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京师(一)

论起守城,方唯连郭斌也不如,禁军按兵不动,京城内外早有准备,除南大营和雍州军以外并没什么其余的什伤亡。

陆卿亲自去追,干净利落的斩杀那名想要敲响朝钟的护军,等回到城门的时候禁军已经开始清点尸身,谢帆单膝跪在一张草席身边,神色晦暗,忍不住眨了几下眼睛。

谷子的尸体被人踩烂了,面容扭曲,腹腔血肉模糊,谢在欢将自己的衣袍盖在他脖颈以下,盯着看了一会。

陆卿犹豫片刻,抬了下脚,忽然听到哭声。

方唯早被人扯走了,小世子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对于他来说被人挟持也比孤身一人要好,起码还有温度,即使那个人没安好心。

这小世子看着比当年的陛下还不足,性格也怯懦得多。

陛下身高腿长的往那一站,对小世子来说简直阴云罩顶,他皱了皱眉道:“别怕。”

“呜——哇!”

小世子哭的梨花带雨,把自己浇成了一球软踏踏的面团儿。

......

当着禁军和州军的面,小侄子怕他如狗,放在别人眼里,大概能绘声绘色的演绎一出‘坏皇叔欺负亲侄儿’的戏码,陆卿见萧洹有些尴尬局促,心里无奈一笑。

他弯腰,将自己的衣服裹在小世子身上,单手就将这面团抱了起来,笑了笑道:“臣陆卿,还不知道您的名字呢。”

小世子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没过一会,陆卿袖口就湿了。

他这才怯生生道:“萧宁”

陛下松了口气,才往前走一步,小世子又开始往他臂弯里躲,旁人都看着,陆卿就从他身上摸出了一颗粽子糖,塞在世子手里。

甜食简直无往不利,小世子吃的眼睛都亮了。

陆卿问他:“甜吗?”

“甜。”

“暖和吗?”

世子点头

陆卿指着萧洹道:“皇叔好看吗?”

世子玩起油皮纸,又点头。

“吓人吗?”

还是点点头

旁边已经有人笑了出来,小世子也不知道他们乐什么,窝在陆卿胸口也跟着乐,陛下猝不及防被人捉弄,抿了下嘴什么都没说,眼中黑漆漆的,将笑意藏得很深。

今夜受了惊吓,小世子很快趴在陆卿身上睡着了,他这才将人交给禁军带回广平王妃身边,戴七已将郭斌押回京,送进了刑部。

陆卿自己住过一次刑部大牢,觉得这股霉味发人深省。

“你想见陛下,现在见到了。”

郭斌默然片刻,才道:“臣虽然知道的不多,但事关重大,必得当面上禀才能安心,所以...”

萧洹双手交叉,眼皮往下一垂:“废话少言,你既然都给打算好了,就有什么说什么吧。”

郭斌一条小命比蚂蚁还不如,干脆连头也不抬了,应声道:“罪臣不敢贪功,但请陛下看在十三州未敢作乱的份上,饶我一命。”

萧洹这回倒没起,只将交叉的食指翘了下:“你先说。”

太后与先帝大婚是在昭懿太子被废之后,婚约……也就是文定之礼行的仓促,加上民间流言,太后先许婚给前太子之事基本有迹可循。根据萧洹对先帝的了解,单是为了‘郑氏后族’这四个字,他也会将郑家小姐娶到手。

郭斌所谓的有染并不确言皇子一说,更不敢说那身份特殊的皇子是否还活着,因当时宫中发了丧,太后那早产的嫡子不到两岁即夭,天下皆知,再后来便是先帝和太后不睦,这才有了荣妃进宫得宠的后话。

郭斌道:“当年侯爷进宫被伏,除了铜矿,还有荣妃娘娘的信。”

萧洹一针见血道:“信是怎么从宫里传出来的,里面写了什么?”

郭斌算是毅平侯旧部,想了想道:“娘娘身边有侯爷留下的暗卫,是个宫女,这不算什么稀奇事,就算是当年未经整饬的天策秘府也有很多女刺客,方便用人。”

陆卿站在萧洹身后,眼神轻轻一闪。

“太后失宠,荣妃娘娘便成了众矢之的,加之很多人都明白您是未来的储君,处境更加危险,所以那暗卫都是传口信回府。”

萧洹摇头道:“那么远的距离口口相传,不合理,也不可能。”

“不是靠口口相传,只是京城耳目众多,那暗卫先会将娘娘的消息传到京城暗哨处,等到达颍川府时就是另外一种旗语,棋面上会加盖娘娘的私印,很难被人仿制。”

旗语这东西战时多用,消息化繁为简,保密程度很高,用法大多提前定下,只有使用和接收的人知晓,陆卿常年打仗,对此有所了解。

郭斌继续道:“当时娘娘应该是查出了什么,可能是太后的事,也可能是先帝不想让人知晓的事,所以才引起平阳宫之事”

萧洹暗自想了下时间,道:“毅平侯死前和什么人来往过,荣妃身边那名充作宫女的暗卫还活着么?”

