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予只觉得被这样盯着,直接走开挺怪异,便还在那里静静地站着。
此时后面的马车见前面的车还没走,一个人影就从里面钻了出来,接着就跳下了马,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千祖母,发生什么事了?”一个稚嫩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千予看了过去,只见一个身着银纹飞鸟的靛蓝绸袍的孩童跑了过来。
这孩童一跑出来,身后那辆马车里的人便都陆陆续续下了车。
“这不就是画中的母亲?”宋淼昊看清千予的脸后惊叹出了声,后面赶过来的几人目光纷纷落在了千予脸上,也都是震惊。
千老太太被小孩子这么一说,更是激动了起来,上前一步,拉住了千予的手:“你是哪个千,哪个予,写我手心,我瞧瞧。”
看着老太太闪着泪光的双眼,千予的心莫名地被揪了一下,她抬手,在那柔软又松弛的手掌心里,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是这个予,是这个予,韵儿曾说,她肚里的孩子就取这个予。”老太太热泪盈眶,秋妈妈还没有想到会有这等巧合,她以为虽然姓千,但予字该不是同一个。
“母亲,您勿激动。”一旁的中年男子走过来,扶着老太太关心道,这个时候后面一高大的男子也走了过来,他眼神一直落在千予身上,但很快压下了心底的期盼。
“母亲,都是巧合。她的眼睛不像韵儿,脸型也不像,韵儿是鹅蛋脸,这姑娘是瓜子脸,这姑娘的额头也比韵儿的更饱满。”宋博渊最终收回了理智,他曾深爱的女人,怎么可能不记得任何一个细节。
王氏跟在了宋博渊身后,也为千予的长相震惊了三分,但她注意到,千予不像千氏的地方却像极了宋博渊,但她不敢说这些。
走在最后的宋缈苒倒是对千老太太的情绪没什么意外,她早就听过老太太遇到一个与千氏有几分相像的人都会这般激动,这次又是刚祭拜千氏回来,肯定得这般闹一番。
千予看着这浩荡的一家子,大概是明白了,自己和这老太太的一位过世的亲人很像,加上清明,触景生情罢了。
“老夫人,我先走了。”千予礼貌道,正欲转身,却被老太太又抓住了手:“千姑娘,我与你同姓,我们说不定是出自一脉,要不你上我马车,我送你回去?”
出自一脉这四个字让千予顿了顿:“您也姓千?”
“对,我姓千。”老太太笑道,接着便拉着千予的手要上车,秋妈妈已经不止一次见过自家老夫人带着与小姐相似的人回去了,想起被赖上和利用的那几个,她头疼地看向千家老爷——中年男人千南杭。
千南杭只是摇了摇头,算是默许了,秋妈妈便也只能立即跟了上去。
千予随着千老太太上了马车,她与老太太正位,秋妈妈和千老爷各坐一侧,马车动身的时候,千妈妈不忘提醒门外的仆从,带上千予的驴。
“你母亲叫什么?”千老太太问道,千予摇了摇头:“收养我的母亲说,我娘生我之前就受了重伤,求他们剖腹取子,就说了给我取的名字,就撒手人寰了。”
千予说道,话里带着某种希冀,她渴望自己与老太太是同一个祖宗,或许那样还能给一个方向。
千老太太听了她的话,心疼地拍了拍她的手,顿了顿之后,又问:“你是哪里人?”
“遂州。”
“川山往南的遂州?”老太太不确定地问,眼里闪出了一些光,千予点头之后,她又问:“那你的生辰是?”
“澜文20年八月初九。”千予道,神渊阁没有这个年号的标记,这个生辰是出来之后,杜府的人找关系为她办户籍的时候推出来的。
千予说道这里,老太太有些慌了起来,不仅是她,她身边的秋妈妈也瞪大了眸子,千南杭倒是镇定些,但也看得出来他吃惊的模样。
“韵儿当年也去了南方,也是在川山附近遇难,她肚里孩子的产期是在八月中。”老夫人喃喃:“她名予,韵儿写信与我说她的孩子会名予,都是同一个字,这不可能都是巧合——”
老太太一边嘀咕一边泪如雨下,而千予听到这里心一下子就空了,脑子也嗡嗡地一片空白。
她一路来燕阳,什么也没有打听到,才决定参加花焰赛求得圣恩。她以为任何希望都会在自己夺得头筹之后出现,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出来,杀她一个措手不及。
千予的恍惚中,秋妈妈在安慰老夫人,千南杭也在宽慰,最终是千予先回神,她望着与秋妈妈抱在一起痛苦的老夫人,有些茫然。
“我的住所有我母亲的遗物,你们若是方便,可与我一起看看确认。”
两辆豪华的马车进了贫民区的青蔻巷,巷子两边,坐在板凳上靠着墙角聊闲天的人都扭头看了去,直到马车停下,有人看到千予从马车上下来,都瞪大了眼睛。
兰姐没想到院里会来这么多贵人,坐在墙角给外地祖宗烧钱纸的她看到几个锦衣华服被仆从簇拥着进来的人,瞪大了眼睛。
她正纠结着自己要不要上前去行礼问个安,却看到这群人没有搭理自己,便又默默地撇过头装作不见。
千予在房间拿出了包裹,回到院子的石桌上,这一刻,围着石桌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老太太既期待又害怕,她的手紧紧地抓着秋妈妈的手,秋妈妈也红了眼眶。
千南杭还没在这些巧合中回过神来,但也坐立难安,宋博渊想到眼前这个一脸淡漠的女子可能是自己的女儿,而曾经的妻子遇难得事,他一直耿耿于怀,也让他悔恨、紧张、不安、与愤怒。
王氏在一旁绞着帕子,千氏的尸体是她父兄运回来的,从找到尸首到运回到燕阳尸体早就面目全非,若是这女子真是千氏的孩子,那自己的父兄该何处?
