到了自己身上另一个人的影子。但她也不说什么,直接上前,将自己的方子递了过去。
秋妈妈接过之后拿给了千老太太,千老太太百转千回的目光这才收回,低头看了一眼方子,大概扫了一眼,就收了起来。
“秋妈妈,给钱。”老太太沙哑道,秋妈妈立即从袖口里掏出了五百两银票,千予接过看了看,便将她之前给的十两定金还回去。
“不用,这十两千姑娘拿着。”秋妈妈没有收,而是慷慨道,老太太一听千姑娘,瞳孔放大:“你叫她什么?”
见老太太这副模样,秋妈妈知道自己嘴快了。好巧不巧,在今天这日子遇到了一个与小姐有七分相像的人,还也姓千。怕老夫人又要找上去要照顾人家,进而被人利用,秋妈妈才隐瞒了这姑娘姓千的事。
现在见瞒不住了,她只能低头坦白:“回老夫人,这姑娘叫千予。”
“千予。”老太太嘟囔着这个名字,眼神变得飘渺起来,仿佛在回忆一些往事,一旁的中年男人见此,也忍不住多看了千予两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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