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时皇帝宣布了太子的婚讯,太子妃人选定为兵部尚书江良嫡长女江婧,婚期定于下个月月初。
苏谨之前就听闻那江小姐秀外慧中,下了朝忙跟苏辞道喜,说他艳福不浅。
孔肃这边自那日在东宫与苏辞谈论过太子妃人选后便一连几天待在尚书局,初夏暴雨,黄河泛滥淹没农田,河东府尹连连上报,庄稼颗粒无收,尚书局的大官小官急得焦头烂额。
这日终于得了空,来了东宫。
小太监却说太子去了庆德殿赴家宴,一路引着孔肃到书房里等候。
“这几日殿下都在做些什么?”
许是未料到身后那位大人会说话,小太监吓了一哆嗦,回过神来忙低头屏气恭敬道:“回国师大人,太子殿下近日一直待在书房练字。”
这话说完,又走了几步,身后没再听见孔肃说话,小太监暗暗舒了一口气。
苏辞的书房随了他的性子,淡雅有致,门口摆着个不大不小的檀香炉,此刻正升出缕缕白烟,熏得这满室清香。
孔肃甫一踏进门,小太监便退下了。他缓缓踱步至书桌旁,脚下突然碰着角落里一个揉烂的纸团,隐在暗处,甚不显眼。
他低头一看,俯身捡起来,打开竟是满纸的“谨”字。
看着纸上的潦草行书,孔肃微微皱了皱眉头,半晌,又慢慢团成一团,随手扔在了原来的位置。
不过初夏,宫里已隐隐听见蝉鸣,不时飘来三两声又渐渐消散在风里。
庆德殿偏殿,苏辞和苏谨分坐两旁,苏羡坐在主位看起来颇有些愁苦。
苏谨盯着面前桌上的狮子头如狼似虎,偏头瞅了瞅苏羡尚未动筷子,只得又转过头继续盯着。
本来春和都吩咐小厨房今日给她做桃叶酥了,结果还没吃到嘴里就被苏羡派来的小太监叫来说是苏羡要设家宴。自打入宫以来,苏羡忙于朝政夜以继日,谁曾想今日不知又是吹了哪阵风竟想起来设家宴。设家宴也就罢了,只能看不能吃又是在搞什么名堂。
苏谨有些懊恼,吞了口口水刚把视线强行从狮子头上移开,就听见苏辞的声音:“父皇今日看起来似是胃口不佳,可是有什么烦心之事?”
苏羡听了这话,似是被说中了心事,叹了口气摇摇头道:“百姓罹难,难以心安呐。”
苏辞又问:“父皇心系东皇万民,可是为了近日黄河水患之时烦忧?”
苏谨见皇帝点头,反应过来怪不得这几日上朝时便觉得气氛不对,原来是为了这黄河泛滥的事着急。
“黄河水患,农民颗粒无收,百姓流离失所,河东道积聚了大量的灾民,实是令朕牵挂。”
苏谨听完也觉得甚是可怜,赞同地点点头,还没回过神竟瞧见苏辞站起了身。
“儿臣身为太子,愿代父皇前往河东道赈灾,抚慰灾民。”
苏羡又摇摇头,看着他道:“唉,朕感念你一番孝心与民心,只是你大婚在即,此时前去不甚合适。”
苏谨听着这话里话外,转了转眼珠,见太子还要再说什么,突然站起身插嘴道:“父皇与兄长心忧万民,儿臣听后深感惭愧。儿臣愿代替太子殿下前往赈灾。”
苏辞一听又想开口又被苏羡打断:“好好好,谨儿能有这番心意,朕深感欣慰。”
苏谨看着苏羡答应得甚是痛快,不由得嘴角一抽。
原本她还奇怪一向感情淡漠的苏羡竟大发慈父之心搞家宴,原来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这个老狐狸。
出了庆德殿,苏辞拉着苏谨,气冲冲地说:“河东灾民遍野,极为危险,你作何要逞强替我前去?”
苏谨倒没多大反应,拨弄着腰间的带子随意道:“兄长莫急,弟弟我一身武功傍身出不了事儿的。”
苏辞一时语塞,想要再斥责什么却是半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紧紧攥着苏谨的手,“那你可得答应我,要毫发无损地回来。”
“那是自然。”苏谨反握住苏辞的手,咧着嘴笑,“兄长放心,就安心准备迎娶你的太子妃吧。”
东宫书房里,孔肃已经坐了许久。
身旁刚换上的新茶还冒着热气,他闭着眼静坐着,手里还拿着看了一半的书卷,听着外面脚步声越来越近慢慢睁开了眼。
苏辞推门进来,“让先生久等了,”正说着又觉得这书房似有些闷热,遂回头朝小太监说:“吩咐后院拿些冰过来给先生解暑。”
“不必了,”孔肃站起身,将手中拿着的书卷轻轻放在桌上,“心静自然清凉。”
这话听着颇有些意味,苏辞一顿,笑道:“先生说的极是,是我急躁了。”
“方才听说,太子去了家宴?”