郭斌听他对自己的外祖和生母都用封号称谓,仿佛并不亲近,觉得有些意外,他道:“那暗卫被诬陷与侍卫通奸死了,至于与什么人来往……”

他顿了顿,道:“陵王。”

郭斌说完,小心翼翼的看了陆卿一眼,他先前听辛小年喊过一声‘大将军’,而能被称为这三个字的非边疆统帅莫属,禁军和各州军都不行,北府军被陛下分权前只由一人统帅,除了陆卿,也就前面的林老将军了。

萧洹方才听到荣妃旧事,姿态十分放松,此刻却不自觉的捏紧了手骨,用余光往后瞥了一眼,见陆卿只是眉宇动了动,并不意外的样子。

郭斌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下去,补了句:“应该是私事。”

“什么事?”

他摇头:“不知道…”

陆卿侧过脸去,沉默片刻,不等萧洹再开口就巧妙地将话题绕开,问:“当年揭发毅平侯私铸铜币的又是什么人?”

萧洹眯着眼拈了拈手心,察觉他师兄并不想提及此事,再仔细想想,他身上有太多是自己不知道的,不知他和陵王的关系为什么闹僵,也不知他会写两种字体,还有他到底为谁所救,事实上,他能出现在京城,已经匪夷所思。

就连身份也还是谢帆先认出来的,一想起这个,他就恼恨自己,又有点嫉妒别人……

郭斌答道:“是太后”

太后当年深居后宫,不曾听政,而毅平侯在宣华门被分尸之事算计的一环扣一环,绝非深宫一个女人能用尽手段,萧洹早有猜测,这是先帝自己的手笔。

荣妃查到了什么,传信回颍川,而这则消息是先帝不能容忍的。

疑惑不多,郭斌十分配合,三言两语就吐露干净,至于和方唯有关的案子只需交给刑部,郭斌人精似的,想活命自然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萧洹站起来离开刑部,陆卿跟在他身后,见人越走越快不由跟上,开口道:“陛下,臣……啊、”

他一头磕在萧洹后背上,赶紧蹙眉退开,下意识地想笑,可嘴角还没来得及翘起,又很快隐没。

萧洹也没想到他跟得这么近,先是愣了愣,又见他手足无措的站在那,身后的街景空无一人,显得有些孤零零的,胸口仿佛被人搅了搅。

有些恼人的情绪,不知不觉间烟消云散。

“撞疼了?”

“没…”陆卿张了张嘴,见他面色不善又有些发愁,这可怎么解释?

禁军还跟在后面,萧洹也不便做什么太不尊重的举动,抬手揉了下他眉心,眯着眼问:“师兄不打算道歉?”

“嗯?”

萧洹道;“方才你抢了我的糖去哄别人,现在拿什么哄我?””

陆卿讶然,刚松了一口气才,又觉得这话怪怪的,有些发懵道:“你今年几岁…”

萧洹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心下了然,淡淡想道: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是他想查查不出的,何必难为他呢。

“你觉得我该几岁?”他身子往前一倾,仔细看了一眼,继而笑道:“下次记得买来还我。”

......

方唯的罪过昭然若揭,刑部又一贯会看脸色行事,没多少时日就理出了大小十几桩罪名,然而户部尚书官大如斗,免不了被大理寺拖到三司监理,当朝会审。萧洹根本不必说话,光陈昂一个人就能用吐沫星子就能淹死他,方唯家产一抄,在牢里候斩。

谢帆告了几日病假,除宋骞整兵回雍州的那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虽说谷子只是个下人,他还是亲自收敛尸身,认真发了丧。

陆卿登门拜访时见他沉默不少,忍不住劝了一声:“节哀。”

说完又觉得人都死了,这一句轻飘飘的也没什么作用。

“什么哀不哀的,我能做的也就这些了,那天要不是你,连我都…”他说到这苦笑一声,将陆卿往前厅带,问道:“今天是来见我爹?”

陆卿点头:“户部缺口太大,先前陛下不敢直接撤掉方唯也是为这个,一下子十几个人,南边的事也没完,这青黄不接的。”

说起南边,谢在欢的脸色有些犹豫,刚巧走在廊桥上没什么人,他看了眼跟在陆卿身后的戴七,防贼似的将人扯到一边:“陛下对广平王到底是怎么想的?”

谁还乐意凑没趣儿,戴七踢飞一颗石子,‘嘁’了一声,暗道,有病!

“广平王这次赈灾有功,方唯闹的时候又恰巧在南边,这次回朝肯定会有人主张他留在京城,别的倒也罢了,这拖家带口的……”

陆卿一怔,也不知为什么,心里有点不是滋味,点了点头:“你说的对,陛下吃了没有子嗣的亏。”

谢在欢将他的表情看在眼里,神色有些复杂:“你和陛下……到底怎么想的?”

“什么?”

“他对你有那个意思吧…”谢在欢没见过猪肉见过猪跑,他又不是什么正经人,两人早先什么没见过。

陆卿睫毛一颤,沉默了…

没说两句,忽然看到谢老爷子打开门,看到陆卿愣了片刻,忽然气吼吼的把门关了,发出‘砰’的一声。

谢帆/陆卿:“……”

这么多年了,谢远亭一直觉得自己儿子是被别家孩子带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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