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旨次日,天刚蒙蒙亮,北疆帅帐内已是灯火通明,气氛肃然。
凌云站在巨大的军事地图前,玄色软甲勾勒出她挺拔而内敛的力量感。
帐内站着石磊以及数名核心将领,皆是身经百战,气息沉凝之辈。
“防线重点,依旧是黑风口与鹰愁涧一线。” 凌云的手指在地图上精准地点过几个关键位置,语速平稳,指令却如刻刀般清晰,“王庭左帐的动向必须严密监控,斥候营加派三组人手,轮替侦察,任何异动,即刻上报。”
她目光扫过石磊:“粮草调度、军械补充、伤兵安置,按既定方案执行,不得有误。与西边定远军的联防协议,你亲自盯紧,确保侧翼安全。”
“是!” 石磊沉声应道,手中笔录飞快。
“各营操练不可懈怠,新兵训练由赵副将负责,老兵轮换驻防……” 凌云条分缕析,将未来数月乃至半年的防务重点、兵力调动、应急预案逐一交代清楚,逻辑严密,不留任何模糊之处。
整个过程,她脸上没有任何即将离任的伤感或对前途的迷茫,纯粹是最高效最严谨的工作交接。
待所有事项交代完毕,石磊放下笔,上前一步,对着凌云郑重抱拳,声音带着北疆汉子特有的粗粝和忠诚:“将军放心!末将,定死守北疆!等您……回来!”
最后两个字,他咬得极重,话语中既有军令如山的承诺,也隐约透出一丝对将军此去京城前途未卜的担忧。
但他终究什么也没多问,只是紧紧抿着嘴唇,眼神坚定。
凌云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交接完毕,天已大亮。
凌云换下略显厚重的软甲,穿上一身更为轻便,却依旧裁剪利落的深蓝色劲装,腰间悬着她那柄从不离身的狭锋长刀。
她走出帅帐,最后一次巡视这座她驻守了数年的营地。
晨曦中,炊烟袅袅升起,士兵们在各自的岗位上忙碌着,见到她的身影,无不立刻挺直腰板,动作愈发标准,目光追随着她,带着一种近乎崇拜的敬畏。
没有喧哗,没有交谈,只有远处操练的呼喝声、兵器偶尔碰撞的铿锵声,以及风吹过营中那面巨大的,绣着一个狰狞狼头和“凌”字的大旗时发出的猎猎声响。
这便是北疆军营,用沉默和纪律,为他们的主帅送行。
走到高高的营门口,凌云下意识地勒住马缰,回望了一眼。
阳光洒在连绵的营帐上,反射出硬朗的光泽,高耸的瞭望塔如沉默的哨兵,那面“凌”字帅旗在朔风中狂舞,旗下是无数张被风沙磨砺得黝黑而坚毅的面孔。
【这里的风,比京城的……实在。】
一个极快的念头闪过,如同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仅仅漾开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便被她不动声色地压了下去。
“走。” 她吐出一个字,对身后肃立等候的石磊等留守将领略一点头,再不回头,双腿一夹马腹,坐下骏马长嘶一声,当先冲出了营门。
一小队精挑细选,同样沉默寡言的亲兵立刻策马跟上,马蹄踏起滚滚烟尘,朝着东南方向,踏上了返回京城的漫长官道。
队伍行进速度极快,日夜兼程,尽可能减少不必要的停留。
凌云治军的风格,同样体现在她的行路上——效率至上。
行至某处州府地界,当地的知府带着一众大小官员,早已得到消息,早早地候在驿站外,准备“恭迎”这位声威赫赫的镇北将军。
见到凌云的队伍过来,那知府连忙堆起满脸谄媚的笑容,躬着身子迎上来,口中说着冗长而华丽的问候之词。
凌云端坐马上,连缰绳都未曾放松,直接冷淡地打断了他:“废话少说。本将军路过,不入城。只问你,三个月前调拨北疆的军粮,是否已按时足额运抵?”
知府被噎得一愣,连忙点头哈腰:“到、到位了!下官亲自督办,绝不敢有误!”