不提还好,这一提起来,苏辞又开始觉得心里堵得慌。
“既是家宴,也是朝堂。”苏辞接过丫鬟奉上的热茶,朝孔肃道:“先生想必也知道,此次黄河水患来得迅疾,父皇为此也是心忧过度,不思茶饭。我本想替父皇分忧,遂提出前往河东赈灾,谁知不巧赶上成婚,二弟便阴差阳错替我领了这个差事。”
孔肃听罢,似是起了些兴味,又追问:“是王爷自己提出要去赈灾的?”
苏辞点头,“二弟年轻气盛,不知这其中深浅。我本想再劝两句,父皇却满口答应了。”
孔肃没再问下去,定定地看着手中茶盏里飘动的茶叶,目光越发深沉。
第二天上朝,众臣得知苏谨要去河东赈灾的消息议论纷纷,只觉得压在心上的一块大石终于落地。
正在这时,一袭紫衣的国师大人迈出几步,静静站了出来。
苏羡也是一怔。
苏谨站在对面,侧目看着孔肃笑容淡淡,心头渐渐升起一股不详之感。
“皇上,临广王代太子前往河东赈灾,抚慰灾民,臣尤感幸慰。只是现下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当讲不当讲。”
苏谨一个白眼翻过去。
您都国师了,什么事情不得顺着您的意,还扯什么客套话。
苏羡自然是点头让他说下去。
孔肃道:“臣有一旧友现居于河东康州,前些日子来信说起自己时日无多,只想再与臣当面叙叙话,臣一直想着找个适宜的日子去探望他无奈始终无暇抽身,此次临广王前去河东,正巧顺路,臣特请求与王爷同路,还请皇上恩准。”
这理由说起来还是有些牵强的。
苏羡半响没说话,似是有些犹豫。
苏谨立即站出来,“皇上,国师大人记挂旧友,实是高风亮节。只是此次赈灾,走的是崎岖山路,一路上舟车劳顿,臣怕国师大人身体会吃不消啊。”
苏谨侧头又看了看一旁的孔肃,暗地里咬咬牙。
孔肃此人捉摸不透,性情无常,决不可与她同路。
未等苏羡有所表示,孔肃又道:“劳烦王爷记挂臣的身体,臣虽比王爷虚长了一旬,却也是无病无灾,身体还算健朗。况且,”孔肃顿住,偏头看了苏谨一眼,“众臣皆知,临广王实乃陛下养子,此次赈灾关乎陛下威望,若只王爷一人前行,难免会惹来有心之人的口舌非议,这样对皇上,对王爷都不好罢。”
不愧是国师大人,连王爷的身份也敢拿来朝堂议论。
朝臣一时交头接耳起来。
苏谨听着孔肃清朗的声音在偌大的金銮殿里回荡,只觉得十分刺耳。
不听不听,孔肃念经。
现在,她只盼着苏羡能拒下这事儿,一想到要和孔肃待在一起她就脑壳痛。
苏羡清了清嗓子,道:“国师思虑周全,是朕考虑的少了。既如此便由临广王同国师一道前往河东罢。”
此话一出,苏谨顿觉脚下猛地升起一股子寒气,从脚到头,凉的彻底。
散朝后,前面的苏辞转过身来,却是十分喜悦,“这下有先生陪着你我便宽了大半个心。”
苏谨苦笑不得。
太子哥哥,您这倒是宽心了,我可不省心了。
回到自己院子里,春和她们也听闻了消息一见到苏谨回来就急忙凑上去。
“怎么这么突然就要去河东了?”
