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时,淅淅沥沥下了一夜的雨终于停了。
苏辞回了东宫,进屋就看见江婧仍穿着他离开时的那身内衫坐在榻边,竟像是一夜未眠。
被雨水浇透的衣服早已蒸干了,苏辞略觉得不太舒服还是换了下来。
江婧自他进门便有些心不在焉,这晌接过他递来的旧衣,似是随口问了句:“殿下昨夜走得匆忙,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苏辞听了,一时没作答,整理过微褶的衣襟,才开口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突然想起一些朝中的事情,便去二弟那儿坐了会儿。”
江婧低垂着眼,没再细问。
到底是什么事值得他冒着大雨也要前去?
这一去竟是三四个时辰,直到天亮才回来。
看着苏辞沉默的眉眼,江婧只觉得二人虽近在咫尺,却似是隔着千山万水,她纵是拼了命也讨不来他半寸目光,也换不来他心里一丝在乎怜惜。
她只能每天看着他上朝离去的背影,每天迎着他下朝回宫吃饭。
除此之外,再无其它。
苏谨今日上朝,特意来得早了许多。
不是因为昨夜没睡,她只是不想这么快再遇见苏辞。
他见过她最脆弱无助的时候,知道她最隐晦难言的秘密。
她真的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再和他相处。
苏辞走到大殿里,一眼就看到站在前面的苏谨,脸色还泛着些灰白,眼睛还是肿的,下唇还留有牙齿咬过的痕迹。
他走到她跟前刚想开口说话,却见苏谨扭头就和另一边的户部侍郎闲聊起来。
“李大人,昨夜睡得可好啊?”
这李大人许是从未见过苏谨如此客气般嘘寒问暖,顿觉受宠若惊,顿了半晌才连忙答道:“多谢王爷挂怀,臣睡得极好、极好。”
苏辞看着这二人,笑着无奈摇了摇头,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吞进了肚里。
皇帝上朝,百官噤声,明煌煌大殿顿时寂静下来。
“朕怎么没瞧见国师大人?”
苏羡刚坐到龙椅上,视线下意识往左前方一看,却见往日站在那里的青衫书生今日却没了踪影,不由发问。
苏辞这时向右迈步走出来,俯身道:“父皇,先生昨夜偶感风寒,今日身体不适托儿臣给您告个假。”
孔肃病了?
他那么个无所不知的大能人竟还会生病吗?
苏谨站在一旁听着,眼珠转了转。
过了半晌,只听苏羡关切问道:“病得可严重?”
苏辞道:“只派人说染了风寒,有些咳嗽,其余儿臣也不知晓。”
“那便由太子下朝时替朕前去看看吧,国师一心为国事操劳,万不能有什么闪失,御医也跟着过去。”
苏辞俯身应了,缓步退了回来。
下朝后,苏辞命常沪叫了辆马车在宫门候着,还没走到跟前,就远远看着车前站了个人影。
他笑着,不由快步走过去。
“怎么,这下想起来找我了?”苏辞看着面前神色讷讷的苏谨,调侃道:“听说今日百官朝臣可是被你问了个遍昨夜睡得好不好了。”
当面被拆穿了心思,苏谨顿时有些恼,只得好声好气地拉住苏辞的衣袖,“太子哥哥,您就别和我扯这些弯弯绕绕了,弟弟我知错了还不行吗。”
苏辞也没想和她闲聊,只挑眉道:“那这是来做什么?”
苏谨眨眨眼,趴在他耳边小声说:“太子哥哥不是要去探病嘛,顺带捎着我去呗。”
苏辞斜睨她一眼,颇有疑惑,“真的是去探病?”
见苏谨很是诚挚地点了点头,他随即笑道:“看来,赈灾一行你确实懂事了不少。”
**
孔府坐落在都城城郊的一片桃林里。
孔肃坐在案边执笔正写着什么,面色有些苍白,不时咳嗽几声。
侍书这时走进来,朝他道:“主子,太子殿下带着御医过来了,身边还跟着临广王。”
听见这后半句话,手中握着的笔一顿,豆大的墨滴顺着笔尖瞬时滑落在铺开的宣纸上,可惜污了这一幅上好佳作。
孔肃挥手让他退下,搁下笔便要起身迎出去,却见苏辞直接走进了屋,身后还跟着位年过半百身着官袍的御医和一脸兴味四处张望的苏谨。
眼神微闪,视线静静地定在她下唇的疤痕上。
御医切脉后,道是着了凉气,体内寒虚,并无大事,开了副方子便退下了。
“先生有病在身,还是躺在榻上好生歇息才是。”
苏辞上前本想扶着孔肃上榻,却被他摆摆手拒绝。
孔肃淡淡开口:“殿下未免太过小题大做,不过是小小风寒,没什么大碍的。”
说罢,引着二人坐到檀木茶桌前,吩咐侍书去煮一壶好茶来,又看着一旁的苏谨,有意无意地道:“臣倒是没想到,王爷竟也跟着来了。”
苏谨其实倒也不是担心孔肃病得如何,她只是觉得此人太过捉摸不透,仿佛藏着一身的秘密,便想着借此机会来他府里看看,才好对症下药讨他欢心。
毕竟,她的身世秘密和一条小命都捏在这人手里。
知己知彼,才百战不殆嘛。
苏谨不想孔肃会问起自己,只弯着眼睛笑起来,“国师大人怎么说也是为国分忧而病,况且前些日子河东一行颇得大人照拂,苏谨感念恩德,一听说大人病了便立刻随殿下过来了。”
感念恩德?
