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黑风口。
朔风卷着黄沙,贴地呼啸,刮在人脸上如同刀割。
广阔的演兵场上,数千名黑甲士卒正进行着严酷的操练,吼声如雷,长戈如林,肃杀之气直冲霄汉,连天上的流云似乎都被这股铁血煞气搅碎。
高台之上,一人负手而立,身姿挺拔如万载青松。
正是镇北将军凌云。
她一身玄色软甲,未戴头盔,墨黑的长发仅用一根简单的皮绳束在脑后,几缕碎发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却丝毫不能撼动她锐利如鹰隼的目光。
“第三队,枪阵前刺慢了半息!全体加练一个时辰!” 她的声音并不算高亢,却仿佛带着穿金裂石的力量,清晰地传入队列之中。
被点到的那一队士兵身体瞬间绷紧,动作愈发迅猛凌厉,不敢有丝毫懈怠。
整个北疆军营,无人不知凌将军治军之严酷,也无人不敬畏她那如出鞘利刃般的气势。
操练持续着,凌云扫视全场,确认再无差错,才转身步下高台,走向不远处的帅帐。
帅帐内陈设简单,一案、一椅、一榻,墙上悬挂着巨大的北疆防务图,除此之外,便是堆积如山的军报文书。
副将石磊,一个身形魁梧面容黝黑的汉子,正恭敬地站在案侧,简明扼要地汇报着粮草辎重和边防巡逻情况。
凌云端坐案后,一边飞快地批阅着军报,一边听着石磊的汇报。
她的回应极为简练:“嗯。” “可。” “照此办理。”
偶尔遇到疑点,也只是抬眼,直视石磊:“斥候营上次回报的蛮族动向,可有新的佐证?” 问话直击要害,不带半句废话。
石磊连忙应答,心中暗自佩服将军的心思缜密。
忙于军务时,帐外亲兵沉声通报:“报!将军,京城八百里加急信使抵达!”
凌云批阅的手微微一顿,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京城?这个时候?难道是粮饷批下来了?不对,户部那帮老狐狸没这么快。
石磊也面露讶色,看向凌云。
这北疆之地,天高皇帝远,若非军情大事,京城的旨意很少会如此急迫地送达。
“带进来。” 凌云放下笔。
片刻后,一名风尘仆仆,肩章上带有京畿卫戍标识的信使被带入帐内。
他显然是日夜兼程,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但见到凌云,还是立刻单膝跪地,行了标准的军礼:“卑职参见凌将军!”
“起来说话。”
信使站起身,从胸前防水油布包裹中取出一份用火漆严密封装的卷轴,双手呈上:“陛下密旨,请将军亲启!”
“密旨?” 石磊心中一凛。
凌云目光落在卷轴上,没有任何迟疑,伸手接过。
指尖微一用力,撕开火漆封口,展开了那卷明黄色的绸缎。
上面是皇帝苍劲有力的亲笔御书。
她一目十行地扫过,开篇是惯例的嘉奖之词,赞扬她镇守北疆,屡败蛮族的赫赫战功。
然而,笔锋一转,却道是北疆边境已趋于稳定,着她即刻卸任边防总管之职,与副将石磊做好军务交接,三日内动身返回京城,另有任用。
看到这里,凌云的眼神依旧平静。
调任,意料之中,也不算太意外。只是……她目光继续下移,落在了旨意的末尾。
那里写着:为表彰将军功绩,并念及将军已到适婚之年,特将七公主昭阳赐婚于镇北将军凌云为妻,待将军回京后,择吉日完婚。
读完最后一句,凌云缓缓将密旨卷起,轻轻放在了书案之上。
她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眼神锐利如初,仿佛刚刚看的不是一道关乎自己终身大事和军旅生涯重大转折的圣旨,而是一份再普通不过的调防军令。
平静的外表下,她的内心早已开始飞速运转,用她独有,直线条的方式:
【回京?麻烦。要应付那些文官和勋贵,比跟蛮子打仗还累。】
【赐婚?更麻烦。七公主……昭阳?没听过。公主……(脑海中自动浮现出一个穿着繁复宫装、弱不禁风、可能还会哭哭啼啼的模糊影子)……啧,皇帝老儿又在想什么?平衡朝局?拿我当棋子?】
【北疆防务刚刚理顺,王庭那边几个部落还不老实,这时候让我走……石磊虽然稳重,但手腕还是不够硬,能应付得了吗?】
【回京还得穿那些箍得死紧,走路都嫌碍事的朝服……头疼。】
【公主?听起来就像个易碎的瓷器,还得费心供着…麻烦。】
石磊在一旁大气不敢出,他虽然看不到圣旨内容,但从信使的身份和“密旨”二字,以及将军那过于平静的反应中,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他见将军放下密旨,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开口:“将军,这……是何命令?可是朝中那些文官又在背后……”
他生怕是朝中有人构陷,要夺了将军的兵权。
“闭嘴。” 凌云抬眼看向石磊,目光如电,瞬间打断了他的猜测,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传令,召集各营主将,半个时辰后,帅帐议事,准备军务交接。” 她顿了顿,补充道,“你留下,将北疆三年内的防务图、兵力部署、粮草储备、以及与各部落的关系卷宗,全部整理出来,稍后给我。”
她的命令清晰明确,直指核心的军务交接,对于那道赐婚的旨意,却只字未提,仿佛那只是军令中一个无关紧要的附加条款。
“是!” 石磊心中再多疑问,也只能立刻领命。
执行命令,其余不必多问。这是凌云麾下铁的纪律。
凌云转向那名依旧肃立的信使,简单交代:“知道了。你辛苦,下去休息。”
“谢将军!” 信使恭敬领命退下,心中暗自嘀咕:这位传说中的凌将军,果然名不虚传,接到陛下如此旨意,竟然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当真是铁石心肠不成?
帐内很快只剩下凌云一人。
她缓缓起身,走到那副巨大的北疆军事地图前。
粗糙却有力的手指,拂过那些她无比熟悉的山川、河流、关隘的名字,目光从最北端的黑风口防线,一路南移,最终落在了地图东南角,那个用朱砂标记出的代表着帝国心脏的圆点——京城。
手指无意识地在地图上划过,勾勒出从这苦寒边境返回繁华京城的漫长路线。
朔风依旧在帐外呼啸,卷起帐帘一角,带来塞外的苍凉气息。
凌云看着京城的标记,眼神深邃,不见波澜,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决断。
【皇帝的命令,必须执行。这是军人的天职。】
【回京述职,接受新的‘任务’…包括那个附加的公主。】
【从沙场到朝堂,不过是换个战场。希望她识大体,别太麻烦,安分待在后宅就好。别给我添乱。】
【那个附加的‘公主’…希望是个省心的‘装备’,而不是个拖后腿的累赘。】
她将这场突如其来的婚姻,彻底地,毫无疑问地,归入了一项需要被执行、被完成的“军令”范畴。
没有一丝一毫对未知妻子的好奇,更遑论什么儿女情长,只有对“麻烦”的预估和对“任务”的绝对服从。
这冰冷,视若军令的态度,与遥远深宫中那位正对“将军心声”产生好奇的公主殿下,形成了截然不同却又注定将要碰撞的轨迹。
一场风暴,似乎正在遥远的京城酝酿。
而北疆的风,依旧凛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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