苏谨给自己倒了杯茶,大口吞下,“我又哪里知道?这孔肃不知道又打着什么主意,竟主动提出来和我同行。”
春和又给她倒满,“有个伴不是更好,只怕国师大人还记着您曾送他的金银财宝会多照顾您几分呢。”
“还不是你出的主意,让我赔了夫人又折兵,白白在他跟前丢人,”苏谨在景明服侍下脱了外袍,只觉得身上又热起来,又对着春和说:“明明都是姓孔,孔夫子尚还倡导仁爱,我不盼着他有这般觉悟,只望他一路上能放过我便好。”
“河东水患,除了灾民还有贼寇,王爷要多加小心。”
“哟,”春和倚在柱子上调侃,“景明难得开口了。”
苏谨睨她一眼,嗔她阴阳怪气。
一旁的林翊一直没说话,直到听了景明的话才皱眉道:“王爷,让我跟着您去吧。”
苏谨侧躺在床上正要缓口气,听见他这话又坐起身来,“景明跟着我,你留下来。我虽走了,这里也不能没人看着,春和她们就交给你照顾了。”
春和立马插嘴:“王爷这是说的什么话,奴婢有手有脚哪里要他照顾了。”
苏谨看着笑出声来,这两个人别扭起来还挺好玩的。
没过一会儿,丫鬟从外面进来说李参李将军到访。
苏谨觉得稀奇,只道是好久没见他了连忙起身去屋外迎他。
李参今日没去上朝,从刚下朝的部将那里听闻了消息便火急火燎地从军队赶过来。
苏谨远远看着他一脸急色没待打个招呼就被他一把拽进了屋里。不等春和等人告退,便开口道:“你这是什么糊涂决定?河东现在可是吃人的地方,不躲着也就算了你还上赶着去。”
苏谨感觉仿佛又回到了之前在王府里练武的时候,那时二人也不在乎什么尊卑礼节,她常常被李参训斥。骂在嘴上,气在心里。她知道,这是李参真的拿她当自己人。
苏谨咧嘴,露出一口白牙,宽慰他:“师父莫急。”
“我不急?我再不急,你就没命了。”
苏谨扶着李参坐下,给他倒了杯茶,又道:“不过是去赈灾,灾民又不会把我吃了,况且我可是师父的亲传弟子,您还不相信我的能力吗。”
李参接过她递来的茶杯,“你阅历尚浅,有些事情只看得到表面。你以为灾民就真的只是没吃没喝的百姓吗?他们是恶鬼,会吃了你的!”
苏谨眨眨眼,显然是不信,“那还有国师大人陪着呢,您只管放心吧。”
李参一听她提起孔肃,胡子都要翘起来,“就是因为有他在,我更放心不下。”语气又突然严肃起来,“孔肃此人不简单,你一路上一定要防着他。”
苏谨嘴上郑重应着,心里想,这话倒是说的极为在理。
皇上的旨意,李参就是再不愿意也不能改变什么,过了半晌,他气消了些,问苏谨:“准备何时启程?”
苏谨道:“后日便走,走西边的隍城山路,不消一日便可到河东地界。”
李参点了点头,和他预想的也差不许多,又嘱咐道:“路上要小心山匪,到了河东也别松下心,住所吃食都要小心。”
苏谨只觉得李参一句句的像念经一样啰嗦,开玩笑说:“我有镇国大将军保佑,哪个贼人敢害我。”
李参也是年近半百的人,无妻无子,他是真打心底里拿苏谨当成自己的孩子,从在王府里瞧见她第一面起,他就觉得这孩子面上虽然说说笑笑心里却是脆弱敏感的,他不知道她曾经经历过什么,只想着以后能尽一份师父的心,让她能平安顺遂的长大便好了。
又多叮嘱了几句,李参便离开了。苏谨站在门口瞧着他背影越走越远,直到消失不见了,才转过头对着院子里正忙活的春和喊:“春和,明天记着叫小厨房多做些桃叶酥,我好路上带着。”
夜里,苏谨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摸着黑悄悄爬起来,她移开枕头,慢慢打开枕头下暗格的盖子,从里面拿出一个雕花木盒子。
盒子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对玉佩。
苏谨轻轻拿出来。
上好的白玉,晶莹通透。两枚玉佩呈半月形状,凑起来正好拼成一块圆月。
这是她的母亲,曾经的一品诰命、安国公夫人崔氏送给她的。
苏谨现在还记得,那时她贪玩打开了母亲的柜子,从最里面发现了这对玉佩,母亲说这是她当年嫁与父亲时的嫁妆,是外祖父用从边境带回的白玉石着人精心打磨而成的,寓意好事成双、花好月圆,只是萧远嫌戴着麻烦没几天就又还了回来,崔氏便好好收了起来一直放到今天。
“看来锦儿和这玉佩有缘,你便拿着它送给你未来的夫君吧。”
往事种种,皆如云烟。
苏谨慢慢握住玉佩,冰凉的玉石在她手心渐渐发热。
母亲,她这辈子,怕是觅不得如意郎君了。
她此次南行,赶不上参加苏辞的大婚,不如就送给他作贺礼,成人之美。
多年后
孔肃:听闻王爷记挂臣身体多年,如今可要亲自验证一番?
苏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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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带着国师去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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