“嗯。” 凌云鼻腔里应了一声,算是知道了。随即对那知府以及他身后一众官员挥了挥手,如同驱赶苍蝇:“知道了。退下吧。”
说罢,看也不看他们脸上精彩纷呈的表情,直接策马绕过驿站,继续前行。
【聒噪。白白浪费时间,不如多赶十里路。】
如此行了数日,离开了北疆的范围,道路渐渐平坦宽阔,沿途景致也从荒凉变得繁盛起来。
行程略显单调,不再需要时刻警惕蛮族的突袭,凌云靠在临时征用的一辆还算宽敞的马车车厢里,微阖双目养神,终于有了一点“空闲”,去“处理”那个被她暂时搁置的“公主”问题。
她的大脑,如同规划一场战役般,开始飞速运转:
【那个七公主……叫什么来着?昭阳?嗯,记住了。到了京城,先得给她安排住处。将军府后院那处‘静心苑’最大,也最偏僻,适合安置。嗯,院墙得加高,再派两队最可靠的亲兵,日夜轮值护卫,确保安全。】
【婚礼……礼部和宗人府会安排。能从简就从简,我不耐烦那些繁文缛节。】
【宫里规矩多,她必然会带不少宫女太监过来。石磊不在身边,得让府里的老管家仔细查验,剔除那些可能不安分的眼线。】
【万一……她像传闻中的公主那样,娇气、爱哭、或者仗着身份想插手将军府的事务……头疼。必须在第一时间立好规矩。划定区域,明确职责,减少接触,确保安全——管理公主,应该也适用这套原则吧?最好是互不干涉,她安安分分待在她的院子里,我处理我的军务政事。】
她的所有思考,完全是基于风险规避和效率管理的角度,将那位素未谋面的公主殿下,视作一个需要被妥善安置、严格管理、且存在潜在麻烦风险的“对象”。
她甚至想到了一些更为实际,在她看来是“必要保障”的层面:
【宫里出来的,吃穿用度必然精细。吩咐下去,按宫中份例最高规格给她拨付用度,别在这些吃穿用度的小事上出岔子,惹得宫里那些人嚼舌根……麻烦。】
她的所谓“关怀”,完全停留在物质供给和避免后续麻烦的层面上,与情感没有丝毫关联。
至于这位公主是何等模样,是何种性情,是否心甘情愿嫁给她……这些问题,从未在凌云的脑海中出现过。
对她而言,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是皇帝的命令,是一项必须完成的任务,必须确保过程和结果都在可控范围内。
不过是换个方式效忠陛下。完成任务即可,不必投入多余精力。
就这样,在凌云将军高度务实,甚至有些冷酷的“规划”中,那位七公主昭阳殿下的形象,被牢牢地打上了“娇弱”、“麻烦”、“需要被严格管理”的刻板标签。
又是数日疾行。
当车队驶过最后一道关卡,前方地平线上,一座无比恢弘,气势磅礴的巨大城池轮廓,终于出现在视野尽头。
青灰色的城墙如同一条匍匐的巨龙,在夕阳的余晖下泛着金铁般的光泽。
京城,到了。
凌云掀开车帘一角,目光锐利地望向那座象征着帝国权力中枢,也意味着无数看不见硝烟的战场的城市。
那里有她的荣耀,或许,也有她新的枷锁。
【来了。看看这龙潭虎穴,能给我什么‘惊喜’。】
她缓缓放下车帘,原本因旅途而略显放松的背脊,重新挺得笔直,眼神也恢复了在北疆战场上那种审视敌阵般的锐利与冷静。
【京城…确实比北疆更复杂。这里没有蛮族,却可能有更多吃人的豺狼虎豹。】
【不过,一步步来。先解决眼前的‘公主任务’,把这个最大的‘变数’安置妥当,再去应付朝堂上那些明枪暗箭。】
她已然将迎娶那位素未谋面的七公主,视作抵达京城后,需要攻克的第一道关隘,第一个“战役目标”。
这种冰冷而明确的“任务心态”,与遥远宫墙内那位正对“将军心声”充满好奇的公主殿下,形成了极致的反差。
命运的齿轮,已经开始缓缓转动。
一场注定“鸡同鸭讲”的初见,即将在不远处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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