孔肃定定地望着她,静默了许久。
久到苏谨以为自己又说错了什么话,讪讪地挠挠头,又道:“二位谈论朝事,便不多打扰了,我去外面透透气、透透气哈。”
苏辞坐在一旁,看着苏谨消失得极快的身影,颇有些不解,转头一看,却见孔肃唇角挂着淡笑,指尖慢慢摩挲着茶杯的杯壁,目光深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有的人说起话来如清风过隙,春风化雨,使人听着极为舒坦,而有的人不说话便似鬼神罗刹,雷公夜叉,令人闻风丧胆,不敢直视。
孔肃无疑,便是第二种人。
不,比第二种人还要严重。
苏谨闲闲漫步,一路走到了后院。
看着这满院的小厮杂役,一个怪异的想法渐渐浮现在她脑海。
妈呀,这孔肃府里,不会没有女人吧。
别说姬妾姨娘了,便是连个粗使丫鬟也没见着啊。
苏谨头皮立时酥麻起来。
随手拦下个年龄大点的,问道:“你们大人这府里没有丫鬟吗?”
那人给她跪拜行了个礼,起身才道:“原先是有的,自前些日子大人回来便全都遣散了,也不许再招进来。”
前些日子?
难不成是从河东回来?
苏谨转转眼珠,又问:“可知是什么原因?”
那人张了张嘴却又闭上,抬头瞧了苏谨一眼,像是有口难言的样子。
苏谨四下看了看,把他拉到个墙角,才小声说:“我和你们家大人是朝中好友,你悄悄告诉我,我不会说出去的。”
那人终于支支吾吾地开口:“这也是小的听府里下人议论的。说是之前有个官员给大人送了个女人,女人当晚就被大人赶了出来,后来府里所有的丫鬟就都拿了钱银离开了。”
给孔肃送女人?
苏谨差点笑出声来。
这官员怕是蠢到了家。
孔肃瞧着便是个清心寡欲的模样,女人哪里入得了他的法眼。
苏谨笑着赏了那人几个钱让他保密,大步离开了。
苏辞走后,侍书轻敲了敲门,推开进去。
孔肃披着外衣,立在书案前正慢慢将那张写废了的宣纸折起来。
“主子,王爷方才去了后院,跟府里一个小厮问了几句话......”
待侍书说完,孔肃却是笑起来。
这个净会饶舌的小狐狸。
他将手中折好的纸缓缓放进书柜的框格里,轻轻咳嗽了一声。
“把今日尚书局送来的奏折再搬些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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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谨跟着苏辞上了马车,一路往皇宫方向驶去。
苏辞瞧着对面苏谨自从孔府里出来便一脸分明笑意,唇角不由也随着勾起来,“这是又有了什么开心事?”
苏谨一时没憋住,噗地一声笑出声,隔了半晌才略微缓下来,对着苏辞道:“今日遇到了天大的稀奇事,能不开心吗。”
苏辞正又要问些什么,马车却在这时硬生生停了下来。
常沪从外面掀开车帘,躬着身道:“殿下、王爷,路上有些拥挤,可能要多耽搁一会儿。”
苏辞摆了摆手道了声无碍。
苏谨随手挑起窗上的挂帘,看着车外人来人往,不经意间却瞥见侧前方马车前一个略微熟悉的人影。
那人一身杂役打扮,正立在车前四处张望,神情带着些紧张。
她细细地又打量了两眼,终于回想起来,那人竟是自己去东宫时在门口遇到的那个不认识她的小太监。
东宫的太监在酒楼前面站着做什么?
苏谨轻蹙起眉,缓缓放下帘子。
“怎么?”苏辞瞧她笑脸皆无,不由关心。
苏谨思索了一会儿,还是朝着苏辞开了口:“兄长,我方才在车外瞧见了东宫的小太监,他装作杂役站在酒楼前面的马车旁边,不知是在做什么。”
苏辞听了这话,顿感疑惑,拨开车帘竟是要下车。
远远的,那小太监回头瞅见正走向这边的几个人影,霎时僵住,双腿打起哆嗦竟是要直直跪倒在地上。
下一章修罗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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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孔肃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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