宋缈苒更多的是不屑,她不相信眼前这个女子会是千氏的孩子,这女子一定就是个想攀龙附凤的心机女,从一介贫民绞尽脑汁成为贵女,茶馆子里说书的故事多了去了。
宋淼昊才八岁,他并不太清楚里面的缘由,只是看大家如此凝重自己也跟着肃静了,但这时喜子拿着糕点出现,给他分了一块,小男孩好吃,接过之后道了谢,又继续看那即将被拆开的包裹。
千予没有想到,包裹打开的那一瞬间,千老太太就痛哭着喊了一声“我的儿!”然后就朝着包裹扑了过来。
但她还没抱上里面的东西,人就昏了过去。
秋妈妈和一旁的下人立即搀扶住瘫软地老人,千南杭沉声立即命人去请大夫,此时宋博渊已经红着眼睛靠近那一堆遗物,摩挲着那叠着整齐的衣服,感觉有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
千南杭交代完,目光才落在了那一堆物品上,他沉着脸,拿起一块白玉腰配,镂空的荷花雕饰和红丝的垂带唤回了他熟悉的记忆,他端起玉佩,看着侧边底部的镌刻,确定了是真的之后,手不禁颤抖了起来。
看着这两人如千苍百孔一般的难过,千予有些恍惚。
她以为她的母亲死的如此凄惨,想必活着的时候也如芒在背,可这些人的样子却又在告诉她,自己的母亲曾经被很多人爱着。
“予儿,你是我的予儿!”千予发呆的时候,身体突然被一股大力拥入了怀中,男人的眼泪滴在她的额角,她楞地抬头,望着这个一脸胡渣的男人,眼眶不受控制地红了。
“父亲?”她试探地喊了一句,男人听后更是哭出了声。
千予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千府。
千老太太被扶进了房间,大夫看过说已无大碍,是惊喜过度,所以晕了过去,一会就会醒了。
千予本该去宋府的,但宋博渊考虑到老太太的情况,若是醒来不让她看到自己的亲外孙女,她估计又要不适。加上找到了女儿,那说明今天他们上山祭拜,葬在宋家墓园的根本就不是他的韵儿。这些事情,都得让他在京城多逗留半月,所以他也要急着跟皇帝去请示。
千府,老夫人的秋禾院,偏房的客厅里,千予与千南航隔着小客几坐着,一直伺候着千老太太的另一位夏妈妈,拿过丫鬟手里的案盘,亲自上前服侍。
夏妈妈在倒茶的时候目光一直落在千予身上,一边打量,一边心疼地落泪。
“我是你母亲的养弟,你可唤我一声舅舅。”千南杭道,深邃的眸光似乎在回忆着什么,蒙上了一层薄泪。
“舅舅。”千予道,可能是第一次叫这些亲人的称呼,她的语气生硬,千南杭倒也不在意,毕竟从未有过从小的疼爱与保护,这般的疏离他是能接受的。
“母亲醒了,你就进去陪着吧。我有事要与你父亲说,先出门一趟。”千南杭突然握拳道,也站起了身子,见千予后知后觉地点头,便大步朝着门外去了。
宋府,正厅内,王氏低头绞这帕子,这一路她已经想好了说辞,果然一进门就被将军愤怒地发问。
“你父兄七月十六带回的尸体,可韵儿在八月初九生下孩子,你父兄到底是怎么办的事!”宋博渊一拍桌子,上面的茶盏都有余震。此时的宋淼昊被丫鬟适时地带了下去,宋缈苒也在后院,被拦着不让过来。
王氏慌了一路,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出,现在她倒也不那么紧张了。
只见她抬头,不畏地望着自己的丈夫:“当年六月中旬,得知千夫人在锦阳遇难,我父兄丢下泉江的生意快马加鞭赶至锦阳,三日后抵达时距事故已过九日,六月正值南方炎热的盛夏,他们赶过去的时候,千夫人的遗体就已经辨不出模样,便只能靠身上的首饰与衣物辨认。”
“从锦阳到艳阳,我父兄沿路花了高价购置冰块,就为了护住夫人的遗体,但锦阳到燕阳快马加鞭也需半月,我父兄为了尽快将千夫人的遗体送回,累坏了多少匹马,花了多少银子?他们身上所有的饰物都当了。现在将军倒怪起我来。我可记得,当年千夫人下葬的遗体,是您都辨认过的。”
王氏说这番话的时候,最后几个字加重了语气,宋博渊反应过来,痛苦地跌坐在椅子上。
他想起了当年的场景,冰棺中的人已经看不出模样,即使往里面放了很多香包,依旧挡不住的扑鼻气味。
他当时被悲痛不已,从北疆连夜跋涉的疲惫和痛失爱妻的难受让他浑浑噩噩,只知道棺材里的女人挺着肚子,戴着韵儿用过的饰品,而王氏父兄从景阳带回的物品里,也都是韵儿用过的东西,所以他没有任何怀疑。
“我看那姑娘的东西也证明不了什么。千夫人南下的时候,带的物品可不止这些,十八年前我父兄带回几件,这次又出现了几件,流落民间还会有更多。总不能出现一个年纪差不多的孩子,拿着遗物就是您的种,那以后岂不是谁都可以来咱们将军府认亲?”王氏愤愤不平道,她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
刚刚回来的路上,女儿已经交代过了,她绝不能松口认定那孩子就是千夫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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